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简单?我才调制了‘玫瑰露’,初开的玫瑰,新鲜的香橙,配上少许蜂蜜,清香甘甜,皇上一定喜http://。345wx。欢!”我说道。
“如此甚好。难怪皇上常说你是解语花,难得的可心人,别的丫头都不及你半分!”李德全笑道。
乾清宫后殿,康熙正襟危坐。
我心中漫生凉意。该见的,不该见的,悉数到场。
殿下所坐之人,太子,四爷,八爷,九爷,十爷,十三爷和十四爷。
众人见我上前,脸上都是阴晴不定。
我给康熙见礼后,他让我侍立一旁,却对九爷说道:“老九,听你之言,这望远镜倒有这些个用场?”
“是的,皇阿玛。试想千里之外,如在目前,若能用于前方军事,与敌对垒,必然可以明察秋毫,胸有成竹。目前我大清尚不能自制此物,儿臣肯请皇阿玛拨下款项,让儿臣找工匠自行研制,一旦成功,对江山社稷定是好事一桩。”九爷说道。
“只是,太子刚才也说了,此事耗时耗力,所费不小…”康熙还在犹疑。
我已经听出来了,原来是九爷想“申请经费”研究望远镜,不过好象太子有些从旁阻挠。九爷的想法倒是不错,只是不知结果如何?
“咱们听听楚颜这丫头怎么说?她的见识总是有些不凡!”康熙忽然对我发话。
干吗又拿我说事?我有些紧张,好容易凝住神思,慢慢说道:“皇上,楚颜浅见,师夷长技以制夷,不善师外夷者,外夷必制之。保卫江山,抵御外敌,应该放开眼界,方能克敌制胜,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外邦已有此物,我大清怎可或缺?楚颜以为,九爷的想法极好。”
这是心里话。如果大清不是夜郎自大,多年闭关,何至于近代史上血泪斑斑?
“楚颜,你果真语出惊人啊!不过,你说服了朕。老九,你的奏折,朕准了!”康熙说道。
我刚呼出长气,立时又敛定心神。
因为众人咄咄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我的身上。
众阿哥议完政事,向皇帝老爹行礼告退,康熙则端起茶碗,细细品尝我的“玫瑰露”。
“楚颜,你是怎么想到以花为茶的?”他不说味道的好坏,只问我泡茶的动机。
“陆羽曾言: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他的《茶经》的确是旷世巨著,但楚颜以为,他虽有“千羡万羡西江水”的胸襟,却仍未真正通达超然,芊花细叶也好,瑞草嘉木也罢,只要饮用得法,都可有利于人,何必拘泥于茶?世间万物,皆有灵气,是否宜作茶饮,不过看各人的性情和心境罢了。”我说道。
“你认为朕现在的性情和心境,适宜饮用哪一种茶呢?”他慢吞吞地问道,眼中却有难掩的精光。
这是干吗?今儿非要找茬挑错吗?
“皇上乃九五之尊,人中龙凤,自然是心怀天下,福泽四海,也必会遍尝酸甜苦辣,世间百味。所以,每一种茶饮,都适合皇上。”我紧张得直冒冷汗。
他是一国之君,心系百姓,自然要体察世道艰辛,如果说富贵是甘甜如饴,那么民生则是苦乐参半了。
“好个巧言利嘴的丫头!那朕的八阿哥,宜饮何茶呢?”他又问。
“楚颜区区奴婢,不敢妄论。”我说道。
“只管说来,朕不会怪罪。”他端茶轻啜,并不看我。
“坊间人称‘翩翩八王,君子心肠’。八阿哥贤名满天下,茉莉花茶最配其名。”我说道。
“是吗?茉莉虽好,却难抵风霜。盛名太过,未必是好事。”康熙不动声色地说。
天哪!他是什么意思?难道现今八爷鹊起的声望,已经令他老爹心生猜忌了吗?
“那你以为,四阿哥宜饮何茶?”他再次发问。
这又是什么意思?要我评说自家男人?但他是天子,他的提问谁敢不答?
“楚颜拙见,四阿哥爱好禅经佛学,超尘出世,人淡如菊,宜饮菊花茶。”我只得回话。
“好个人淡如菊!只是观人不可只观其面,不观其心。人淡如菊者,能否心怀天下呢?”他温和平静的声音却令我冷汗更甚。
好在他没有追问下去,否则我会成为天下第一个被“问死”的人。
“楚颜,朕总记得你说的那句‘老天给予的同时,也必会索取’,朕时常揣摩思索,这话倒是颇有道理。朕今日也有一言相赠,你若谨记,必会终身受益。”他对我说道。
他没说“赏赐”,而是“相赠”,于我是莫大荣幸,于他是从所未有。
“万物皆有因,善恶终有果,善因结善缘,恶因种恶果。你是个聪慧之人,应该洞悉其中深意。”他说道。
“多谢皇上教诲。”我低声回答,叩首告辞。
秋光渐至。这日中午正在小睡,忽然听见门外有隐隐的哽咽声。我披衣起身,走了出去,在屋后拐角处看见菱儿和阮方,全都低着头,红了眼睛。
“你们这是怎么了,菱儿?”我问。
“回主子,菱儿和阮方本是同乡,今年家乡水灾,州县官府不仅没有赈济钱物,反而照样征收税赋,家中的几亩薄田,早就卖了换粮,哪里还能交得出钱来?阮方的兄长因为推迟交税,还被打成重伤,现在也下不了床。咱们两家都寄来家书,让我们想法筹些银两,可是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呐!”菱儿低声饮泣。
“你们等等。”我略微思忖,反身进屋。
听雨轩的日常用度一直是四爷着人安排,不需让我操心,每月还另有银两供我额外开支,而我的开销不大,除去偶尔添置衣物,购买书籍,节余颇丰。我从柜子里拿出一百两银子,来到菱儿和阮方面前。
“你们每人五十两,先拿去应急。”我说道。
二人齐齐跪下。
“主子菩萨心肠,菱儿何以为报?”菱儿流下泪来。
“主子,不需要那么多,况且这都是你的体己钱…”阮方喃喃说道。
“你们远别父老,背井离乡,一直在我身边侍侯,现在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怎能见死不救?别废话,快给家里捎去,以解燃眉之急。”我拉着他俩起身。
万物皆有因,善恶终有果。
康熙皇帝的话,一点没错。
当时的我没有想到,无心的恩惠,会在将来得到回报。
(十)心如明月照归人
今晚,我以为他不会来。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辰,即使不在府内宴客,也必定会陪陪老婆儿女,哪里顾得上我?心中虽然有些失落,我却并非不能理解。
但他却在深夜来到听雨轩,面色潮红,带着三分醉意。
“今儿是四爷的生辰,怎么不待在府中,却到楚颜这里来了?”我扶他坐下,递上清茶。
“我的生辰?除了老十三,怕是无人在意。他和我在吟月楼小酌,分手之后,我便径直来了这里。”他放下茶杯,揽我入怀。
“这话有失偏颇。你的大小福晋,难道不会记得四爷的生辰?”我问道。
“她们?或许吧!不过有的是为了恪守本分,有的是为了博取欢心,谁会真的介意?也是…好过全然忘记的人。”他的眼里快速掠过一丝落寞和感伤。
“全然忘记?你说谁?”我敏感到他话有所指。
“今天早朝散后,我去长春宫看望额娘,恰巧十四弟也在,她对着十四弟叮咛了半天,对我却无话可说,更别提记着今儿的日子了。”他冷淡的语气,掩藏不了内心的失意。
在这一点上,他和八爷有相同的经历,也有相同的创伤。他自小随皇后长大,远离亲生母亲,所以便造成了骨肉血亲的疏离和冷漠。但是,既然父亲已然高高在上,难以亲近,怎会对母爱没有本能的眷念和深切的渴望?天性使然,无法自弃。可是宫中上下都知道德妃偏疼小儿子,对他却总是不冷不热,平日也没见他有何怨言,今晚许是酒意上来,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轻轻抚摸他清瘦的脸颊,笑着说道:“真真让人心寒!我从昨日就在盘算给你庆生,你却和十三爷喝酒逍遥去了,末了编派众人都忘记你生辰,怎么单单不提我?我在你心中又算什么?”
他终于笑了。
“那好,你倒要怎么给我庆生?”他问道。
我走到琴案边,慢慢坐下。
“…没人打扰儿时的天空
那里有绚烂的彩虹
五彩玻璃球
风筝在跳舞
夕阳下的风微触
萤火虫儿点燃了幸福
万家灯火驱散了孤独
童话的歌谣
在我耳边唱
单纯的梦不用倾诉
月儿弯弯摇
摇到外婆桥
甜甜的夜空
流星在闪动
大地的孩子睡了
谁把小小天堂的幸福
未来从此不会怕辜负
红红的青春
蓝色的祝福
孩子你要记得清楚…”
这是我最爱的歌谣,舒缓的旋律,温婉的音符,能否为他清除阴霾和抚平忧伤?
而他粗糙的外表,冷硬的性情,是否只为遮掩深藏的寂寞和无助的空虚?
他默默凝视我,良久才说道:“知道刚才在吟月楼,十三弟跟我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
“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顾一切也要得到你。”他道。
我无言以对。
“那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回答他?”他继续问。
我还是摇摇头。
“我说,正因为是你,我才不肯相让,宁可假装无视他对你的真心实意。”言毕,他紧紧抱住我,缓缓褪下佛珠,戴在我的手上。
“现在可以了吗?我发誓要你心甘情愿地戴上,绝不会有丝毫勉强。你一旦戴上,便永远都是我的女人,无论是谁,也休想占据你的人,还有你的心。”
坚定的目光如他的意志,毫不动摇。
霸道的口吻如他的爱恋,无从抗拒。
是的,我愿意。
康熙四十六年春末,正是落红缤纷的时节,有一个坏消息从十三爷府中传来:他最宠爱的侧福晋,也就是那个和我同名的女子,不幸死于难产。想起她春花般的美丽容颜,流星般的短暂生命,我不由悲从心生,暗自感慨。
四爷即日将要外出公干,我正在为他收拾行装,却见他蹙眉不语,好象怀有心事。
“怎么了?”我温言问道。
“还不是老十三,没的让人闹心,皇阿玛本来命我和他同赴江南,查访当地盐商的不法行径,他倒好,这些日子老是恹恹的,没有半点精神气,我只得回禀皇阿玛,说他偶感风寒,务必卧床调养,不宜勉力前行。”他闷闷地回答。
“十三爷病了吗?要紧吗?”我忙问道。
“什么病?不过为着个女人…”他自知失言,即刻打住。
他自己何尝不是为着个女人,不惜与至亲兄弟反目,与至爱手足相争。
况且,他口中的女人,因何与十三爷结下情缘,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我没有追问,他也绝口不提。
在他出门后三天,十三福晋来了。
“楚颜,我此番前来,是想请你过府,劝劝我家那位死心眼的爷们。自楚儿去后,他总是不停责备自己,他说如果当初没有执意留下楚儿,她也不会有此一劫,说不定此刻尚在人间。我虽然百般劝慰,他依旧耿耿于怀,这些日子以来,人也憔悴不少。解铃还需系铃人…或许只有你,可以开解他。”十三福晋拉着我的手,恳切地说。
上次除夕之夜引发的一场轩然大波,我至今仍然心有余悸。我若只顾安慰“她家那位死心眼的爷们”,却要如何面对“我家那位死心眼的爷们”呢?我有些犹豫。
“放心,我之前已经征得四哥的同意,所以,这也是四哥的意思。”十三福晋看出我的迟疑,急忙说道。
他的意思?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反而要十三福晋转述?是缘于他的矛盾,还是对我的考验?
“那好吧。”我无奈地说道。
除了为那个早逝的女人,也为那个塞外秋风中,与我琴瑟相和的男人。
十三爷的书房陈设简洁淡雅。
他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到来。俊逸如故的脸庞,眉宇间有些许惆怅。
书桌上有张美人图,画中之人,应该就是那名女子。我走上前去,仔细观望。画中的女子素面朝天,迎风而立,青丝飞扬,裙琚翩然。旁边题有晏殊《诉衷情》中的绝句: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作画者笔墨细腻,画中人栩栩如生,如若不是用心用情,怎会如此传神逼真?
“十三爷可是睹物思人?逝者已去,无谓的自责有何意义?”我问道。
他轻声说道:“我没有否认心存内疚。一开始娶她的目的,的确只为私心,但她温柔灵巧,善解人意,天长日久,我也有些糊涂了,或者我是真的喜http://。345wx。欢上她了。如果不是我贸然介入她单纯的人生,她兴许还能好好地活着,你说,我怎么能不心生悔意?”
“敢问十三爷,人为什么活着?”我问他。
他静静地看着我。
“为富贵?为名利?为权势?为美人?人生苦短,譬如朝露,虚利浮名,过眼烟云。所有种种,若没有根基,终究白活一场。”我接着说。
“何谓根基?”他沉声问道。
“爱。只有爱是万物的根基,若没有爱,人生便没有丝毫意义,没有奋斗的目标,也没有努力的方向。楚儿,她认真爱过,精彩活过,对她而言,并无遗憾,十三爷又何必心有芥蒂,难以忘怀?前情往事,你不能放手,叫泉下之人,如何心安?”我说道。
“那么,前情往事,你已经彻底放手了吗?”他冷不丁地问我。
不知为何,我忽然心惊。
莫名的一阵酸痛。
我极力镇定心神,注视着他的眼睛。
“是。”我回答。
可是,为何我的声音软弱无力?为何我的心中悸动不已?
“那么,我也会放手。别担心,我会振作起来,因为有些事,有些人,无论怎样心痛,永远只能留在心底。”
他淡淡地说道。
我回避他无意划过的目光。
因为,你也只能…留在我心底。
六月的一天,夏日炎炎,骄阳似火,我发现菱儿还穿着换季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