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用诚笑道:“到现在这般田地,我也没办法了。”
王国峰笑道:“用诚哥,连你也没法子,看来张军门这一次要么硬着头皮强上,要么就只能灰溜溜走人,硬上就得罪人,走人自己丢人,唉,我都替他难堪呢。”
惟功也是一笑,却问道:“张梦鲤是什么背景?”
“没有什么很强的背景,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同进士,同榜状元诸大绶,榜眼陶大临……”
张用诚在这方面博闻强记,朝中重要的官员,履历几乎一清二楚。
在大明,记官员在何处任何职是没有太大意义的,记科名记籍贯,这才是切中要害,一个官员能否成为大员,同乡中有没有重要的奥援很重要,更重要的就是座师和同年中有没有特别风光和得力的。
丙辰科距今好几十年,当年的状元诸大绶和榜眼陶大临都已经离世,同榜之中也没有什么重臣和名臣,座师肯定不必提了,同榜的同年没有力量,又没有巴结上现在的重臣,就属于比较孤立无援的那种了。
惟功笑笑,道:“嘉靖丙辰科……状元不姓沈,叫沈默吗?”
张用诚想了想,很肯定的道:“没有这个人。”
“哈哈,用诚你真的很下心思呢,我只是聊以相试耳!”
惟功又笑道:“他官声怎么样?”
“很好,传闻中是为人方正的很,不畏权贵……”
“最少可以证明一点,他没巴结上张阁老啊……”
事实也确是如此,张梦鲤如果真的是张居正的私人,今天就理直气壮,管你是不是张四维的心腹,未必张四维还敢和张居正对质?
此时的为难,正是没有背景官员在遭遇难题时的普遍境遇啊,简单来说,就是撞上铁板了……
第076章 鸳鸯
“我们想办法帮帮他。”
短短时间,张惟功已经有所决断。
官声好,能力普通,同榜同年力量很弱,似乎带兵的本事还不错,最少这少量的巡抚标营亲兵来看,有点令行禁止,来去如风的感觉。
以他现在的年纪和势力想收至麾下是不可能的,但凡事可以先做预备,张梦鲤这个顺天巡抚才五十来岁,正是官员的黄金年纪,做一点人情也是可以的。
就在惟功准备参加进这一场官场冲突的时候,异变突起。
在驿馆的东南角附近,突然有十几条身影从墙上一起翻下来,在翻墙的同时,有五六个人两腿夹在墙上,用小弩和短弓,射中了骑马戒备的骑兵。
“啊……”
在弓箭的嗡声中,被射落下马的骑兵发出惨叫声,有几个直接被射中咽喉,当场就死了,未死的也是重伤,这些人的箭法极准,几乎是箭箭都射在人的要害之处,呻吟未死,也只是拖时间罢了。
这一下变故真是突如其来,叫人有不敢相信之感。
往南,是山东内镇地方,往北是蓟镇和宣府边镇,防备森严,往西不远就是驻有重兵的京城,这一伙人居然在这里公然杀害大明官兵!
“保护巡抚大人!”
“快,护着张军门快走!”
顺天巡抚再受夹板气,好歹也是一个战区的最高统帅,再被戚继光等边帅轻视排挤,但仍然是代天巡狩的封疆重臣,这边意外一出,有一个将领便带着几个卫士,迅速聚拢到张梦鲤身边,意欲护卫着张梦鲤逃走。
与此同时,赵久光身后的官员和吏员们开始惊慌起来,惊叫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说起来慢,但事情发展的极快,那些翻墙的贼人一边射翻官兵,一边有人跳下墙来,翻身上马,便是手持长刀,往其余的逃散官兵追击。
贼人都身着布衣,在弓箭的掩护下,却是在追击穿着对襟罩甲的官兵,强弱之势立判,而从弓箭的射术,翻墙下地再上马,拔出兵器便挥斩利落劲和身手来看,这十几个贼人全部是久历战阵厮杀的老手,动作老练娴熟,毫不犹豫,杀人时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十分冷静,犹如是在宰鸡屠狗。
更加不妙的就是这些贼人杀散围墙边的官兵后,大约是发觉这边有两个穿红袍的官员,几声叫喊之后,十余人会合在一处,一半骑马,一半步行跑动,居然是往这边杀过来了。
如此悍勇,更使张梦鲤这边的众人慌乱起来,驿站的驿丞居然率先奔逃,驿丁们都是四周被征调过来的农民,谁敢在这个时候逞强,也是轰然一声作鸟兽散。
捉拿人犯的吏员们不知道是谁带头,也是一哄而散,只留下一群呆若木鸡的犯禁官吏和随员们,懵懵懂懂,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人,速走!”
“东翁,赶紧走吧!”
中军牙将和几个亲信幕僚都是赶紧拉着张梦鲤的马头,手忙脚乱,要将张梦鲤护走。
“老夫不走!”
张梦鲤突然爆发了,可能是刚刚被赵久光堵的十分窝囊,也可能是最近戚继光请裁撤顺天巡抚之事叫他十分不顺心,更可能是长期被压制下的火气压不住了,此时他须发皆张,戟指向那些扑过来的贼人,对身边众人喝道:“这里有过百抽调过来的衙役和吏员,还有你们这些抚标亲兵,老夫亦能挥剑,十余贼人撵的我们乱跑,传将开去,老夫这巡抚的脸面往哪里搁?与其被人笑死,不若死在此地,老夫绝不会走!你们与我去杀贼,快去!”
疾颜厉色之下,众人不敢再说,只得带着几十个未曾来的及跑的衙差,十余亲兵合在一处,挥舞刀剑,往贼人那边扑过去。
两边相距不过五六十步距离,转瞬就可接触,但那十几个贼人看到官兵和衙役们迎上来,反是迎住脚步,十余人全部将弓箭搭起,前七后六,半仰半平。
“糟糕了!”
抚标的中军例挂游击,这个中军牙将姓潘,蓟镇将门出身,戚继光现在任用的将领多为南将,北方将门不得意,纷纷自寻门路,这个潘游击就是自愿投效过来的,北边将门,见识还是不浅的,一看贼人的模样,立刻就知道坏事了。
这明显是久历战阵的悍贼,不是响马或是念秧的小贼,看弓箭阵的模样就能明显看得出来。
“嗡!”
就在他大叫糟糕的同时,十余贼人先后松开手指,十几支羽箭疾掠而至,当前的衙差顿时就有七八人中箭,多半是中在头颅或是胸口处,虽然用的是小弩或是短弓,但相隔太近,箭矢威力仍然不小,中胸者穿透而过,中头颅者也是入内极深,各人都是齐齐闷哼一声,然后便栽倒在地。
潘游击也中了一箭,惨叫连连,中箭处正在左肋,箭尖穿透了他的泡钉铁甲,穿过里衬的棉甲,扎过皮肉,直抵肋间,还好到此时劲力用完,没有射断肋骨,否则的话,这一箭很可能就穿透内脏,要了他的命了。
连游击都中箭,拨马折身返回,还有一个千户官,一个把总,十来军丁,看到人家又在挟箭,顿时就是全部折返,再无勇气前冲。
他们的同伴,已经近了七八人,众军将都是有点丧胆,若不是张梦鲤逼迫,根本就不可能上前厮杀。
至此情形算是绝望,第二轮箭又射过来,又有三个官兵落马,几个贼人身手利落的拉住惊马,翻身上去,形成一个侧翼小队,往张梦鲤所在地方包抄过去。
所有人都在奔逃,张梦鲤面色如土,眼神中灰败若死人,他的巡抚当的原就不稳,遇到此事,恐怕要下诏狱了。
就在最危急的关头,张梦鲤等人突然看到有箭矢从自己身后飞向对面,十余只铁羽在半空中发出尖利的啸声,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那些扑过来的贼人。
“噗,噗,噗!”
因为离的太近,箭矢射中人体时发出的入肉闷响声,众人都是听的清清楚楚。
“呃……”
“啊……”
中箭的贼人有五个,两个中在胸前,闷哼一声后,倒在地上开始抽搐,三个人中,有两人中在腿上,只是分别是小腿和大腿,他们咬着牙齿,发出骇人的嚎叫声。还有一人,被射中眼眶,箭矢从眼中穿过,透过后脑,连一声响声也没发出,栽倒下马死了。
“晋材,思进,你们俩射中的是腿部,回去之后罚加练开弓一百次,手软了不能吃饭就叫人喂你们。”
“王乐亭中胸口不奇怪,张用诚这一箭也中胸口,叫人满意。”
张惟功真的是带着这群少年已经带出习惯来了,挥洒自若开弓射箭的同时,还有闲暇点评众人的射术是否合格。
刚刚冲突起来之前,惟功一伙人已经准备介入这边的事,只是原本的打算是强行将那些犯事的官员逮捕起来,但异变突起,突然杀出来这么一股悍匪,惟功等人牵马出来,上马赶过来助战,已经是有点嫌晚了。
好在还是赶上了,他们弓箭不足,只有五个人一起射箭,好在每一箭都射中了敌人。
惟功的那一箭,自然是射中敌人眼眶的那箭,不论是准头还是劲力,都是毫无瑕疵。
遭遇到这样的打击,对面的悍贼并没有退缩,事实上他们从突然跳墙射箭,到俘获战马,再到冲击张梦鲤,使用箭阵,每一个变化都是十分快捷娴熟,充分展现了良好的纪律和彼此间熟谙的配合,弓箭技术也是一等一的犀利,这样的敌人显然不是一轮箭矢就能打垮的。
损失了五个人,还有九人,相隔不到二十步,所有的悍贼都发一声喊,往这边疾冲过来。
张惟功大叫道:“下马,接战!”
周晋材和佟士禄最先下马,他们的马腹边上有两个小小的圆盾,两人左手持盾,右手拔刀在手,站在队伍的最前两侧。
张惟功也跳下马来,持刀在中间稍许靠后的位置,在周晋材和佟士禄的身后,是张用诚、周思进、马光远、钱文海手持铁矛和马槊,站在周晋材和佟士禄身后左右两侧。
王乐亭和李守拙手持弓箭,站在众人之后,继续射箭。
最小的王国峰身手亦最差,手中持刀,在侧尾最后戒备。
几乎是一眨眼间,一个完美无缺的阵法就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鸳鸯阵!”
刚刚还在惨叫的潘游击眼前一亮,失声脱口而出。
两边相隔不过二十步,等张惟功等人下马迎击,前行的同时摆好阵势之后,两边短兵相接的时刻也就到了!
惟功是站在队伍正中,慢慢凸前,在他对面,是一个矮壮的敌人,在五步左右的距离时,那个敌人呐喊一声,手中长刀猛然向惟功劈斩过来。
刀光闪烁,生死相搏!
换了一般的人,在这种时候难免会心慌,张惟功却是长笑一声,身形不躲不闪,手中长刀亦是回斩过去。
明明是他后出手,但偏偏他的刀光先至,锋芒掠过,一颗面色狰狞的人头,在喷溅出来的鲜血之上,飞翔到半空!
第077章 真倭
中间这矮壮汉子被斩,他身边的两个同伴同时大吼一声,一起抢逼上来,但周晋材和佟士禄一起逼上,两人持盾,将敌人的邀击挡了下来,与此同时,张用诚和周思进等人分别在周晋材和佟士禄身后猛然持枪和槊向前突刺,对面的两贼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枪一槊刺穿了,当场吐血而亡。
这只是一接触,接下来张惟功继续向前,刀光闪烁,连续两个悍贼死在他的刀下。
他的力气,身法,刀术,都已经踏入巅峰,每出刀,不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叫人无可防御,只能束手待毙。
这就是将武术练到一定境界之后的成果,万军从中,都可取上将首级,何况身边还有伙伴的掩护。
佟士禄和周晋材也分别用手中长刀挥斩,各杀和重伤了一人,张用诚等人在后配合,将那些伤者或是上前突袭者,一一刺死。
战局是一边倒的,张惟功这边是十人,但全部是未成年的少年,对面是八人,全部是形态魁梧,神情凶悍的悍贼,离近了看,几乎可以看到人人身上都是带有伤痕,显然都是身经百战了。
看起来是张惟功这边势弱,但交战之后,却是打出了完全无损的战损比。
最后一个重伤者被张用诚刺中了小腹,躺在地上,鲜血沽沽流出,整个人痛的蜷缩起来,在他身边,是他死去的同伴,整个场面血腥无比,令人震骇。
叫惟功一伙吃惊的是,这几个悍贼从始最终都在抵抗和奋战,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求饶,旬没有人转身逃走。
可能他们自己也知道是这个下场,干脆就直接面对现实了。
“不要杀他!”
战事已了,张梦鲤从不远处赶来,看到还有一个在呻吟的伤者,便是叫道:“这伙贼在通州这里如此大胆,一定要抓回去交给锦衣卫严审,看看是什么背景……他们绝不是普通的江湖盗匪!”
“军门,我也想留他一命,不过没法子……”张惟功对着张梦鲤苦笑道:“这个倭人伤在腹部,内脏受损,救不活的。”
这个年头,被长枪刺穿腹部是死定了的,而且将会死的较为痛苦,其实哪怕是几百年后,这种伤势也很难治,救活了也是重伤残疾。
“唉,就在通州这样的地方发生此事,没有来由啊!”张梦鲤顿足道:“不知目的,亦不晓得来路……等等,你说他们是倭人?”
“显然是倭人,虽然留了长发,不过倭人就是倭人。”张惟功笑道:“看他们的刀法步架,再看模样气质,骗不了人的。”
许是听到了他的话,那个垂死挣扎,痛苦不堪的倭人也目露凶光,嘴里叽里咕噜,显然说的就是倭语了。
“这说的什么?”张梦鲤满头大汗,环顾左右,此时跑掉的人多半都看到这边的情形后又回来了……原本就跑的不远,四周围了不少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自然是谁也不懂。
仍然是张惟功道:“军门不必深究了,这倭人说的就是几句骂人的话。”
他用轻蔑的眼神看向那个垂死的倭人,却是也叽里咕噜说了两句,那个倭中先是眼中惊疑不定,接着就是垂头丧气,低下头去。
“东主你还会倭文?”
张用诚等人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们和张惟功在一起几年了,知道他是从山村里出来的,虽然是英国公府的人,但并不是真正的贵公子哥出身。虽然说张惟功教导他们读书习字,知识十分广博,但居然连倭文也会,这个太不可思议了。
“哈哈,有一次我在南货铺子闲逛,遇着一个会倭文的福建商人,和他闲扯时学了几天,无非就是一些骂人话。”
张惟功的话当然是不尽不实了,身为后世的死大学生,因为对游戏动漫加某种形式的影片所吸引,他会的倭文可还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