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
张用诚匆忙离开,惟功又道:“我估计朱家的人此时一定在抚宁侯府之外,但朱岗一定不见他们,带他们到顺天府,不管多晚,击鼓告状。”
京城的治安其实是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共同治理,兵马司才是六品武职,在京城勋贵眼里连屁也不算,但巡城御史是文职官,又是清流,一般是选用傲气十足的青年文官担任,这些人是谁的帐也不买的,惟功已经安排了人去找巡城御史,朱家的人就不必浪费了,虽然大兴和宛平不理治安,只管民政,但顺天府的地位超然,隐隐就是唐时的京兆尹,这等案子,惊动的层面越高越好。
在他的安排之下,众人纷纷离开办事,更多的人则是十分紧张地看着惟功,企盼能有差事落在自己的头上。
“周晋材!”
“属下在!”
“挑二百人,要最能打的,发军棍,不准带任何兵器,在操场上坐着待命!”
“是,现在就挑!”
惟功刚刚的布置,当然是以最小代价解决此事,听他说去找巡城御史时,连郭守约都在微微点头,对这位大人的稳重和缜密的思绪还是很佩服的。
但听到最后的命令,所有的千总官都是面面相觑,都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说来说去,到最后还是准备要打啊……
“咱们把所有的事都做了,就是动手也有理,大家不必紧张。”
惟功仿佛知道这些千总武官们的心思,回头,对他们挤了挤眼,微微一笑。
马宏骏慨然道:“大人放心吧,咱们也不是孬货,在这里带兵也就是这营里头的人,不能真的坐视叫人家把咱们的人给害了……一会咱也去,就算被一捋到底也认了。”
“我也去。”刘嘉臣向来话不多,很稳重,这一次却也是捋着袖子准备上了。
“不必了。”惟功笑着拒绝他们:“咱们一群半大孩子,打一架也没什么,朱岗还会被人笑话和一群半桩大的小子较真,要是你们也去了,朱岗怕是有话说呢。”
这么一说也是十分在理,一群成年武官就默默退了回去。
在校场上,周晋材也是开始挑人,这会子真是群情汹涌,几乎每个人都是吼的声嘶力竭,期望周晋材能把自己给挑上。
少年人的热血就是这样,几百年后都是没有变化,学校和学校之间打群架了,一声吆喝,认得不认得的都是涌出来了,为了所谓学校的荣誉什么的,就能引发一场几百人的群架。这会子这校场上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准军人,每天练的就是打人杀人的勾当,原本就是比后世的学生要热血一百倍,军队是拿超出体能的训练来消耗他们过人的精力,就算这样,斗殴事件也偶有发生,现在这种时候,在大义面前,又有架可打,几乎每个人的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这种事要是没有被挑上,简直就是终生的遗憾啊!
第157章 御史
虽然是人人奋勇向前,但最终还是只挑了二百人出来,一个也没有多选。
选中了的得意洋洋,果然都是个个膀大腰圆的模样,年纪也是偏大一些,多半是在十六七岁的年纪了。
大明的规矩,十八可以袭职,当然也有特殊提前的,但多半还是按年纪来,这些家伙再过半年一年就能袭职,其实和成人都没太多差别,个个都是长的高大,在舍人营这几个月,几乎人人都长了个子,身上多了几块结实的肌肉,眼里多了几分凶光,身手更加犀利,在黑铁塔和黑铁球一般的佟士禄的带领下,二百多人,散发着骇人的杀气。
在军官们的带领下,这些家伙虽然分属不同的局,但还是很快临时编组成功,队官管伍,旗总管队,局总管旗,两百人编成两个临时局,按局横队的规矩排好,然后在号令声中,整齐坐好。
这些动作,如果换了京营任何一部来做,都会做的乱哄哄的,光是确定一个中心点,成扇面散开,分成多少列,每一横列多少人,竖列多少人,都有一定之规,在最短时间内散好,每个人之间的距离是多少,都有严格的规定,在长期的训练之后,几乎是哨声起伏之间,二百人就已经分开站好,并且分好了地段,整整齐齐的坐了下去,换了别的营,现在还在整队之中。
每个人都坐好之后,过不多时,一群军官抱着军中训练的长木棍过来,这是用来训练长枪手所用,每个人都是取了一根,继续坐好。
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什么议论,连咳声也没有,但所有人脸上的兴奋之意,那是十分明显的。
“士气可用。”
惟功对着一脸油汗的周晋材道:“你这个总军训官干的不坏,这些家伙,就是一群狼啊。”
“大人的规矩好。”
周晋材并不敢居功,而且现在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事上,看着惟功,他有点担忧地道:“不知道巡城御史会不会出面?顺天府会不会出面?朱岗又会不会买帐?”
“你小子,长本事了?”
惟功有点意外,若是张用诚说这些话,他不奇怪,周晋材这厮居然有这些忧虑,他就奇怪了。
“大人。”周晋材有点忸怩,但还是道:“我在这里做事做的十分痛快,跟当年在城西冷铺时训练兄弟们的感觉一样。再者说,这里从队正到旗总,十个有九个也是我们顺字行出身的人,训他们,我心里踏实。咱们做好了事,将来到边疆博个前程,这是大人给我们定好的章程。我,我知道救人是应当的,但我很害怕大人因此坏了前程。”
“放心吧,晋材。”惟功拍了拍这个黑脸心腹的肩膀,笑道:“我做事向来有分寸的,这件事,不会影响到我!”
……
中城御史唐启年是万历二年的进士,名次在二甲中游,不上不下,没选入翰林庶吉士,这一生想当大学士已经是无望,但能选在都察院,位子又不是普通的监察御史,而是手握实权的巡城御史,这也足以说明他背后有赏识他的大佬,这种位在清流,又有实权的官帽子,不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落在人的头顶上的。
有后台背景,自己又是三十不到的年纪,年轻干练,在御史位子上好生干几年,将来为佥都御史,副都御史,放巡抚,迭次迁转,最后能位列九卿,甚至尚书这个位置也不是巴结不上……前提便是任内绝不能出事!
怕出事,偏生就出大事。
看着眼前这二十来个打扮精干的舍人,再看看为首的陶姓舍人是一脸的精明外露,显然不是容易哄骗的人,再想想他们身后的张惟功,人小鬼大,屡次大出风头,其实力背景,真不是自己能轻易招惹的。
至于朱岗……唐启年感觉自己的脸颊在跳动,牙齿也疼得厉害,但此事谁理亏理直倒是很清楚的,既然哪边都不容易得罪,只能先按规矩来做……他很快做出决断,断然令道:“知会中城兵马司王大人,带同兵马,随我一起去抚宁侯府!”
虽然已经天黑了,但巡城御史是百无禁忌的,唐启年带着自己的几十个随员,与陶希忠等人并做一处,走到一半路时,看到一队兵马约五六十人,打着灯笼,形成长长的火光,犹如一条火龙一般,走近些看看,果然是中城兵马司王指挥使带着人赶来。
众人汇合到一起,都感觉事情很难办,大家愁眉苦脸,继续前行,等到了抚宁侯府前,候府中人早早看到动静,也是出来了百余人,都是府中养的豪奴,个个挺胸凸肚,颇有一些满脸横肉,身上江湖气十足的人物。
原本城中大府,特别是公候之家是不准养家丁的,边镇将领能做的事,在京城是绝对不允许的,天子脚下,你养育家丁,蓄积武力,意欲何为?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就算是丹书铁券也救不得。
但现在王朝已经在走下坡,规矩远不及当年绵密,有一些东西就被上上下下都忽视了。
各家公候府邸,多则数百人,长随家丁当然就不少,除了不敢藏着弓弩铠甲外,家常的武器也颇不少,就眼前来说,抚宁侯府一下子就出来一百多号人,一多半人没有拿东西,近一半人手中拿着短刀朴刀短枪一类的民间常见的兵器,虽不是太出格,但也是逾制了。
唐启年哪里有功夫计较这些,只是下令召来侯府门上的,将自己来意说明,同时朱岗接见。
“候着罢!”
丢一这么一句后,侯府门上的也是匆忙进去禀报去了,唐启年眼观鼻,鼻观心,如入定老僧。换了别家,御史驾临还敢来这一套,他早就下令打进去了。
这一候就是小半个时辰,最终还是那个门上的执事大爷出来,站在石阶上,叉着腰昂着脸道:“侯爷说了,打人的事情是有,小小教训,无足轻重,关人则是事出有因,也不劳御史操心,如果御史大老爷有所不满,可以上本弹劾,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他就不见了。”
听到这样的答复,唐启年微微苦笑,当御史的最怕遇到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权贵了。他敢肯定,今晚就算是在定国公府或是英国公府,自己绝不会受此冷遇和侮辱。
“真是……”
唐启年毕竟还是三十不到的人,肚皮里是有一点火气的,眼睛一瞪,打算发飙,但看到石阶上侯府执事两眼中满不在乎的神情,再想想国朝勋贵从未被重责过的过往,而朱岗的为人向来是睚眦必报,虽然勋贵和文官是两个系统,但实权勋贵也不乏捧臭脚的,况且就算人家拿银子砸也能叫自己仕途绝望……人就是这样,一冲动之下,可能会做出平时不敢的事,但只要脑海中三番五次的一想,就算是不可能的情节也能想出来的……
御史不出声,在场的人心里都是明白过来,这位爷是靠不住了。
至于中城兵马指挥王大人,六品武职官,连侯府看门的都不如,这会子是躲得远远的,绝不会自己上来自讨没趣。
一时间两边只能这么对峙着,抚宁侯府那边气焰颇高,时不时的传来一阵阵笑声,当然还有“我早知道如此,谁敢惹我们侯爷”之类的议论,而唐御史这边,刚刚来时虽不说是盛气,好歹还有几分官威,现在这样,明摆着是自己家大老爷不敢惹人家,平时巡城御史的威风,在真正的权贵门前,真的是屁也不顶了。
一念如此,所有跟着唐启年的人都是弯下腰去……自家主人都不争气,难道他们当下人当铺兵当小吏的,反而比进士及第的御史更有骨气么?
这一边的人群之中,只有陶希忠等人还昂着头,直着腰,没有一点儿变化。
御史靠不住,这是十分可能的事情,预先早就考量过了,而陶希忠等人对自己大人的信任才是实打实的,无论如何,自家大人是不会叫他们失望的!
又过了两刻钟功夫,面如死灰的朱荣转了回来,身边也是舍人营的人陪着,看到陶希忠,各人都是摇头……顺天府不肯接状,也不肯出力,根本就直接打了回票。最多,那边答应明日会上奏提及此事……当然,也不是设立场,只陈述朱荣等人的话,这样已经算是帮了不小的忙了。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满脸络腮胡子的朱荣站在抚宁侯府之前,不顾已经头顶星空的事实,振臂大呼,牛眼里已经满是泪珠了。
这一刻也怪不得他化身岳飞,实在是心里这一股冤气难抑,他和朱岗虽出五服,却是一个祖宗,但朱荣知道,朱岗的脾气就是翻脸不认人,儿子在这府里多呆一刻,就是往阎罗王的大殿方向多走了几步。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说是武官,手底无兵,有兵也不敢用,现在可能是死一个儿子,若是敢做什么出格举措,皇家不会治勋贵,对他却是一翻手就无情,到时候死全家就完蛋了。
第158章 冲府
张用诚跪在张居正的书房之外,老老实实的将前后经过说了,但屋里头半晌没有声息,他的心也是一直往下沉。
半晌过后,里头才有一个清郎之极的声音道:“还跪着?和你主人说,早就已经禀明过的事情,放手去做,无须事事请示!”
“是!”
张用诚心中大喜,就在地上嗑了个响头,然后倒转回身,匆忙离开。
他的心里明白,对方这么说话并不为实,刚刚那么半天,当然也是在考虑这件事会引发多大的风波,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波折,现在在元辅眼里,京城这些事不过是小事,不能牵动了清丈和一条鞭法,还有征收优免银,考成法,驿传,这些随便一件都比勋贵打死个三品武官的儿子要重要得多!
可以说,如果不是惟功大人的信里写了什么要紧的话,张居正这位元辅也是不会答应,好端端的去碰一个侯爵的霉头!
……
“晋材,士禄,文海,思进,国峰……所有人听着,带领部属,前往抚宁侯府!”
听到各方面的复信时,时辰已经是二更三点,城中的钟鼓楼高大巍峨,鼓声直传全城,每隔一个“点”就会有报时的声音,每个点按后世时间是二十四分钟,一个更次是一百二十分钟,二更三点,按后世时间来说就是十点十二分,在习惯早睡的大明,这个更点没睡的,只有少数苦读的读书人,还有在勾栏胡同胡闹的商人或是权贵了。
在这个时候,营门大开,火光大盛,不要说普通的坐营官,就连侯伯也不一定敢这么干,但张惟功就是这么干了!
他一一点名,将自己委成军官的部下全部叫下,整个校场内杀气腾腾,气氛已经是爆棚了。
“出发!”
没有太多的宣讲,惟功骑马先行,二百余人手持棍棒后行,几十支火把照亮,出营后不久,就是将沿途的街市照的通明透亮。
不少人家听到了动静,悄悄推窗来看,看到这样的情形后,又是赶紧将窗子关上,再跑到院门前,用大块的石头将院门给顶上。
当然,也有好奇心爆表的好汉,爬到自己家房顶上,大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舍人中当然有不少口才好说话利落的,也正愁此事宣扬不开,有人一问,便是大声回答。
这么一问一答,街市中甚是热闹,等走到小时雍坊时,附近的大时雍坊居然跟过来几百个不怕死瞧热闹的主。
这年头是农业社会,现在已经是入冬之时,不仅是农村清闲,城市里的人也渐渐悠闲下来,大家每天熄了油灯就是睡觉玩老婆,老玩也是腻的慌,有这样的热闹不看,真是不当人子了。不仅是大时雍坊,还有安富坊,小时雍坊本坊中人,各坊都有消息灵通的闲汉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