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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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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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年睡得并不沉。自从奈奈出生后,看着孩子,已经习惯了浅眠。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却渐渐感觉到有辛辣的气味萦绕在鼻端与舌尖,压迫而窒息,长久不去,仿佛是酒的味道,又像是熟悉的气息。而胸口也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难受,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醒了过来。昏暗的床头灯下,沈家谦趴在她的枕边,大半个身体伏在她的身上,他的脸埋在她的颈项边。她只觉得热热的气息贴着她的脖子,伴着浓烈的酒味。她怔了一下,有几秒的时间头脑一片空白,渐渐才反应过来,动了一下头。可是他却一动也不动,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她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头,仰起头想要坐起来,他却忽然抬起头来。

重年楞了一下,恍然间对上了他的脸。隔得极近,灯影憧憧里,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在

这样的暗夜里,许许多多相似的画面忽然纷至杳来,遥远而又模糊。她曾经看过的这张脸——校园婆娑竹影下的晦暗不明,商场玻璃橱窗前的专注空洞,黑夜里伏在她身体上的强势坚决,走廊门口的冷漠遥远,那些喜怒无常的盛气凌人的高高在上的睥睨不可一世的……那么多的画面隔着时光混乱交织,渐渐与面前的这张脸重叠。

她的双手仍旧搭在他的肩上,仰着头看他。昏暗的灯光下,那一双眼眸透明纯净,仍旧像个孩子,仿佛满溢依赖与信任。这一刻,时光之门悄然开启,他沿着重重叠叠敞开的门缝穿越岁月深处的隧道,一直走一直走,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漫天大雪的晚上,她仍旧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躺在他的怀里。往事深影憧憧,仿佛从未离去。沈家谦轻轻喊一声:“重年——”终于情不自禁地伸手捧着她的脸,仍旧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他说:“重年,我知道无论过了多久,我还是会把你找回来。”

重年心里一酸,所有压抑的情绪深埋的往事一齐朝她狂涌而来。她忽然不顾一切地要推开他。他却不肯,不管不顾地直朝她吻下来。她被他重重地压在身下,一瞬间唇齿间充满了辛辣而浓烈的酒气,躲也躲不开。婴儿床上的沈奈奈忽然放声啼哭。重年心里一紧,又急又气,可是被他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声,只能使劲伸手推他的胳膊。然而沈家谦仿佛并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掠夺里,她越挣扎,他的动作越蛮横激烈。她的头被他压得陷进枕头里,他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狂热而迷乱索吻,另一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进了她的睡衣里肆意抚摸。重年一瞬间喘不过气来,在他唇舌间浓烈酒气的刺激下,反射性的一阵反胃恶心。她晚上原本是没有胃口的,可是母亲去参加奈奈的满月酒之前硬逼着她喝下了一碗鸡汤。现在那一碗鸡汤在肠胃里一阵翻涌,一股酸气直朝喉咙口涌来,嘴又被他堵着,忍不住干呕了起来。沈家谦在意乱情迷里听见她从喉咙发出的干呕声,动作顿了一下,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重年脱离了他的掌控,一偏头就吐了出来,顾不得一身的狼狈,用力推开他朝旁边的婴儿床奔过去。

沈家谦坐在床上,眼神从最初的混沌迷茫渐渐清醒了过来,最后一脸漠然。看着她又慌又忙地把沈奈奈抱在怀里,仿佛是抱着这世上最最珍贵的宝贝。他听见她又轻又软的声音响起:“奈奈乖,不哭,妈妈抱……”在这样的夜里,低柔回旋。是他听过许多遍的,却又是对他从来也没有过的温柔溺爱。

他曾经以为只要她天生冷淡,天性如此,那也没有什么

紧要。他几乎也以为他不需要她的热情,可是——其实她也有这样温柔的声音。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枕头边淋漓的污秽,终于明白自己又做了一场梦。他不再看她,站起来直朝着外面走。打开门的时候,却又顿了一下:“姜重年——”他背着她没有转身,只是一字一顿地说:“如你所愿,我以后再也不会碰你。”

他的声音和在奈奈此次彼伏的啼哭声里,模糊而又冷漠,重年怔了一下,只是低头看着面前这张啼哭不止的小小脸孔。

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第三十五章 流年 (上)

无论多么狼狈的夜晚总会过去,晨曦初绽,霞光漫天,新的一天总会到来。重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那个晚上,可是一天又一天,那个晚上仿佛梦魇一样,留在了记忆深处,一点一点融入身体,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成了活着的一部分。总是会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顷刻间思潮翻涌,整个身体被大力击中,直击心底,前尘旧事齐齐兜上心头。也许只是在过马路的瞬间,或者是在夜晚的床头从手里的书与文字中抬起头来,看着奈奈安睡的脸孔,或者也仅仅只是什么也没有想,大脑放空的几秒钟。那样的时刻,所有的过往和从前一点一点被揭开。那些蛰伏在心间的细密心事涟漪一层一层翻卷,水面之下的记忆鲜活如初,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恍若近在眼前。

那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一句话会是漫长的孤寂和清冷。即便他说得那么坚决冷漠,她平静地低下头。

重年常听的一折戏里,有一句唱词:“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年少如花之时,只是喜欢那华丽精致的文字和缠绵婉转的故事,那样至死不渝的执拗。那个叫杜丽娘的女子,直至她写真留画死后,魂魄面对冥判时,却只是问:“劳再查女犯的丈夫,还是姓柳姓梅?”

十几岁的重年曾为这句话痛彻心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朝下掉,哭得满脸都是泪,反反复复在心里念那句话:“他年若傍蟾宫客,不是梅边是柳边。”

十几岁的花季,世间哀痛莫过如此,可是世间执拗莫过如此。

那时候,重年把薄薄的一本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大段大段的词句都是十几岁的时候根深蒂固记下来的。可总要到年纪渐长,春花已开到荼靡,姹紫嫣红开遍即将付与断井颓垣时,才渐渐体会出那里面更深远的哀痛。

那终究只是一个至情至爱至美的梦。从来梦中之情最真又不是真。世间何得如此良辰美景。

牡丹亭终究只是一个女孩子的梦,而如花美眷终付与似水流年。

在二十九岁的这个寻常的暮秋初冬,风轻云淡,碧空如洗,重年看着面前紧紧抓着她的袖子缠着她,非要她带他一起出门的沈奈奈,顷刻间思绪翻飞,忍不住伤感。

那么多岁月就那样过去了,她的青春已经快要连尾巴都不剩了。而曾经懵懵懂懂的爱和婚姻,仿佛也只是一场梦。似乎她仍旧没有一样是圆满的。终究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肩膀被人大力摇晃了几下,重年恍然回过神来。却是贾真真,一脸无可奈何地拉她起来:“发什么呆啊,好好的伤春悲秋啊,快瞧瞧你那

宝贝儿子!”

重年怔了一下,恍然间却又想起有个人也曾经嘲讽过她伤春悲秋。

“我实在是拿沈奈奈没办法了,他瞧你不理他,就气烘烘地跑了,我拉都拉不住,你看他把我手咬的,这小东西力气倒是不小脾气也不小!”贾真真一边告状,一边倒真的把自己的手伸过来了。

重年一看,那手背上头果然也有细细的牙印痕迹,衬着嫩白细腻的肌肤很是明显也越发惨不忍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沈奈奈,你给我站住!”

已经跑到前头一片凋残的花地上的沈奈奈倒真的站住了,不过显然不是害怕,反倒是回头扬起下巴来目光炯炯地问:“那你带我去吗?”

重年快步走过去,看着那张倔强的小脸,简直无可奈何。她今天和萋萋约好了去购物,晚上萋萋的未婚夫要请吃饭,当然还是萋萋要介绍未婚夫给她认识,说给她在婚礼前见见人。重年因是头一回和人家正式见面,又实实在在为萋萋高兴,想到身边黏着个小恶魔,担心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孩子会在一边淘气捣乱。于是上午就带奈奈来了爷爷奶奶这儿,想吃了午饭顺理成章地把他留在这里。恰好贾真真也带着双胞胎来了,上午几个孩子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她也难得清静了半天。可是中午吃完饭,沈奈奈听说双胞胎一会儿就要去姥姥家了,无论她怎么哄骗,也不肯再留在奶奶家了,非得跟着她。沈老太太自然不舍得,抱着他可怜巴巴地问:“奈奈不要奶奶吗?”沈奈奈倒是会哄老人:“奶奶,明天我放学了就来。”一句话,沈老太太喜上眉梢,连连说:“好,好,奈奈乖。”

沈奈奈可不乖,从出生就跟乖是一点都不沾边的,即便躺在婴儿床里像个小小天使。起初有一点不如意就哇哇大哭,闹得人仰马翻。而一天一天渐渐长大,会说话会走会跑的沈奈奈也仍旧是个小小天使,浓眉大眼,眼眸纯净,宛如天使——当然在不闹腾的时候。一旦闹起来,尤其那双大而狭长的丹凤眼瞪着人或者斜睨着人的时候,也实实在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小恶魔。身边带他围着他转的几个人无不头痛。拿这个小恶魔没有法子的时候,桂姐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他,对重年念叨:“跟家谦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成天一脑门的淘气犯闲,又调皮又捣蛋,简直不叫人安生,主意还多着,鬼精灵一个,还不肯人说,什么都要自己说了算 。”偶尔也会状似无意地顺带问起:“家谦这一阵还在忙?”

他素来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这几年更是厉害了,在家总是难得有好脸色,一点小事不如意,就会冷下脸来,拂袖

而去。奈奈起初怕他,看见了他,就歪歪扭扭摇摇晃晃地跑开,可是渐渐大了一点后,大约是开始记事了,又不怕了,没事就喜欢跑去他的书房呆着,还总喜欢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仿佛是在打量探寻。尤其会说话后,经常还会扬起下巴,一脸神气得睥睨不可一世,奶声奶气地说:“沈家谦,你回来干嘛?”沈家谦皱眉,对他也很少有好脸色,嫌他又吵又烦,恼了,直接喝一声:“滚蛋!”奈奈却也还是不怕,瞪着一对大眼珠子,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沈家谦,这是我家,你才滚蛋!”最后直气得沈家谦拂袖而去。

此时,穿着黑色的羊绒圆领毛衣,米色长裤,黑色浅口小牛皮软靴的沈奈奈,微微扬起下巴,冬日暖阳下一张澄净纯真的脸异常粉嫩晶莹,煞是好看可爱。然而,那大而狭长的凤眼直看过来,那睥睨的神情,微微带着不可一世的倔强,也实实在在介于天使与恶魔之间。

重年又哪里奈何得了这个小恶魔,只得蹲下来,再一次轻声细语地尝试劝哄:“妈妈要陪萋萋阿姨去买东西,奈奈在这儿和奶奶一起,妈妈晚上回来就来接奈奈回家,好不好?”

“No!”一声响亮的回答。

重年噎了一下。暑假的时候,沈家和挂念沈奈奈,连哄带骗接他去美国玩了一个多星期。头两天,重年倒还好,身边一下子清净了不少。然而不到三天,就开始觉得空落落的,不习惯身边忽然少了个麻烦精,成天担心他在那边吃不好睡不好,于是自己整天也吃不好睡不好,在电话里面听到他顽皮的声音都恨不得他能在身边,能抱在怀里。沈奈奈倒是好吃好玩了一个多星期,最后良心发现,才闹着要回家要妈妈。沈家和见继续哄骗也没用,各种新奇的花样也都不能再吸引他了,万分不舍地又把他送了回来。

却没想到,沈奈奈去美国玩了一圈,回来后倒成了个假ABC,说话开始中英文缠夹,一句中国话里经常有好几个英文单词。本来就是还不满三岁的孩子,说话奶声奶气不清不楚。这一下,更听得人天南地北稀里糊涂了。重年担心这样对语言学习不好,慢慢引导了一个多月,才叫他渐渐地一句话只说中文或者纯英文,不洋里洋气地夹缠。可是沈奈奈说得最多的一个英文单词却是如论如何也灭不了的,没有中英文夹缠不清,一声干脆利落地地道道的美式腔,那就是:“No!”

重年板起脸来:“跟妈妈说中文。”

沈奈奈扬扬下巴,仍旧是一句干脆利落掷地有声的断然拒绝:“不要!”

重年彻底崩溃了,只得说:“你先跟三婶婶道歉,还有以后不许咬人

。”

“那你带我去吗?”

重年瞪了他一眼:“不许讲条件,去道歉!”

沈奈奈鼓起腮帮子,大眼圆瞪。

后头走近的的贾真真递了个眼色给重年,非常配合地直甩着手“哎呀哎呀”地叫。沈奈奈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头,终究还是一脸懊恼地迈着小腿跑过去:“三婶,我给你吹吹!”

贾真真把手伸过去,沈奈奈捧着她的手像模像样地吹了几口气:“三婶,还痛吗?”

贾真真横了他一眼:“你说痛不痛?你还咬三婶吗?”

沈奈奈挠了挠头,索性把自己的手伸过去,一脸正气凛然:“那三婶也咬我一口。”

贾真真“噗嗤”一声笑了:“我才不咬你,反正你咬了我一口,你以后不听话了,我就告诉沈家谦。”

沈奈奈撇撇嘴,理直气壮地说:“关沈家谦什么事!我又不怕沈家谦!”

贾真真倒是也被狠狠噎了一下——怕他也不叫沈家谦了,还从张开口说话就一路沈家谦叫到现在。沈奈奈却一脸神气地回头,双腿在地上交叉踮两下,得意洋洋:“妈妈,Let’s go!”

重年彻底无语了,简直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流年 (中)

萋萋在约定的商场楼下见着了沈奈奈倒是非常高兴,老远地就跑过来,伸开双手抱起来亲一口:“Hello,小帅哥!”

沈奈奈礼尚往来:“Hello,漂亮阿姨!”

萋萋心花怒放:“走,我们去吃冰淇淋!”

商场大门口走进去,左边就是一家哈根达斯店。重年担心冬日气温低,奈奈吃了冰淇淋闹肚子,哄来哄去要他只吃蛋糕,甚至最后板着脸再三阻挠,可是沈奈奈还是坚持要了一大份双球的抹茶和巧克力,吃得嘴角下巴都是黑黑绿绿。重年擦了他又糊上,哪里干净得了。最后果然也吃不了,把剩下的两个半球推给她:“妈妈,吃!”

“你不是说你吃得了吗?”重年一早就晓得他吃不了双球,不由得无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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