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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是比这年头的亲兄弟还亲,舍人们毕竟来自大大小小的武官家族,兄弟之间彼此争斗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只有在营里,彼此扶持,互相帮助,这才是叫大家理解了什么是男人之间的友情,什么是可相托生死,张惟功多次的强调过,在训练中就是要培养大家对彼此的信任,在战场上,要敢于将后背和侧翼交给自己的战友,无条件的信任,将自己的性命都托付在战友之手,要是平时没有浓厚的袍泽之情,怎么可能办得到?
大明军中,坑队友的情形太普遍了,南军和北军的对立,客军的出工不出力,抢夺战功,讳过饰功,种种行径不胜枚举,就在十几年后的中日之战里头,北军和南军彼此争功,浪费大好战机的例子也十分之多,张惟功对这样的情形十分痛恨,最少,在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些军人之中,绝不能看到明军中普遍存在的那些毛病。
还好,在他的调教之下,这种浓浓的袍泽之情已经在舍人营里扎下根来,可能会有少数人彼此不对付,性情不投,但在大是大非上头,该怎么做,这些舍人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只要不要你的命,我们也随你。”
“打你一顿板子也好,你小子我早就想抽你了。”
后说话的是第一局的兄弟,当初这个局因为朱尚峻等人每次考核不合格,大家不知道少吃了多少顿饭,多扫了多少次厕所,各人都恨的牙齿痒痒,现在提起来当然不是什么事,只是玩笑了。
“哈哈,那你今天多半能解恨。”
三人一路说笑着,一路往抚宁侯府而去,待到了侯府外街口的时候,人流渐渐稀疏,继续往里的人就很少了。
这座侯府,占地也是有三十亩左右,属于甲第中的甲第,抚宁侯祖上曾经受封为保国公,现在是侯爵,曾经却是公府,所以规模格制都很高,整条街有半条都是被侯府给占着,其余各家当然也是有相当的身份,非富即贵。
这条大街,在坊市正中,原本该是十分热闹的所在,但本坊多是达官贵人,百姓不多,而且因为有抚宁侯府的缘故,导致不少原本该穿街而过的人选择宁愿多绕一些路也不打侯府门前过,不要说朱岗了,就这几代抚宁候来说,没有一个好脾气的主,路过摊了一顿打,太不合算了。
因为人踪罕至,朱尚峻等人一出现,就立刻被抚宁候府看门的门政们发现了。
“这不是朱荣朱三爷家的老大么。”
一个门政上的执事迎上来,皮笑肉不笑的道:“有日子没上门了,怎么今儿有空过来了,候爷可是早念叨过你。”
“请替我上禀候爷,就说我特地上门来请罪。”
“好,算你小子光棍,在这等着!”
“成。”
有人进去通禀,朱尚峻三人也是安生在外等候,整个候府都是在围墙里头,天气颇凉,秋意已深,已经隐隐有冬天的感觉,但候府内部,仍然绿意荫荫,树木亭亭如盖,十分茂盛,五六代人经营之功,连树木也似乎受了荫庇一样,生长的十分茂盛,虽然落叶不少,但旋落旋扫,根本看不出一点痕迹,大门之外,十分洁净整齐,处处都是凸显着候府的高贵难犯。
在等待的时候,数十个候府中人将朱尚峻三人隐隐围在正中,隐约还能听到有人低声道:“这是候爷发了几次脾气要办的人,小心着。”
“就是他?那可千万不能叫他跑了,不然咱们等着被剥皮吧。”
“这小子以前也常来走动,不成想惹这么大祸事。”
“咱们侯爷也是容易触犯的?”
“可不,自寻死路,谁也帮不了他。”
在议论声中,朱尚峻三人还是很镇定,如果换了以前,可能他们谁也没有胆量和抚宁候这样的庞然大物对抗,但在此时,他们却是心中笃定,特别是朱尚峻,为了自己能留在舍人营,哪怕是被抚宁侯下令毒打一顿也是值得的。
过不多时,报信的人回来,对门上执事笑道:“侯爷有令,先打他二十板子,再发配到马房当一年养马的,这人他就不见了。”
“什么?”
朱尚峻浑身一震,怒道:“候爷凭什么关我一年?”
“你欠候爷五十两银子,就凭这个就能关你。”
说话时,二十几个候府门前的家丁已经一拥而上,将朱尚峻按在地上,他的两个伙伴想抵抗,这些家丁已经动起手来,他们人多势众,又没有顾忌,所以下手狠辣,很快就将那两人打倒在地上,并且远远拖在一边。
看着地上的斑斑血迹,朱尚峻神色苍白,他的怀中还带着五十两银子,但现在的情形根本就是朱岗要拿他当一个榜样,就算是有五百两也没有用处,看着两个被打晕过去的伙伴,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敢和侯爷斗,你小子真是猪油蒙了心!”
在棍棒声中,抚宁侯府的执事令人将一样被打的血迹淋漓的朱尚峻拖入府中,派人丢到马房里去,至于是不是真的关上一年半年的,这个得看候爷的心情,反正朱岗做事,向来就是这么随心所欲。
京城之中,除了皇帝和张居正外,朱岗忌惮的人以前有一个老成国公,现在么,放眼京城,真的没有第三人了。
半晌过后,两个随朱尚峻一起前来的舍人才陆续醒来,一个人迷糊道:“现下该怎么办?”
“去禀报大人。”另一人咬着牙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
惟功听到消息,并且赶回军营的时候,郭增耀等人已经等在营门口了。
每个人都是铁青着脸,郭增耀等人眼睛都是红红的,每个人都是有点翘首以盼的感觉,看到惟功的坐车进了营,一下子所有人都拥上前来。
包括周晋材在内,所有的教官也是一样的情形,每个人都是愤怒着,同时也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说到底,他们不过都是平均年纪在十五六岁的半桩大的孩子,往上几岁才算是青年,往下几岁也就是个总角的童子,在出了这档子事之后,军营上下无不愤慨,但同时也是十分的惶恐,此事一出,究竟该如何是了局,就算是大人来了,他一个三品武官,再有权势,能不能和一个侯爷对抗?
抚宁侯朱家,那是和皇家关系一向密切,倍受信用,也是与国同休的大世家,和定国公,成国公,英国公这些国公大府一样,是有着莫大权势的存在啊。
“大家等急了吧。”
看着一张张期盼的脸庞,惟功却是十分冷静,甚至,他的动作还显得十分从容。
张用诚点了点头,答道:“是啊,大人,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很不安。大人回来了就好,总会有办法。”
周晋材道:“抚宁侯悍然拿捕我营中兄弟,大人应当作主。”
他和张用诚一文一武,说话的风格也不相同,但意思是一样的……无论如何,他们希望惟功能迅速解决此事。
惟功沉吟了一下,并没有立刻表态。
他看向左右,周思进,佟士禄,钱文海,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和眼中的色彩都是有相同的意思,就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些顺字行出身的人,现在要么是军法官,要么是军情官,要么是参谋官,身上还兼着局百总的职位,但不论身居何职,有多要紧,这些优秀的军官却只信任带他们出身的人,也只信任惟功一人。
这件事如果有人能解决,当然是他们的东主,解决不了,那么别人也是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这种信任是毫无保留的,没有一点儿杂质。
在众人的身后,则是马宏骏为首的一群千总武官,他们的神色十分凝重,包括投效过来的郭守约在内都是一样。
他们不象这些青年人,热血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朱岗这个抚宁侯的权势远比一般的侯伯要大的多,甚至比张元功这个还未正式袭爵的英国公都大一些,其家族在禁军中的传承和地位,与国公们相当,甚至犹有过之,嘉靖年间,朱岗父朱岳与英国公张溶等同掌营务,后皇帝在校场大阅三军时,传来北虏入寇消息,朱岳和张溶一起失色逃走,嘉靖帝闻讯大怒,罚二人俸禄,夺二人营务之职,当时处分甚重,但时隔不久,也就丢开手了。
皇家和勋戚,可以说是休戚与共,共治国家,比起对士大夫,皇家对勋戚公侯们的优容程度,可是要大的多了!
第156章 热血
“老马,你们怎么看?”
马宏骏等人神情紧张,偏惟功还要在此时问他们,马宏骏是个直性子,索性便是直说道:“怎么办都难办。抚宁侯这样的赐给一等免死铁券的勋候,你能拿他怎样?实话说吧,以大人你在皇上跟前的地位,求个情请皇上发个话,大约朱岗侯爷也不会不放人,他也不好驳皇上的面子,但我们想来想去,朱岗大约是想拿朱尚峻做个伐子,拿来警告敢背叛他的人,当着咱们人的面,打了几十板,捉进府去说是偿债,其实朱尚峻这孩子怕是过不了今晚。”
听了马宏骏的话,惟功还算镇静,四周的少年们却都是嗡一下,有点炸了营的感觉。
大家的担心也是如此,如果光是叫朱尚峻受一点罪,大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侯爵和普通武官子弟的差距,就如同这些武官子弟和永定门外河里的王八的差距一样,打一顿根本不算什么,就关上十天半个月做些苦役,也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朱尚峻确实犯错在前?
但眼前的事情是明摆着的,朱岗的那种脾气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京城勋贵中属他最为跋扈骄狂,为了抢夺田庄逼死人命的事情都发生好几回了,在京城之中,也是多多少少有欺压平民,甚至杀伤人命的记录,他这样的侯爵,有免死铁券,除非是政治上站错了队,比如在张居正清丈时他出来捣乱,或是有谋反的嫌疑,凭着对百姓的一些鱼肉行径,不仅皇帝不会真的管他,就算是张居正这样的大臣,也不会往死里得罪一个百年以上的实权世家。
当官是一时,居家才是一世,再大的官也有致仕的时候,侯爵却是世世相传的,不为自己,也得为后人做一些打算啊。
如此种种,朱岗行事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忌惮,对朱尚峻,他是恨极了的,在外头打一顿,拖到里头,报一个伤后暴病身亡,不论是顺天府还是五城兵马司,或是哪个御史,还能真的为难他不成?
不过是弄死一个三品虚职武官的儿子而已,是比平民百姓要加些小心,但也就是加一些小心罢了。
“算了,咱们别为难大人!”郭增耀是个爆竹脾性,虽然他和朱尚骏不是一个局的,又向来不怎么对付,但他为人就是这么急公好义,而且一点就着,当下便是振臂挥拳,怒喝道:“入营之后,只要不被开革,大家就是兄弟袍泽,眼见袍泽有难,如果大家当缩头乌龟,将来谁又救我们?一个营出来都这样只顾自己,将来在战场对北虏,谁放心将后背交给别人?敢出营的,随我一起到抚宁侯府去讨人!”
“是汉子的就一起!”
紧跟上的是郭宇,这厮身上的棒伤还没有好,但有这样的事,肯定他是头一个。
张猪儿有点为难,他是一心来训练提高自己,赚银子养家,将来报效朝廷,博一个封妻荫子,更多的事,他从来没想过,虽然他身体很棒,学过武,但从来不惹是生非,没打过架,他抿着嘴唇,站在队里神情十分紧张,但看到后背还绽着血,缠着绷带的郭宇跳出去时,没来由的眼睛一热,顿时也是把拳头一挥,不小心还砸到了身边的一个伙伴,他用嘶哑的声音怒吼道:“入我营中,便属袍泽,不救出朱尚峻,我等亦不生还!”
“说的好!”
“说的提气,就该这样!”
张猪儿的话比起之前郭增耀的话更使人振奋和认同,千百只手臂一起挥舞了起来,周晋材一张黑脸都涨的看出血红色了,如果不是他的身份和对惟功向来的信任,恐怕他也要和这些家伙一起吼起来了。但在此时,他只是吼叫着道:“你们要疯!出不出营,救不救人,这是你们的事?大人说话了没有?告诉你们,营中有规矩,规矩比天大,大人不发话,一只老鼠也别想出去!”
在周晋材的积威之下,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然后各人又是用更加企盼的目光看向惟功。
这目光很复杂,人的情绪被鼓动起来后会失控,冷静下来之后,大家又是另外一种想法了。袍泽兄弟当然要救,但如果动静闹大了,事情该如何收场?如果连累到了大人的仕途,是不是得不偿失?或者换一种温和点的法子,大人现在入宫请见,采取任何办法,包括递急递在内,请皇帝出面叫朱岗放人?
或是求张居正,或是求定国公或是哪个有面子的侯爵?
场中有超过两千人,无数颗脑袋和无数双眼睛都是齐涮涮的看向惟功,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只有选择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大人了。
“适才你们说的话很多,有的我都记不清楚了。”惟功也是看向大家,脸上的神情仍然是十分平静,甚至是平静的有些漠然,但他的语气也是开始激昂起来:“入我营者,便属袍泽,今日坐视袍泽蒙难,与在战场上弃战友独自逃生,又有什么区别!我等就算是独善其身,过得今夜,这一生也就是虚度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今晚!”
“大人说的是!”
“俺就知道大人一定是这样的说法!”
“果然是大人!”
在惟功的话语之下,总算是把火药桶给彻底点燃了,刚刚还有一点害怕的人,此时也是举起手来,纷纷道:“大人下令吧,俺们去把朱尚峻这厮抢回来。”
“人,是一定要救的,但要分几步来。”
惟功笑笑,吩咐下去:“陶希忠,你先带二十人,和被殴打的两人去中城兵马司,同时找中城的巡城御史,双管齐下,不要说什么抵债被抓的话,就说先打人后抢人,朱尚峻有性命之忧,叫他们带你们去要人。”
“是,大人!”
陶希忠响亮地答应一声,带着本局的二十个弟兄,并两个被殴打的舍人一起,急匆匆出营而去。
“用诚,你去元辅的府邸,拿我的名刺,将此事禀报给阁老。”
“是,大人。”
张用诚匆忙离开,惟功又道:“我估计朱家的人此时一定在抚宁侯府之外,但朱岗一定不见他们,带他们到顺天府,不管多晚,击鼓告状。”
京城的治安其实是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共同治理,兵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