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虽未损及容颜,但大夫说颈部仍会留下些许疤痕。他听了之后,握我的手一紧。我看见他脸色铁青,瞧我的目光却满是歉疚和爱怜,心中也不禁涌上几分柔情。
“不打紧的,我本就喜http://。345wx。欢穿领子高的旗装,谁让我脖子长来着?横竖该挨这刀的!”我笑着说。
他扶我躺下:“歇歇吧,这样了还贫嘴。”
四周很静。菱花窗外依稀看见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晖。他轻轻摩挲着我的手,如他惯常的样子。
“知道吗?遇到你之前,我并不知道人生还可以这样——会心动,会期盼,会想念,还会希望。”
他的声音如此轻柔,我的心也在羞涩中融化。
“你也许知道,我额娘身份卑微,曾因家族获罪入籍辛者库。她虽因侍奉了皇阿玛晋升为嫔妃,但皇阿玛却并未让她抚育我,我自小是由大阿哥的额娘惠妃娘娘带大的。而皇阿玛,他的儿子实在太多了,加之他是一国之君,国事繁杂,从小,他看我的眼光从不比其他兄弟多。”他语气平淡;就象在说别人的事情;与他全无相干;可眼里却有转瞬而逝的寂寞。
我轻抚他的脸,他顺手捉了放在嘴边呵气。
“而裕亲王待我如同己出,他常把我接到他府上小住,和他两个儿子玩耍做伴。小时侯我字写不好,皇阿玛总为此责罚我,也是他时常为我开脱。他还常在皇阿玛身边说我“天资聪慧,必成大器”。
皇阿玛总是那么严厉,额娘却是难得一见,在我心里,说句大不敬的话——竟是视他如父如母。
六月间,裕亲王薨逝。皇阿玛十分悲戚,从塞外风尘仆仆回京,直接亲临裕亲王府奔丧,好长时间也不理政事。可是,只有我知道,没有人的哀伤大得过我,对我来说,他竟是比之父母更重要的人。
与你初识的那天,是裕亲王仙去整四月。哪怕是皇阿玛,也只会记得他每年的忌日吧,对我而言,却是每月那天都是他的忌日。我南下办差回京,不及回府先去陵前祭奠,想起幼时种种往事,心中不免怅然。
九弟他们知道我的心思,为了分散我郁结的情绪,约同我一起看望额娘。”他淡淡地说,我忽然明白初次见面时,他的眼里为何流露忧郁的目光。
“可是未进储秀宫大门,就听见一片开怀大笑的声音。我们兄弟都愣住了。别说储秀宫,就是整个皇宫,几时有人能笑得这般无拘无束、毫无忌惮的?我要他们都别出声,实在好奇是什么让众人如此开心。这样,我看见了你。你正在讲那个“夫人属牛”的段子,额娘笑得合不拢嘴。”看他缓缓回忆起那时情景;我也不禁有些好笑。
“你那样毫不顾忌的看着我,我心里的惊诧怎么也抑制不了。我对自己说:原来这就是额娘费尽苦心要弄进宫来的丫头!果然好特别!
你泡“君子茶”给我们喝,我已然发现十四弟对你不同,便是九弟也……”他笑笑;却住了口。
“醉乡楼那次,十四弟对你的心意,连老十那样驽钝的人都察觉到了,可我只能佯做不知。”他接着说。
“从小到大,无论玉石字画,还是歌妓小妾,只要我有的,但凡兄弟们喜http://。345wx。欢,没有什么不能割爱。可这回,生平第一次不想放弃,只想拥有。”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心里如同春风拂过。
“那晚在逐香苑抚琴,一半为聊寄心声,一半为效仿司马相如。你可知我所弹何曲?”他笑问。
“可是《凤求凰》?”我说完红了脸。
“正是。没想到真能等到知音。楚颜,你是上天派给我的吗?我为什么在你眼里迷失了自己?我从来不知牵挂为何物,相思为何物,为什么现在你都让我知道了?”他的眼睛如一泓清水,我傻傻地看着,迷失的只是你吗?
(八)从此情事隔仙乡
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宫里到处张灯结彩。但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依然没有半点春天欲至的消息。良妃命人在偏厅生了几个火盆,让我和她一起倚着火盆取暖。
小喜子快步来报:“主子,乾清宫的李公公来了。”
良妃脸上有些疑惑的神色。想那李公公就是康熙最宠信的太监总管李德全了。此人亲自前来,必定不是小事。
原来就是那日在皇上身边随侍左右的人。他四十上下年纪,其貌不扬,喜怒不形于色,举手间竟有荣辱不惊的气魄。果然是侍侯皇上的人!我心里暗想,连奴才也熏陶出几分威严来。
他和良妃见礼后,笑着说道:“奴才奉旨前来,其实是烦劳楚颜姑娘去乾清宫走一趟,万岁爷有话要问姑娘。”
我心里一惊。再看良妃也是同样表情。直觉告诉我不会有好事。一切只有且行且看。
走出门的刹那,良妃塞了什么东西给李德全,他执意不收,良妃说道:“公公为人甚善,皇上面前早就欠着人情。这些俗物我在宫里几时用得着?公公收了吧。楚颜进宫时日尚浅,不当之处还请公公多多帮衬。”他才收了起来。
我跪在乾清宫大殿内。一代明君,文功武治的康熙皇帝就高坐在前面的龙椅上。他端了茶碗轻饮浅啜,好象在思虑如何开口。
“今日退朝后,太子求见。不论国事,只说家事。一则为自己,一则为兄弟。”他终于淡淡地说道。
他看了看我,好象有些疲倦:“李德全,你把太子所言俱实告诉她吧。”
我攥紧了手心。
“太子说道:‘儿臣自见了储秀宫的楚颜姑娘,不知怎的一直难以忘怀。儿臣也知道她最得良妃娘娘宠爱,原本不敢讨要,可实在是心心念念都是她。还请皇阿玛恩准,指给儿臣做侧福晋吧。’
太子还说:‘自古以来,皇嗣的世代传承,天家的血脉延续,不仅被列祖列宗视为头等大事,而且关乎我江山社稷、百姓福祉。我兄弟之中,八弟年少有为,颇俱才干,可大婚经年,一直膝下空虚。儿臣已私下物色两个才貌俱佳、身世清白的女子,如八弟中意,可派之侍奉。现有这两名女子的生辰八字,请皇阿玛审阅。”
李德全果然一字不漏的转述。如果在二十一世纪,必定是难得的速记人才!我竟然有想笑的冲动。原来痛到麻木是这种感觉——真真物极必反!
好个一箭双雕之计!以太子之尊,这不过是区区小事,皇上岂有不允的道理?即使只答应其中一件,他的目的业已达到:得到我,报复了八爷;或是离间我们——他已向皇上开口要我,便是皇上不准,也不可能再答应八爷。
密闭的金銮殿上,为什么好象有萧瑟的寒风刮过?我的心冷到失去了知觉。
“可听清楚了?”说话的是宝座上的人。
“是。”再清楚不过了。
“你以为如何?”他复问道。
“楚颜不愿意。”我没有一丝犹豫。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仿佛我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
“为什么?嫁给太子可是风光无限啊!锦衣玉食,人上之人。难道好不过做奴才侍侯他人?民间有一句话叫‘飞上枝头做凤凰’,你可听说?”
“回皇上,楚颜命薄,当不起荣华富贵。楚颜从小便羡慕侠义之士,执马仗剑走天涯。情愿早日出宫,四处游荡,见识我大清的锦绣山河。人各有志,恳请恩准。”我低头答道。
“既如此,你又何必进宫?”他问道。
“师父吩咐,说楚颜与良妃娘娘有缘,让楚颜侍奉娘娘,请皇上明鉴。”
“哼,把你指给太子就宁可出宫?若把你指给八阿哥,是不是就尊了师命,顺了天意,和良妃娘娘圆了缘分呢?”他冷冷说道。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并不意外。但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会坐视一个奴婢困扰他两个宝贝儿子?
“楚颜的确喜http://。345wx。欢八阿哥。可无论皇上相信与否,楚颜从没想过要嫁给他。因为自古高墙之内多怨妇,为争一夕之宠,不惜勾心斗角,甚至你死我活。更别说红颜未老恩已断,守得空闺独泪垂。那从来不是楚颜希望的生活,绝不是。”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抬起头来。”康熙说道。
我抬头与他对视,他竟微微一笑。
“果然够特别!朕现在明白,你为何能令他们如此垂青了!好,朕就驳了太子,你也安心侍侯良妃吧。”
我伏身磕头:“多谢皇上成全。”
“既然这桩事情朕没有允诺太子,那另一件只得准了。”他说道,目光扫过我的脸。
“太子是出自手足之情,却也是朕的一片心意。为皇家开枝散叶,本乃做皇子的本分。八阿哥一直没有子嗣,早已是朕的一个心病。”
他对我说毕,转身嘱咐李德全:“传八阿哥进来吧。”
我的心一阵刺痛。如果可以,我宁可什么也听不见。
皇上为什么还不让我离开?我看见他走进宫门,看见他行臣子之礼,我甚至也看见他惨白的脸色。但恍惚间,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直到李德全走到我身边,掐着我的手:“楚颜姑娘,你得撑住!皇上看着你呢!”
我回过神来,只听到八爷不辩喜怒的声音:“……儿臣遵旨。”
昏昏噩噩中迎来康熙四十三年——我在床上足足待了小半月。根本不记得那天怎么走回储秀宫的,只记得良妃看到我时好象吓了一跳。随后我就病了。后来听梅香说,我一直昏睡不醒,还一直不停呓语。太医来瞧过,只说病势凶险,但听天命。
朦胧中有人紧握我的手心,轻抚我的头发,在我耳边喃喃低语。可我睁不开眼,也说不出口,我的灵魂仿佛再次游离了身体。好累!希文,带我回去吧!哪怕夜夜梦魇,醒来却能看见你阳光的笑脸。而这里,我已失去我唯一的温暖。
是窗外飘来的腊梅幽香唤醒了我。第一眼看到的是良妃微红的眼眶,我心下百感交集,拼力拉住她的手:“娘娘这是干吗?你身子才好些……楚颜是要陪娘娘终老的,哪能这么早就去了。”
她连忙捂住我的嘴:“可是疯了?好好的咒自己干吗?”
梅香在一旁抹眼泪:“你这一病倒好,害娘娘整日也茶饭不思,要是损了玉体,我看你拿什么担当?”
我知道她们都是真心疼我,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九爷、十爷和十四爷也来了,除了他。
“几位爷可是嫌我活得太长么?齐齐跑到一个奴婢的房里来,叫人看了怎么说?”我躺在床上,九爷打了个手势,让我不用见礼。
“毓庆宫顶撞太子的是谁?金銮殿忤逆皇上的是谁?你的胆子早就撑破天了,还怕这个?”九爷戏謔道。
十四爷在我身边坐下,拉过我的手:“楚颜,何苦作践自己?你难道真不明白八哥的一片苦心?你病着这些日子,八哥也是失魂落魄的,每日家长吁短叹,我们做兄弟的几时见他这样过?他何尝不想来看你?但现在却只得避嫌。”
我笑着说:“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吧!白白捡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这会子正该忙着做新郎呢,如何想得起我来!”
十四爷急了:“你这是什么话!原本八哥不让我说的……他若不答应皇阿玛的赐婚;你这会儿还能躺在这里么?”
不躺在床上;便是躺在棺材里罢。我笑,原来康熙还留有后着。不愧帝王之才!我本就纳闷他为何轻易放过我,却是如此!
九爷皱皱眉,好看的丹凤眼眯了起来:“你没事吧……”
他一定以为我傻了。
“我不是为这个……”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你为何耿耿于怀?如果为了那两个女人,实在大可不必。八哥还缺女人么?你也不是那等俗人啊!”十四说道。
他的意思我明白。皇子阿哥自然不会缺女人。满人的祖先以游牧为生,天性豪放,也没有孔孟礼教束缚,在性事上面,本就比汉人开化。而皇子更要肩负传延皇家血脉的重任,一般十余岁,就由宫内派贴身的通房丫头侍侯。那些可怜的“陪睡女人”,一般地位都很卑微,混好了也不过当名侍妾。
这两个女人,是名正言顺让我知道的罢了,他的府里府外,难道就没有其他女人?虽然想到那双轻抚过我的手,会在别的软玉温香里逗留,我的心里也会醋意翻涌,但我真正心痛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我和他根本没有未来——康熙有意让我聆听他赐婚的圣旨,就没有再打算默许我们的关系,如果我继续和他纠缠不清,不仅对我俩没什么好处,怕是还会牵连更多的人。精明如八阿哥,如何不晓得其间的利害关系?否则怎会派了三个弟弟来,自己却不敢现身?
我依然笑意盈盈,或许只有这样,心里的痛楚才会减少几分。
“我就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俗物!十四爷不知道么?”
一直未发一言的十爷终于忍不住了。
“楚颜,原以为你和别人不同,你怎么也……”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准备和他好好斗斗嘴——凭你也是我对手?
但九爷适时阻止了他。他只淡淡说道:“好了,让她休息吧。”便拉了两位弟弟告辞。临出门时,他转过头对我说:“对了,后天是八哥的生辰。今年风调雨顺,四海清平,加之还在节气里头,皇阿玛龙心甚悦,准了我们哥几个好好乐乐。八哥已发了帖子…太子称病不会来。哼,没脸呗!只我们几个兄弟,你也来吧。”
“我不去。”从此萧郎是路人。
“难道你要和八哥不明不白的结束?就算要了断,也应当面说清的好。”他说道。
“那好,我去。”
他深深看着我。我低下头,回避他滚烫炙热的目光。
(九)山长水远知何处
我一直紧攥着那张手帕,不知该怎么给他。特意没用宫纱去做,那样太过脂粉气。选了质地粗硬的素色棉布,绕了边,用浅蓝的丝线绣了那首《长相思》: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我和他之间,终是隔了山远天高。
良妃娘娘好象和九爷他们颇有默契,特地遣我去八爷府送各宫娘娘赏赐的寿礼。我便带了小喜子和两个粗使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