几千两买不下来,就算是无锡顾家,当年也是咬着牙买下来的。
顾宪成与赵南星,邹无标,还有李三才,叶向高等人已经成为政治新星,虽然品阶都还不高,但潜势力已经不小,朝中大佬中,吏部天官孙龙,内阁申时行,王锡爵,许国,这些都是江南或南直隶人,与东林党以江南人为核心组成的党派,真是相性天成,各大佬都是鼎力支持,东林一脉已经隐隐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力量,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顾家倾力对顾宪成的支持,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到得府门前,管家和几个小厮迎在门前,顾宪成随口问道:“有什么事么?”
“倒是没有什么大事。”管家陪笑答道:“有几个同乡官员来拜,说了老爷不在家,留下拜帖后就走了。高老爷和袁老爷都在书房里坐着,已经有一小会了。”
“哦,知道了。”
顾宪成也不在意,高攀龙在本科中了进士,位在二甲,顺利留京观政,不过他的名次并不算很高,估计想入翰林院是不可能了,最多在六部各寺卿中任职就不错了。高攀龙算是顾宪成的小兄弟,在无锡就一直跟着他讲学,近几年来不停的打磨心性学问,光论学识的话,与顾宪成倒是相差不多。
历史上的东林书院中,高攀龙和顾宪成也是讲学的主力,至于袁老爷就是袁可立,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性格灵活机变,但颇为刚愎自用,说好听点是坚强,难听点就是自以为是了。
不过这两个人都是东林党的正式成员,性格上就算有缺陷也是只当看不到,反正是我同党就是一体,非我同党就是敌人,东林党自从成立,在赵南星的引导下已经是一个很有向心内的团体,而内部又不象万历到天启年间分成几个派别,所以凝聚力很强,这样的团体,对刚刚进入官场的新科进士来说极有吸引力,再加上赵南星一直以整顿吏治,再图大明中兴为这个党派的政治纲领,不论如何,比那些以乡党籍贯和完全赤裸裸的利益交换成立的党派要高明的多,这也是东林党能在江南吸引大量青年士子的原因所在。
当婊子有没有立牌坊,差别真的也是蛮大的。
“礼卿,存之,你们来了。”
顾宪成进入书房,看到高攀龙和袁可立彼此有些气呼呼的模样,似乎竟然是在自己这里生了意气,他又好气又好笑,和两个新科进士打过招呼后,自行安闲坐下,长随早就放了一碗温茶在他的面前,顾宪成端起来饮了一口,笑问道:“你们俩竟是斗鸡一样,怎么,到我这里吵嘴来了?”
被他这么一打趣,高攀龙和袁可立都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高攀龙讪讪道:“确实是弟有不妥之处,礼卿,我给你陪个不是。”
“罢了,不过,叔时兄要是知道了,也会斥责你的。”
“哦?”顾宪成好奇心起来,笑着道:“是什么事啊?”
“是存之兄拿了一本书来,是辽阳书局的出品,弟看了实在接受不了,离经叛道,荒诞不经,简直一无是处,说起来辽阳为什么要印这样的妖书,听说还是他们那个大学堂的教材……弟听说李卓吾在那里,曾经还有过到那里游历的念头,现在想来,也是幸亏没有去,要不然的话,准定要在那里和人打架了。”
袁可立性格果然十分刚直,虽然和高攀龙已经和解,但此时的语气仍然十分不善。
第760章 妖书
顾宪成听着袁可立的话,心里微觉不悦,在他这里,又有他的介入,高攀龙又道歉了,袁可立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这般不依不饶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恶,如果不是看在同党后进的份上,自己可真是要好好训斥他一番才是。
当下冷哼一声,对着高攀龙道:“存之,你到底拿了什么妖书,把礼卿气成这般模样?”
“是《天体运行论》,弟看着这本书的内容虽然奇诡,但用算学推演,过程还算缜密,不是完全的胡说八道……”
“还不是胡说?”袁可立愤然道:“天生万物,道法自然,一切缘于道而来,象这厮书中胡说,什么日心说,宇宙年,荒谬不堪,简直不忍细读!”
袁可立的愤慨其实情有可原,他是坚定地道家信徒,虽然年纪不大,但在道家已经浸淫多年,对道书颇有研究,袁家也是有名的道教世家,当然,这道并不是民间那种装神弄鬼,朝堂上假作天师的道,而是老庄之道,也是魏晋时很流行的哲学思潮,袁可立信道,在士大夫眼里虽然小有不妥,不过算不上离经叛道,在理学大兴之前,整个唐朝和宋朝前期,仰道谈玄的人可是并不少。
“哦?”顾宪成微微摇头,听着袁可立说的几点,确实感觉荒谬,不过他并没有太愤怒的感觉,只是向高攀龙笑道:“请把书拿来一观。”
“好,便是这一本了。”
高攀龙已经深悔今日之事,他只是偶得此书,感觉还算有些趣味,拿出来打趣袁可立这个笃信的道教徒,以为顽乐罢了。他知道顾宪成的性子,较起真来,怕是比袁可立要厉害得多,但此时亦不能不给,只得将已经收到怀里的书又掏了出来。
“这书皮怎么这么硬?”
顾宪成接了书,就是大为皱眉。
他是最爱书的,但眼前这书却是叫他爱不起来,皮面很硬,也太宽了一些,总之就是怪里怪气,以前从未见过这样形制的书籍。
“这面皮好象是牛皮制的。”
“荒唐!”
顾宪成又是一摇头,皱眉打开书来看。书页果然也是和以前不同,字很大,印的也很柔顺,看着就很舒服,雕版印涮的水平来说,肯定是走在时代最前列了。
最叫他不舒服的就是字是横排的,看着真是别扭万分,十分难受。
“为什么是横排字呢?”
“边上的扉页上说,横排排字更易阅读,看习惯了不吃力。”
高攀龙挠了挠头,没敢继续说下去。事实上他最近看了不少辽阳书局出版的书,当然不仅仅是天体运行论这一本,还有不少的书籍都是用的这种印涮排版,老实说他开初看着也不习惯,甚至是愤愤然,好象是吃饭被人夺了筷子一般的不畅意不舒服,但看得几本之后,确实感觉横排有横排的道理,现在他看多了横排,果然是看不惯竖排,但现在的奏疏公文和来往信函又全部是竖排的,平时在家看书消遣却是看横排,头脑里来回的倒腾,真的是叫这个进士老爷十分痛苦,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他已经算是横竖都能适应了。
“不知道顾叔时能不能有这本事……”
在这种当口,高攀龙居然有闲心想这些,念头一至,自己都是吓了一跳。
“荒唐,荒唐,荒唐!”
顾宪成看了小半个时辰才放下书,脸色铁青,以拳击桌,怒骂道:“这是什么混帐行子写出来的混蛋东西,很应该把这人抓起来,好好拷打一通,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妖人!”
袁可立立刻来了精神,答道:“作者叫什么哥白尼,一看这名字就不地道,象是什么夷种的姓。”
“两位仁兄……”高攀龙怯怯地道:“这人是泰西人,不是咱们中国人。”
“怪不得。”顾宪成一脸轻蔑地道:“原来是泰西夷种,这样的虚妄狂言也敢说,真真是胆大包天。”
高攀龙学过一些数学和简单的几何学……这几年辽阳的学说传播也不是完全的没有用处,最少在士大夫中,有一些聪明的家伙在几何学和物理学上已经算是稍有常识,象顾宪成和高攀龙这等已经中了进士的,八股早就丢在一边,摸都不摸一下,时文不作了,当然可以看一些杂学,兼收并揽,用作自己学识的长进也并无坏处,高攀龙也知道顾宪成学过一些东西,这本书里的一些推演,计算,逻辑很是缜密,所以并不是红口白牙的胡说……当世的人,以在亿万人中能读书识字,又能在八股这样的变态文体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中童生,秀才的可能是完全靠的死记硬背加一点点作文的天赋就可以,想中举人,进士,就非得是真有一点儿聪明劲,能在完全相同的四书五经里,寻章摘句,在几个字或一字话的文章题目下,辛辛苦苦成文,要完全贴题,还得辛苦用典,字还得写的饱满光泽,构架漂亮,能在几千过万人录取几百人的举人试中合格,能在三千人取三百人的会试中扬眉吐气,这样的人,岂是笨伯?
高攀龙肯定就不笨,辽阳的所谓初等课程的那些书籍,他大约翻了半个月,估计自己能考个九十分以上……百分制就用在初等课程里头,连远在京师的士大夫中也颇有一些知道的,当然,更多的人喜欢拿初等课程来试验一下自己的才气学力,结果不少人沮丧的发觉,自己堂堂进士及第的大才子,居然还通不过辽阳的初等课程,有一些题目,简直就如天书一般晦涩难懂,连看也看不懂,更不要说去答题和答对了。
高攀龙当年就是答不上来,深以为耻,所以把书都买了回来,小下了一番工夫,完成初等课程后,他又对天文科学产生了一定的兴趣,这本天体学说的书籍被辽阳那边号称是一切科学的起点,成书是才几十年,但影响绝对超过千年……正因为有这样隆重的介绍,高攀龙才买了回来,老实说,看了之后,真有眼界大开之感。
哥白尼在这本书成书时已经垂死,只摸了一下书皮就去世了,但以惟功和几十年后欧洲科学界来看,怎么推崇这本书的成就也不为过。
这本书精妙的计算之下,包括把宇宙年精确到三百六十五天六小时九分四十秒,精确值约多三十多秒,误差只有百万分之一,他精确的计算出了月亮到地球的平均距离是地球半径的六十余倍,相差万分之一,在做了一系列的观察和推算之后,哥白尼以毫无瑕疵的严谨科学态度,得出了诸多行星,包括地球在内都围绕太阳运转的结论。
这个结论对教会的打击当然是无比的沉重,哥白尼的学说整个刷新了全欧洲科学界的宇宙观和世界观,影响可以说是革命性的,对教会的打击当然也是无比的沉重,也就是在日心说之后,教会的权威持续性的下降,中世纪的荣光真的是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而没有哥白尼,开普勒和伽利略仍然会走弯路,而牛顿又是站在他们俩的肩膀上提出了万有引力定律和运动定律,没有牛顿就没有现代物理学,对人类生活来说,可能仍然止步于蒸汽机时代,对科学的发展来说,没有这些先贤的努力,后人的发展和进步也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了。
这么一本重要的学说和著作,被称为当代天文学乃至现代科学的起点,当然并不为过,不过,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哥白尼的坚定信徒也并没有完全认识到这一点,甚至有泰西过来的稍有基础在辽阳各学校任教的学者们,在这本书的扉页上看到这样的引言时也是感觉太过了……他们哪儿知道,这引言是惟功亲自所作,以他独特的形式,象在这个时空刚过世不久的大师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呢。
以高攀龙对顾宪成的了解,知道这个文坛大哥也是极顶尖的聪明人……这几年辽阳的徐光启声名鹊起,已经俨然成为江南的新起名士,但在高攀龙眼中,徐光启不过是沾了辽阳没有真正人才的光,要是他们一群在辽阳,有徐光启这种秀才什么事?江南的人才多,可不是随便挑一个出来就能算名士的。
顾宪成也是一个顶尖的聪明人,算学和几何这样的杂学在他这里也是很快就精通了,辽阳的那个什么初等课程,顾宪成也是最短时间里就通过了……要是一个青年就考中进士,然后开宗立派,在无锡开书院讲学的顶级儒学宗师搞不定这种最低等的课程,哪怕是包括自然科学在内的课程,那么中国的沿袭千年的考试制度,就真的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话了!
被顾宪成的语气震住之后,高攀龙心有疑虑,却是不敢出声,两人闷闷坐了一会,袁可立起身告辞,高攀龙也是怏怏站起身来。
第761章 诛心
“对了,”袁可立停住脚步,冷笑道:“近日见着杜礼,李甲,胡三省等人,模样都甚是骄狂,看到了我,都是一副冷然傲然的模样,因为辽阳大捷之事,他们这些依附于武夫的官员却是鸡犬升天,朝中大佬,转变了态度,听说李甲要转工科给事中,杜礼升员外,胡三省要放到某省做知府,虽说是下府,也是一下子成为亲民官的最高,他们这些张党的人,一个比一个得意,我们却是灰头土脸,想起来真是心有不甘。”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顾宪成不免要怀疑是成心给自己添堵,叫自己难堪,但眼前说话的是铁杆心腹的小兄弟,而且一腔义愤,当然不是作伪,他想了想,冷笑道:“辽阳这样骄狂,地方上一手遮天,辖制文武官员,鲸吞其它将领的部曲,经济上随意煮盐发卖,熔炉炼铁,大兴军屯,名曰朝廷军镇,实则已经自成一藩,朝廷之上,已经有不少大佬发觉利害,只是大胜之余,为了怕人说朝廷迫害功臣,只能暂且隐忍,待时间一过,自然会找由头来对付他,今日且看他骄狂,我们再看来日,到时候,只要有人出手,我们自然也是相随而上,绝不能叫张惟功那样的骄狂凶残的武夫真的得了势!”
顾宪成的消息,远比袁可立等新科进士要灵通的多。
朝廷已经定下扶植李家对抗张惟功的决定,在他看来,李如松将门虎子,胆气过人,从宣府诸事上来看,也是一个对文官不大尊敬的骄狂纨绔,但两害相权,自然是取其轻,李如松虽狂,但一切行事其实都在体制允许的范围之内,而惟功的一切行事,看似是温良恭俭,其实是在挖朝廷和文官集团的根,挖的是宗族和士绅的根,这些年,虽然顾宪成没有亲自到辽阳去看过,但辽阳的报纸他是常看,也是经常和去过辽阳的人闲谈,看似无心之下,也是把辽阳的军政工商屯堡体系打听的清清楚楚……包括辽阳的各分司部门的职掌,各营的营制,深层次的东西肯定是了解不到的,锦衣卫都没有办法,更不必提顾宪成这样的普通文官,但仅从表面来看,顾宪成已经知道,张惟功在辽阳所做的一切都并不是那么简单,而是一场掘根的生死之战!
辽阳模式推向全国,则必定是旧有的传统如辽阳镇境内的所有地方一样,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正因这种认识,哪怕是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