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经验,心中没底,听老同志讲,到了天上要注意节约炮弹,不然,二百
余发大、小炮弹几秒钟就能打光,打光了你就成了一只没有爪子的老鹰了。
于是,我留了一个心眼,耍小聪明,编队时大炮没上膛、准备先打小炮,
干光了小炮弹再换大炮打,就是这么一个天大的失误,没把汪梦泉揍下来。
国民党的F-86火力不强,6挺12。7毫米机枪,打不到要害只能给你敲个洞,
有时,敲十几、几十个洞飞机照样飞回来。我们的米格17不同,37炮,一
炸一个汽油桶那么粗的口子,敌机随便哪里挨上一炮,非“倒栽葱”不可。
那天,云高9000公尺,能见度30公里,战区天气良好。我飞四号机。
起飞几分钟后,我第一个发现敌机,在我们右边10公里的地方,与我机约
成90°角飞来,我们高度10500公尺,他9000公尺吧,比我略低。我报告:
“右边发现敌机。”一、二、三号机楞是看不到。说话敌人到跟前了,我
大喊“在肚子底下!”双手抱杆俯冲下去,为了看清楚,反扣,倒着飞。
这时候,敌一号机汪梦泉已经把我二号机孙凤玉咬上了,我心说“不好”,
翻过身来就开火, 800公尺远,又没好好瞄,打是打不上,但给孙凤玉解
了围。汪梦泉不敢再追,开始甩我。他不愧是“王牌”,飞得真棒,动作
特别大特别激烈,而且几乎所有的高难动作都飞出来了,俯冲、翻滚、半
滚、摇摆、侧滑、盘旋,拼命地甩。那天,我也是豁上了,你飞什么我飞
什么,一直处于超负荷状态,玩命咬,从9000公尺打到3000公尺,落地后
感觉,浑身都叫汗湿透了,水缸里捞出来一样,骨头也甩散了,几天缓不
过劲来,而且,那些动作也不知怎么飞的,根本就没训练过嘛,再让我重
复一遍说啥也飞不上来了。我才明白,都说狗急了跳墙,人急了,二层楼
也能窜过去。就这样,我紧紧咬住汪梦泉的尾巴,两次进入他的气流,飞
机猛抖,赶快偏出。估计他以为把我甩掉了,动作稍稍缓慢,我抓住机会,
嗵嗵打了一个连发,看得很清楚,有三、四发打在他的左翼根部,他带着
左坡度冒着烟跑。怎么没打下来?一想,妈呀,大炮没上膛!赶紧上膛,
机会已经错过, 反光镜里,另一架F-86偷偷摸上来了,我只能做一个右
侧滑,转弯拉上去摆脱。后来听说,汪梦泉虽然飞机和左手负伤,还是挺
到了台湾。把我窝囊得呀,没法形容啦。
你问第一次参加空战的感觉?这么说吧,我参军前一天书都没念过,
一个字不识,不怕你笑话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学飞行,那个难呀,遭
的那个罪呀,简直没法讲,我从来没有晚12点以前睡过觉,从来没休过星
期天节假日,好歹飞出来了,想法简单得很,组织上全力以赴培养你,就
得把生死抛一边,把一生交给党。但说实话,上天打仗,你绝对没功夫想
大道理,什么祖国、党、人民、共产主义,连一闪念都没有,也不害怕,
一星半点畏惧心理都没有,就是憋足了劲非把他打卞来不可,今天不是你
死就是我活,不当英雄就当烈士,拼啦!后来看到很多文章,讲烈士临牺
牲前想到了这个又想到了那个,最后挺身而出,可能嘛?全是扯淡!
“八·七”空战,岳祟新与汪梦泉在空中激烈缠斗达六分钟之久,虽均未被击落,但胜负已自明。
北京,周恩来向毛泽东报告:我们一个新飞行员,第一次参战,打得很英勇,本来完全可以把敌人一个“王牌”打掉的,因为缺乏战斗经验,只是击伤,而没有击落。毛泽东说:不要打下来,打下来并不好,蒋介石就那么几架飞机,你老是把人家打下来,他就不敢来了么。
台北,蒋介石大发脾气。空军总司令陈嘉尚要求部属:对外不要多讲,总统对这件争是很讳面子的。
《国共空战秘史》 也很“讳面子” ,按下汪、岳格斗及其结局不提,写道:“当MIG——17PF对准汪中校的座机开炮时,黄七贤中尉立刻以VHF告知长机,并以六挺机枪对MIG——17PF开火射击, 打下一架,火力管制系统却发生故障,无法再打,为第一位台籍空战英雄。”
岳崇新老人读后,爽朗大笑:本来,我们以八对四的优势而未能击落其一架,可以说,仗打得并不太好,值得检讨者多多。但再不好,还没有不好到反被对方击落一架的地步。做为亲历者,我想我有资格说明,我们连一架破皮掉毛的都没有。台湾如再版此书,能以尊重史实的严肃予以更正最好。
临走,我又想到一个问题:汪梦泉老先生已回过大陆,假设一次巧合,您和他面对面地碰了头,将如何应对处置?
岳崇新老人稍稍思忖付,道:我肯定会先把手伸出来,坦率告诉他,1958年没有把您打下来,我一直感到很窝囊。不过今天终于见到您,我也就不再窝囊啦。当初真把您打掉了,我们今天就不可能站在同一块土地上握手言和了嘛。今天,如果我们这边的中国人和您那边的中国人都把手伸出来,紧紧握在一起,可想而知,咱中华民族在这个世界上,将是不可战胜的。
很冒昧,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向汪梦泉老先生提出来的,只有两个字:您呢?
10
继“七·二九” 、“八·七”两次空战之后,8月14日,海峡两岸空军再次在平潭岛上空对阵开打。
对大陆而言,第三回合是同周春富这个十分响亮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周春富,空十六师四十六团飞行员。《当代中国·军事卷》写道:“在这次战斗中,周春富同志以高度的政治觉悟,有我无故的英雄气概,抓住打击敌机的一切有利时机,在一分半钟内,取得了击落敌机二架,击伤一架的光辉战果。空军政治部决定给周春富烈士追记一等功,并追认为中共正式党员。”
最早关于周春富的报道,始见于空战两日后的《解放军报》:
闽江口上揍蒋机(战斗通讯——8月16日)
……我8号机发现有两架蒋机, 企图从侧后攻击我僚机中队。这位空
中猎手,马上用瞄准具套住了企图行凶的家伙,当他进入理想的攻击位置
时,就从空中传出了接连不断的咚咚的炮声。人们看到,一架蒋机拖着绯
红色的浓烟,一歪一扭向台湾逃去,后来这架蒋机掉到了台湾以西的大海
里。
我8号机在击落一架蒋机之后, 刚刚拉起,又发现四架蒋机鬼鬼祟祟
地跟在我僚机中队后面。这架勇敢的战鹰奋不顾身地再次投入战斗,像雾
海中的矫燕一般,向敌机直冲过去,开炮击伤了一架蒋机,立即掉过头来,
又套住一架贼机,只见我机头上吐出一条火龙,成串的炮弹无情地钻入蒋
机,轰然一声爆炸,这架蒋机当即坠落,蒋军飞行员驾着黄色的降落伞向
海面跳落。
这群空中飞贼,再也不敢招架了,纷纷各自向台湾逃跑了。
英勇无畏的8号机,即周春富。
战争刚刚开始,军事行动还要持续,保守机密和保持高昂的军心士气尤为重要,通讯有意隐去英雄的姓名和他已经殉国的情况,不难理解。
到了1966年,上述理由不复存在,一家报纸则以更加精彩生动、深入具体的笔触,向广大读者描绘展示了周春富的风采,使得英雄的形象在愈发高大光辉之时,也散发出一股那个时代特有的“文革味”。
空中拼刺(原文颇长忍痛割舍,节录之)
且说这八个飞贼,一个个诡计多端。领头的是他们的中校队长,姓于
名叫于传剑,此人阴险毒辣,再加上他长的那双金鱼眼睛,往外努努着,
因此有个外号叫“臭鱼”。“哈罗,弟兄们!发财的机会到啦,给我上啊!”
“OK!”一阵狂叫,七个飞贼在“臭鱼”指挥下,“呼”地一声形成了一
个交叉转弯,企图对我机进行两面夹攻。
单说四号僚机周春富,驾着战鹰来了一个“黑虎掏心”,向敌群直插
过去。 于传剑不由心中暗暗高兴, 大喊一声: “勾嘎子K”。原来这是
“臭鱼”的一条毒计,名曰:诱饵垂钓。也就是留下一个飞贼当“诱饵”,
其余的表面上四下逃窜,其实是很快到高空集合,偷偷压在周春富的上面,
待机进行偷袭。周春富同志决定将计就计,先吃掉这架敌机。他双手猛的
一推驾驶杆,战鹰如一柄银箭,直向飞贼劈去。
那“诱饵”一时被吓得眼发直头发懵,舌头根儿发硬,脸发青,两只
手拼命地抱着驾驶杆往回拉。可是,不管他怎么使劲,飞机就是拉不起来。
低头一看,哎!原来两只手抱在自己的大腿上了……空战不到两个回合,
就被周春富一顿炮弹,打得脑浆迸裂,一头扎进闽江口外的大海里去了。
(另一架敌机妄图偷袭我长机)
周春富剑眉紧锁,二目圆睁:“狗强盗,休想逞凶!”“唰”地来了
一个“鸽子钻天”,接着又一推机头“猛虎扑羊”,对准敌机直冲过去。
咚咚咚!飞贼一见周春富的炮弹直贴头皮而来,急忙压杆躲闪,唔唔呀呀,
慌作一团。炮弹当即在这小子的左机翼上炸开两个大洞。这小子像折翅断
腿的秃烧鸡,向台湾方向逃窜而去。
(周春富座机中弹,人负伤)
沉着果断的周春富,将急剧下降的飞机从危险中拉了起来,他紧咬牙
关,忍着剧痛,双手抱着驾驶杆,用尽全身的力气驾着火光熊熊的战鹰朝
着飞贼“臭鱼”直冲过去。吓得“臭鱼”浑身的汗毛全竖了起来,黄豆大
的汗珠哗哗直淌。他扯着破锣嗓子大喊:“弟兄们,快来拉兄弟一把。”
剩下的几个小子一听:“你他妈活该。拉你一把,谁拉我们呐?咱们还是
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回见啦!”全跑啦……眼看着和敌机的
距离在迅速缩短,他那强劲有力的手指一按炮钮,就听得“咔嚓”一声,
炮弹并没有出膛。周春富定眼一看,炮弹指示灯全部熄灭,已经没有炮弹
了。
怎么办?英雄周春富同志想起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为人民利益
而死,就比泰山还重。他的脑海中闪现出英雄黄继光的光辉形象。他想:
“没有炮弹,就是撞,我也要把它撞下来!”他无限深情地望了一眼祖国
的锦绣河山。“再见了———祖国!再见了——亲爱的党!”心不慌,手
不颤,面无惧色,将油门一推到底,着了火的飞机像一条火龙,带着复仇
的怒火,闪电一般向“臭鱼”撞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刹时,碧
蓝的天空飞出一道彩霞,浑映着那波涛滚滚的东海。
我对记者先生在空战最激烈时,能够分身有术地爬到敌我双方的驾驶舱内实地采访,五体投地。
关于“八·一四”空战和周春富的文章,报道已经如此完美元缺,以我秃拙之笔,还能写出什么高妙的东西来么?按说,我只有抄录其中精华的份。但是,总有一个古怪的念头像蠢动的春笋一样要从我的胸膛钻出来:不是一共出动了八架飞机吗,怎么这仗全让周春富一人包圆了?周春富一会儿去救这个一会儿去救那个,咋没见另外七位来救他呀?于是,我怀着考古学者破译史前文字般的兴趣,在强烈的好奇心趋动之下,走访专家、权威、亲历者,查阅最原始的文字记载。有播种就会有收获,我发现了一个面孔不大相同的“八·一四”空战。
8月14日, 十六师四十六团转入龙田的第二天,我雷达发现敌机两架从马祖方向来袭。 福州指挥所判断为F-84欲对我新转场部队实施侦察,根据一般后面会有四架F-86掩护的规律,下令出动八架打第一仗。刘亚楼曾在战后报告上红笔批注:“以八架去打判断中的六架,也没有体现以多胜少的原则!”给以了严厉批评。升空后始发现,敌人不是两架F-84,而是五大队八架、十一大队四架共十二架F-86。雷达情报误差太大,严重影响了敌情判断和战斗决心。
起飞八架编为两个中队,一中队带队长机为大队长王立荣,二中队带队长机为大队长赵俊山。 周春富飞二中队8号机。飞临海岸线,周春富首先报告:“左前方有两个拉烟的。”赵俊山即向地面福州指挥所请示投副油箱。福指回答:“距敌还有30公里,不投。”而此时,距敌实际只有3-5公里,赵俊山不能再听地面了,果断下令投副油箱, 已觉太晚。此时我机速度比敌小,高度10700公尺,比敌低1000公尺,态势不利。敌我双方对头冲过,赵俊山即令:“左转,打外边的。”左转约45°角,又见敌已分成两股,交叉转弯,形成对我夹击之势,且右边一路已快转至我机后边,遂又令:“右转”,猛拉杆急向右转,六、七号机都跟着转过来了。七号机刘永长在左转时还看见八号周春富跟定在身后,右转时就看不见八号了。赵俊山率六、七号机与敌向左转的一股第二次对头冲过,这时听到了地面下达的返航命令,遂复诵命令,打开加速器俯冲返航。七号机呼叫周春富两次,并作蛇形动作寻找,赵俊山和地面也叫,均未听到八号回答。此时七号从反光镜中看到后边1000公尺左右, 有二、三架F-86在跟踪运动,又听到地面呼叫自己,遂放弃寻找,跟上五、六号返航。远处,王立荣一中队得知赵俊山中队投入战斗,急忙下令“右转弯”、“投副油箱”,准备前往支援,此刻地面已下达了返航令。于是,王中队未与敌接触,便反航。
信不信由你,整个作战过程就是这般单调没味。七架安全返回。唯独甩下了八号周春富。
战后检讨,此战不无缺憾,飞行员们反映:“打了一个意图不十分明确的仗”。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