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地驶出停车场,没入城市的夜色。一路灯河璀璨,霓虹闪耀,滟滟的流光映在车窗玻璃上,一直扑入眼睛里来。过了这么多年,这城市的夜色仍旧衣香鬓影歌舞喧哗,三千灯火摇曳繁华,热闹到了顶点,灯火阑珊里十丈红尘轻软如烟。她只是默然地看着窗户外,偶有一束灯光掠过,打在她的脸上,反射在车前镜里,白得异乎透明的一张脸。沈家谦忽然转头开了车里的音乐播放器,静谧的空间立刻充溢音乐的旋律。
重年看看在自己怀里安睡的奈奈,本想出声阻止的,可是听到音乐声的瞬间,只是踟蹰了一下,终于还是静默不语。车子里的音响自然也是顶级的,音乐声无孔不入,他放的竟然是流行乐,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歌。反反复复就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唱,她恍惚里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带着回忆的声音在熟悉的旋律里像水一样蔓延过来。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然而这一切也不再重要,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虽然岁月总是匆匆的催人老,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一遍又一遍都是这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的,微微嘶哑的嗓音,仿佛是一块极细极细的磁针,一直吸进人的心里去,细密的心事涟漪层层翻卷。她全身发软,只是觉得虚软无力,仿佛渐渐被
抽光了力气,心里空落落的伤感,一双手臂紧紧缠在怀里的柔软的身体上,渐渐地才透过气来。
车子停下,她抱着奈奈努力地躬身跨出车子。沈家谦等在车门外,漠然伸过来双手。她没有争,把奈奈给了他。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力气抱着奈奈走到卧室去。客厅里亮着灯,桂姐还在等着她和奈奈回家。这几年为了照顾奈奈,桂姐已经在这边常住下了。倒是看见沈家谦抱着奈奈进来,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皱眉问:“你这又是到哪儿去了?大半个月不着家,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回来就回来,你当这儿是旅馆酒店落落脚!”
“不是跟你说了么,出差……”
“出差出差,你成天出差,要不奈奈怎么看见了你就没好脸色!”桂姐咕哝着。
沈家谦素来看桂姐脸色,只是赔笑:“桂姐,瞧你把这小纨绔吵醒了,又该闹腾了。”桂姐经他一提醒,终于噤声,转身轻手轻脚地回自己一楼的客房卧室去了。
他抱着奈奈朝楼上走,走廊天花板上的感应灯一盏一盏亮起,衬着两边墙壁上乳白色的壁灯,黑色尖顶式的小屋子,碧色琉璃瓦里头笼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明珠似的光华,熠熠打在墙上,一直映到地上人的影子上去。
他忽然停了下来。天花板上的感应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只剩下墙壁上嵌着的一盏一盏圆白色的小灯还亮着,像是一粒一粒的夜明珠,又像是水晶,华美而深远,那光线却是朦胧的,打在象牙白的墙纸上,也是模糊的淡白色。
其实只有几秒,他恍惚只觉得是很久很久,像是站在年月的深渊,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一直到天荒地老。
他终于说:“到了。”她仍旧沉默,如果不是墙上的人影子和那轻微的脚步声,他都不敢确定她在身后,一直在身后跟着他走上来。她静静走过来,伸手把奈奈接过去。他低头看着地上,但是知道她没有看他,她终于抱着奈奈转身打开了卧室的门,然后是轻微的关门声。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到了三楼。楼上有一个露台空中花园,夜色里一大片蔷薇月季,已经开得颓败,灯光下枯黄的零落的花朵,秋天已经要过去了。他在藤椅上坐下,眯眼吹了一会儿冷风。终于还是起身走到露台旁边的一间屋子,推开门,里头黑漆漆的。他摸黑开了一盏落地灯,借着灯光的影子,熟练地在一格架子上摸下一张片子放进播放机。屏幕亮起来,朦胧的白色的光,微微晃荡,丝丝缕缕一直映到他的脸上。他倚在软软的沙发上,恍惚只是觉得找了到了地方。
在视听室看了半夜电影,后来他终
于渐渐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意识渐渐消失前,眼前仿佛还闪现电影里的那个女人提着饭盒,莲步轻移摇曳生姿,靡丽的小调里,一盏破旧的灯照在陈旧的墙上。
迷迷糊糊醒来时,窗户大开,厚重的黑色丝绒遮光窗帘被拉开,明亮的光线刺得他反射性伸手挡住眼睛。逆光看见是桂姐站在窗户边:“你怎么又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他随口答:“时差,睡不着。”
“那今天还要送奈奈去学校吗?”沈奈奈进幼儿园后,沈老太太强行定下了一条家规:星期一和星期五,沈家谦要管接送。因为当初沈奈奈刚刚上了一个星期幼儿园,闹着不上学。沈老太太虽然极是怜爱,但也晓得孙子不能耽搁在家里。只得把他抱在怀里又是哄又是劝,问是不是学校不好老师不好还是有坏同学欺负,私下里又去学校问。有一个老师却建议,让家长接送一段时间,这样孩子会安心来学校。沈老太太一想是这个道理,又瞧一般的孩子不是爸爸送就是妈妈接,而奈奈是司机接送。因为重年还没有驾照,上班的公司与幼儿园又不同方向,时间赶不及,也就头一天早上跟司机去送了一回,后来几乎都是桂姐跟司机。沈老太太便想到了沈家谦,于是一个电话把他叫回来,强行要他管接送了一个多星期,一直到沈奈奈不闹了,肯上学了。沈家谦自然不可能天天接送,后来便定下了那条家规。其实,真正实行起来,一个月最多一两回,因为沈家谦难得在家,即便在家,最多也就是送送。
桂姐犹豫了一下,“要不你回房睡一觉,我叫司机送奈奈去学校。”
“我送吧,说好了星期一我送的,昨天晚上小纨绔已经晓得我回来了,现在肯定在楼下等着,要不送他去学校还不定怎么跑到老太太那儿去闹腾。”他起身脱掉外套,“我先下去洗个澡。”
桂姐看着他的背影,只是沉默。
沈奈奈在楼下饭厅吃鸡蛋饼,拿叉子叉了两下不耐烦,索性撂下碍手的叉子,伸手抓着吃。重年看得既无奈又好笑,不由得又絮絮叨叨:“妈妈已经切开了,叉子叉起来就可以吃了。”
沈奈奈哪儿有那个耐心,吞下口里的鸡蛋饼,理直气壮:“叉子不好用。”重年无语了,他倒埋怨叉子了。
桂姐走进饭厅,看见他又是手抓,不由得也跟着无奈地絮叨:“说了多少遍也没用,来,桂奶奶喂吧。”
沈奈奈张开嘴吃下桂姐送到嘴边的鸡蛋饼,却又不耐烦了:“沈家谦呢?他再不来,我走了。”
“沈家谦马上就来,你吃完就来了。”桂姐看一眼重年,“他在洗澡
。”
重年含糊“嗯”了一声。桂姐也不再继续说,只是喂奈奈吃鸡蛋饼。等沈奈奈吃完鸡蛋饼,咕噜咕噜喝了一杯牛奶,沈家谦果然下来了。
沈奈奈瞪着眼等他吃完了早餐,一见空咖啡杯撂在桌子上,赶紧跑到客厅背起自己的小书包,神气活现:“桂奶奶,我上学了!妈妈,拜拜!”重年照例又是一番叮嘱:“你在学校要听老师话,放学了去奶奶哪儿要乖,不许捣乱惹奶奶生气,妈妈下班了去奶奶家接你。”
沈奈奈小手一挥:“不用!我吃完饭自己回来。”
重年白了他一眼,他所谓的自己回来,当然也有司机送回来。
沈家谦瞧了一眼腕表,终于说:“该走了。”转身大踏步朝门口走去。沈奈奈赶紧挥挥小手:“桂奶奶,拜拜!妈妈,拜拜!”小跑步跟在沈家谦后头。
沈家谦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嫌他小腿小脚的太慢,一把捞起他单手抱着走。沈奈奈又挑眉瞪眼的大嚷:“沈家谦,我会走!”
桂姐看得忍俊不禁:“这个小顽皮蛋!”重年也笑了。
☆、第三十六章 世俗生活 (上)
星期一向来是忙碌的。重年在怀上奈奈那一年,终于也通过了最后几门的考试,拿到了CPA证书。去年也转去做了会计师。产假结束后,她也动过换工作的念头,起初因为奈奈还小,她担心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全心投入一份新的工作,而且沈家谦的父母都非常明确地提出了希望她能够暂时停止工作,在家里陪奈奈——孩子还小,需要妈妈。她的家已经千疮百孔了,不想和老人也把关系弄僵,因为他们毕竟是奈奈的爷爷奶奶,而且还有自己的叔叔在。便一直耽搁了下来。后来却渐渐地也找回来了工作的感觉,她仿佛又成了一位普普通通的财务部员工,各种本职工作应接不暇,并没有任何特殊照顾。至少那段时间过后,她没有再感觉到那样明显的特殊待遇。
世俗生活就像一张密密匝匝千丝万缕的网,缠缠绕绕地把人笼在里面,一天一天地过下去。她缩头乌龟的老毛病便又犯了,躲在壳里也这样过下来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她手里头还有一笔账没做完,因为下午要送审,她就没去吃饭,留在办公室把账算清了。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却饿得心慌,肚子咕噜咕噜响。她向来没吃零食的习惯,所以办公桌上倒是什么吃的都没有。于是跑去问海燕有没有什么吃的。
海燕翻来翻去,在包里找到一袋话梅,可是也饱不了肚子。坐在海燕旁边的孙自琼倒是连忙拿出了一块面包,笑吟吟说:“我这里有面包,重年姐填填肚子吧。”无异于雪中送炭,重年笑着接下了,自是万分感谢。
下班后,海燕因为丈夫出差了,不想回去一个人做饭吃,便约重年一起去吃了晚饭再回家。正好奈奈去了奶奶家,重年回家无事,一口答应了下来。等电梯的时候,孙自琼听见她们说要去吃混沌,笑着说好久没吃混沌了,自然也是要去吃,而且还带上了自己的妹妹。
原来是孙自琼和妹妹约好了一起晚餐,她的妹妹孙苒已经到了公司写字楼下。那小姑娘才二十出头,却开一辆火红的玛莎拉蒂敞篷跑车。孙自琼说她妹妹有车,不用打车时,重年和海燕都没觉得任何奇怪,这年头有车的人实在太多了,工作一两年买辆车代步对许多高收入人群人来说并不是多困难的事。然而,在停车场见到孙苒那辆火红的玛莎拉蒂时,不仅海燕瞪大了眼睛,重年也一脸诧异。她们都知道孙自琼家在外地,父母都是普通公务员,而那样的车子又实在不是普通白领工作一两年再依靠家里赞助奢侈一回就卖得起的,而且孙苒肤若凝脂,明眸流转而来,如同活生生的一只精致的芭比娃娃在眼前,与职场女强人沾不到一点边。《
br》 孙苒的敞篷跑车是四座的,海燕坐进车子就忍不住“哇”了一声:“这是玛莎拉蒂首款四座跑车吧,没想到刚出来就见到真货了,还能坐一回。”
孙苒在车前镜里璀璨一笑:“我男朋友送的。”话落,脚一踩,火红的车身优雅地划出一道弧线,鲜衣怒马直窜而出。
海燕递个“果然如此”的眼色给重年,又继续笑意盈然地八卦:“你男朋友真好,一定很爱你,我听说这车子得好几百万呢!”
孙苒淡淡地说:“没多少钱,也就两三百万吧。”
海燕靠了靠重年的腿,又一脸兴致勃勃:“那也不便宜了,我想都不敢想,把我老公卖了也买不起,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没想到孙苒却忽然微微蹙眉,声音里都有了淡淡的抹不去的幽怨:“ 我哪儿晓得他在外面做什么,一直就是忙忙忙,忙起来了十天半个月才见一回,昨天晚上好不容易等他回来一起吃顿饭,刚刚坐下,他忽然又有事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餐厅。”
重年听到这里有点于心不忍,拍了拍还在蠢蠢欲动的海燕一下,因为自己也有妹妹,对别人的妹妹也顿觉得亲切几分,笑着说:“男人有事业是会忙一点,心里还是惦记你的。”
孙苒仿佛已经释然,在车前镜里对她嫣然一笑:“沈太太,沈先生是做什么的?他应该天天回家吧?”
重年怔了一下,她素来在外是极少提到沈家谦的,最后也只是微微一笑。
孙苒说知道一家好吃的混沌店,一直把车开到了老城区,最后七弯八拐地到了一条老巷子里,才又一脸喜孜孜,像个孩子似的欢喜地指着前头一家古旧僻静的小宅院:“就是这里!这家的混沌做得可好吃了,还是我男朋友带我来的。”
海燕说:“这地方可不好找。”
重年有点恍惚,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仿佛走在时光里。她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这家夜色里的小店,那个夜晚已经模糊成了记忆里的几个片段,可是这么多年了,这家老店却还在。终于还是有一些东西留了下来。
等混沌上来的时候,重年接到了桂姐的电话,犹犹豫豫地问:“你在哪儿?回来吃晚饭吗?”她原本以为奈奈去了奶奶家,桂姐自然也去了,所以就没打电话。没想到桂姐却在这边,连忙告诉她在外面和同事一起吃混沌,不回去吃饭了。
“哦……那你吃了饭就回来吧。”桂姐仍旧犹犹豫豫地挂了电话。
重年回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沈家谦在家。他就坐在客厅讲电话,直到她走过去,也没抬一
下头。自然只有桂姐笑眯眯地说:“回来啦,奈奈刚刚打过电话,一会儿就到家了。”
重年自然不方便马上上楼回房间,对桂姐笑笑,便坐下来等奈奈。
桂姐问:“在哪儿吃的混沌?好吃吗?我倒是记得有一家店做得顶好吃的,好像在一条老巷子里,在哪儿……家谦,你记得吧?”
沈家谦刚刚挂了电话,想也没想就回答:“那地方挺偏的,不熟悉路根本找不到,说了您也不晓得,要是想吃了,下回我带您去。”
“讲起吃来,你倒是头头是道,没有不晓得的地方也没有找不到的地方,但要指望你带我们去吃,那就不晓得等到哪一天了,还是等你不忙了再说吧。”桂姐不无讽刺。
沈家谦依旧是一张笑脸:“要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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