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书见那矿铁一丝一毫的变化也无,只皱着眉头不说话。朱易从竹楼上下来,拿过那块矿铁看了看,小眼一眯:“这东西怕要用到碧晶石。”
长书叹了一声:“恐怕是了。”
唐玉笛忙道:“碧晶石?那是什么东西?”
朱易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唐公子有所不知,碧晶石效力强大,高温之下可以吸去矿石铜铁之内的杂质和异物,你放心,只要有了碧晶石,你这块东西,就不愁铸不成宝剑啦!”
唐玉笛大喜:“那这碧晶石,却在哪里有卖?”
长书不由轻笑一声,笑声之中略有嘲讽之意:“卖?你以为什么都能买到?这碧晶石是红月族的圣物,红月教视若珍宝,你就是有再多的钱,恐怕也买不到。”
“这……”
朱易生怕丢了这桩交易,便道:“长书,我十多年前曾经给红月教的教主铸过一把剑,说不定他还记得这事儿,不如去找找他,看能不能求他给咱们一块碧晶石。”
长书看他一眼:“你替他铸剑,有没有弄把假剑给他?若是你把假剑给了他,我看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朱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打个哈哈道:“哪里,哪里。那是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我哪有这手艺?”
长书沉吟一阵,才道:“事已至此,恐怕还是得去走一遭了,唐公子,你是这里等我消息,还是先回沧州?”
唐玉笛道:“我左右无事,就跟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人照应。”
长书张口便欲拒绝,朱易不待她说话,已在旁大声叫好:“好,好得很!长书,你一个人去我还真不放心,有唐公子陪你,那就再好不过了。”
唐玉笛笑道:“那我们几时出发?”
长书想了一想,便道:“你去也成,如果能拿到碧晶石,你也好早点知道。事不宜迟,我准备一下,这便出发吧。”
她上了竹楼,正在自己房间里收拾东西,朱易跟上来婆婆妈妈道:“我瞧这唐公子长得不错,好像钱又很多,上回在舟山跟你一起的那小子,我看也没来找过你,你不如另做打算。”
长书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五爷,您昨天的酒还没醒么?”
朱易虽做了她师父已一年有余,不知怎的,对这姑娘却有些忌惮,当下讪讪笑了两声,不敢再说。
长书收拾好东西,换过中原服饰,便下得楼来,在底下一间暗室中随手拿了一把长剑,出来道:“走吧。”
唐玉笛早已等在外面,两人别过朱易,长书正待要走,想了一想,又将那块矿铁拿起,收入行囊之中。
朱易干笑两声,目送两人远去。
红月族栖居之地,便在中原以西的茂林雄山之中,两人渡过南笳河,行了数日,终于到了夕佳山下。
夕佳山壮阔恢弘,一带山脉延绵纵横,气吞山河,苍茫云海间只见千峰万岭,渺渺茫茫,如幻如歌。
唐玉笛叹道:“真是好山!我常年在海上来往,只道天下最壮阔之地便是大海之中,哪知内陆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长书默不作声,四面张望一阵,低头向前走去。
唐玉笛与她一路行来,只觉得这姑娘沉默寡言,虽容色清丽,奈何神色间总是冷冷淡淡,他甚是无趣,渐渐自己话也变少了,此时见她仍是不搭腔,暗中叹了一声,忙加快脚步跟在她后面。
两人慢慢上了夕佳山,走不多久,却见周围颇多红月族人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来,人人皆是神色严谨,匆匆而行。长书心中奇怪,便找了一个路人打听,那人道:“我们红月教的祭天仪式便在后日开始,每年这个时候,全族的人都会聚集而来观礼,你们是从中原来的吧?最近这几年,从你们中原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长书谢过那人,复往山上赶去。一路上却有不少人回过头来,不断打量两人。唐玉笛肤色黝黑,眉目却极为俊朗,他身边的傅长书清泠婀娜,两人在人群中极为打眼,一时之间,竟似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所在。
不一会儿天色已黑,不少红月族人仍是趁夜赶路,唐玉笛奔走数日,到底是富贵公子,常年都是坐船出行,哪里经过这般磨折,便早已筋疲力尽,但他见长书面色如常,也无坐下歇息的意思,心道她既是女子,自己身为男子,又怎能在她面前服输,便不吭声,咬牙坚持。
长书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停下脚步,淡淡道:“歇会儿吧。”
唐玉笛坐到路边,擦汗道:“想不到爬这山路竟是如此耗费体力,只不知这山上可有客栈?”
长书道:“听说山腰上有几间客栈,这里人这么多,就怕等我们上了那里,找不到空房。”
唐玉笛听说,哪里还敢再休息,忙摸出水囊喝了两口水,站起身来:“那还是快走吧。”
两人上了半山腰,果然几处客栈都已客满,长书倒是不以为意,问过最后一间客栈的掌柜后,便要了一壶酒,转身走开。
唐玉笛颓丧不已,只得跟在她身后慢慢出了客栈大门。两人刚走没多久,那客栈掌柜却追出来道:“两位慢走!刚刚有位客官让了一间房出来,说是要让给这位姑娘……”
长书一愣,唐玉笛苦着脸道:“只有一间房?”
长书心下狐疑,便问那掌柜:“那人长什么样?”
掌柜摇摇头,只不说话,长书晓得他不愿说,只得作罢,转头对唐玉笛道:“你去吧,我就在外面过夜好了。”
“这……怎么好意思,你一个姑娘家……”
“无妨,我自小习惯了,明早还要赶路,你好好休息。”
她走到客栈外一片开阔之地,四面看了看,到一棵大树下将落叶堆拢来,慢慢坐下。
不少红月族人也正聚集在此地休息,林中的空旷之处正燃着一个火堆,大家席地而坐,一壶酒在众人手中传来传去,不一会儿,中间一个红月族男子唱起歌来,歌声十分粗犷豪迈,衬着夜色下苍茫壮阔的山景,更是嘹亮悦耳。
长书坐的地方离那火堆较远,片刻后便觉寒意袭来,忙摸出刚买的那壶酒喝了两口,烈酒顺着喉咙流入腹间,身上方渐渐暖和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小姑娘抱着一件袍子朝她跑来,似是不好意思跟她说话,只朝她咧嘴笑了笑,将那袍子往她身上一扔。
长书一愣,正要道谢,那小姑娘已急急跑开,回到火堆边钻入一个女子怀中,那女子一面抱住那小姑娘,一面转过头来,冲她点点头。
长书忙微笑致意,起身施了一礼,她日间赶路之时,总是闻到身边红月族人身上的浓烈气息,那气味甚是熏鼻,因此她心下虽感激,却又不太乐意将那袍子披在身上。
她正待将那袍子拿开,山风拂来,一阵清香自那袍子上散开,那气息清清淡淡,仿若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闻着竟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长书忙将那袍子展开,见是红月族男子常穿的一件外袍,宽大厚实,摸着很是干爽舒净,心下一喜,便慢慢披在身上,心道:“原来他们中间也有这么爱干净的人……”
她听着那歌声,又喝了两口酒,身上不再寒冷,便慢慢合上眼睛,沉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40
40、四十 。。。
天光澄澈,窗明几净的室内,一叠墨迹未干的纸笺,被顽皮的微风卷起,在空中飞舞一阵,悠悠散落一地。
她突然自案前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去拾地上的纸笺,收拢来一看,阿娘昨夜要她抄完的《考工记》还只完成了一半,她急得去拿桌上的笔,正蘸了墨水,却又听见远远的钟声传来,原来再过三刻,就是早课时分。
她心下懊恼,只埋怨自己为何会不小心睡了过去,书未抄完,定会引来阿娘责罚,可若是留下抄书,误了早课,师父又不给好脸色,她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惶急,眼中竟落下泪来。
忽有一人拿过她手中之笔,拉她在身畔坐下,右手稳稳握住笔杆,一笔一划落于纸端,不一会儿已写完一张。
她侧头看他,他也正回过头来,眉眼间含着淡淡笑意,搁了笔俯身过来,轻柔地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珠。
他的气息拂在她面上,天地静默,她只觉心安,正欲起身去赶早课,他面上的笑容却倏然敛去,双手一错,将案上那张纸撕为碎片。
她一阵惊愕,不由伸出手去,他的面目却在眼前变得模糊不清,身影渐渐淡去,只余沾了墨迹的素白纸屑漫空飞扬。
长书慢慢睁开眼睛,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林间白雾弥漫,安谧寂静。中间的火堆早已熄灭,余烬中探出袅袅白烟,融入浮动的晨雾之中,一缕阳光透过挂满露珠的树梢,正投射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
偌大的树林,此时除了她已是空无一人,她仍有些怔忪,良久方才慢慢起身,取下身上披的那件袍子,想了想,折好放入包袱中。
她进了客栈,问明了唐玉笛的房间所在,便到他房前敲门。
唐玉笛犹在沉睡,长书敲了半日门,方听见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又等了一阵,他才推门而出,赧然道:“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
长书微微一笑:“我也睡过头了,不过祭天仪式就在明天,如果不能在仪式之前找到红月教主也无妨,正好瞧瞧热闹。”
她以前曾听朱易讲过红月教诸事,一路上便慢慢说了些给唐玉笛听。
红月教是红月族人的圣教,教中有三宝,一宝为沉渊神剑,一宝为碧晶石,一宝为麒麟兽,几百年前西部蛮荒大乱,据说这三宝曾助红月族人打败其他民族,得以占据整个夕佳山脉,从此红月教便将这三宝视作神灵,于夕佳山脉中最高一处绝壁险峰之上,建了一座神庙,将三宝供奉起来,并于每年年末,在神庙之中进行一次祭天仪式,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教众安康和乐。
唐玉笛听得眉头皱起,半晌道:“碧晶石既是红月教的圣物,又怎么会轻易送给我们?”
长书道:“先去求求看吧。如果不行,想办法偷一块就是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唐玉笛心中却是一惊,嗫嚅道:“偷?……怎么偷?”
长书道:“先去看看情形再说。碧晶石是铸剑至宝,本就该用在该用的地方,红月教将之束之高阁,也未免太小气了些,我拿它一块也不算什么。”
不一会儿,日头渐渐升起,阳光透过枝叶缝隙,一点一滴在林间燃起温度,两人加快脚程,终于在黄昏时分赶上山顶。
这山头上遍布阔叶灌木,参天大树错落而立,山崖边上以黑石砌成一方祭祀台面,四周立有巨木圆柱,圆柱和黑石台面上,均以红色涂料雕刻着红月族人的月形图腾。
那祭祀台之外人头攒动,黑鸦鸦的四处都是红月族人。长书受不得那浓烈的体味,忙寻到山崖边一处空地站定,朝对面望去。
只见飘渺云雾中,对面一座孤峰直耸入云,峰壁光滑陡峭,寸草不生,整座孤峰就似一棵被削去了枝叶的光杆大树一般,上下一样粗细,直到顶端才徐徐展开,绝仞之上托着一座巍峨殿宇,隐在云雾之中看不真切,更显神秘无端,恍若仙界宝阁,九阙神殿。
唐玉笛跟过来低声道:“那里应该就是供奉那三件宝贝的地方了吧?这山峰如此陡峭,连猴子都攀不上去,怎么拿得到?”
长书只沉吟不语,心下也有些犯难,转头看那祭祀台边站着几个黑衣人,服饰与一般红月族人不同,便上前行了个礼,恭声问道:“请问贵教教主在么?我二人自中原而来,有事想求见教主。”
一黑衣人还了一礼,答道:“教主正在准备祭天一事,现无暇他顾,等仪式完了,再带姑娘去见他吧。”
长书忙躬身称谢,带着唐玉笛走到一边。
到了晚间,夕佳山的这处山头上,人越集越多,山中夜晚本来寒冷,人一多,倒似赶走了寒意,山头上笑闹之声不断,红月族人生火啖酒,拍鼓欢歌,直闹到下半夜,大多数人才倒地而睡。长书早坐到一棵大树的枝桠间,听得周围渐渐寂静下来,便也微微合上双目。
唐玉笛在那颗树下坐了一会儿,也觉得身边气味有些熏人,百无聊奈之下,看了看树上的长书,心想长夜难熬,不如上去跟她说说话,也好打发下时间,便站起身来,抱着那树干往上攀去。
他刚攀到一半,手腕处却似给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口,又麻又痒,他手不得力,只得滑下树来,伸出手在火光下一瞧,却又什么异样都没有。
他心中纳闷,过了一阵儿,再度攀上,谁知攀不到一丈高,手腕处又是一麻,他疑惑之下,只得作罢,悻悻歪在树下迷糊睡去。
黎明将近,星辰隐去,天际浓黑如墨,各处火堆渐渐熄灭,长书坐在高处,渐觉霜寒露重,凉风沁骨,她瑟缩一下,摸出包袱中那件袍子,展开来捻了捻,想起早间做的那个梦,心中忽而一动,不由自主将那衣袍捞起,轻轻低下头去嗅了嗅,半晌又摇摇头,自嘲一笑,只呆呆出神。
树下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长书忙往下一看,只见数名黑衣人手提黑布罩着的硕大鸟笼,鱼贯走入祭台之上,一名身穿白袍的祭师在四周木柱上点起火把,火光熊熊燃起,不少红月族人都已醒转过来,人群渐渐骚动不已,众人面上均露出激动的神色,仰头望向对面那座孤峰。
那孤峰顶上渐渐透出一抹亮色,不到一刻,山头上所有的红月族人都已站起身来,人头攒动,却是悄无声息,人人屏息静气,翘首凝望着天际中那抹亮光,长书也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不一会儿,只见那灰蒙蒙的天际中,倏然透出一线金光,破开云海,刹那间光芒四射,红日已冉冉上升,霞光瞬息万变,峰壑松石,似是镶上道道金边,孤峰顶上的那座五彩神庙,更是身披霞衣,气派万千,神庙顶上一道幽深光芒破空而出,正好迎上初生的太阳,反射出道道夺目炫光,犹如金蛇出洞,瞬间晃花了整座山头。
号角声响,这边祭台上的数名黑衣人掀开黑布,放出巨大鸟笼内的黑鹰,十数只巨大生灵展开双翼,往那孤峰之上振翅飞去,啸声惊空遏云,不出一刻,数道黑影已掠过深壑,先后朝那神庙之上的那道光芒飞扑过去,触到那光芒之时,黑影却骤然陨落,这边远远看去,那十数只黑鹰竟如飞蛾扑火一般,霎时便被那道光芒尽数吞噬。不一会儿,那神庙中又隐隐传来嘶吼咆哮之声,闻之令人心惊胆寒。
这边山头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万余名红月族人群情激动,振臂高呼,呼声如擂鼓震天,响彻云霄,苍山之中谷应山鸣,余音不绝。
祭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