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的撑起身子,稳了稳,往巷子尽头走去。
苏珍,我们可以离开云家了,可以过自由的生活了,秋儿,君儿姐姐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会饿肚子,不会被人欺负,会让你享受一切孩子应当享有的快乐,我们回家,我们……
她越想越开心,步子越来越快,眸子明亮的如璀璨的星子,可是,刚拐过街角,那般鲜少的幸福与憧憬的笑容如一现的昙花,刹那枯萎,凋零,急速死去。
冲天的火光吞噬了一切,火舌飞舞,肆意的在空中摇曳,比血还要刺眼的红,让她呆愣在原地,她揉了揉眼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许是看错了,或是又做噩梦了?
当中君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住了十五年的地方,所有支撑的力量顷刻间被抽离,她的天再次塌陷,重重砸下,砸的她有些发懵,险些摔倒,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苏珍!”一声嘶喊响彻云霄,中君顾不得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向着后院一路狂奔,不大的圆林却跑了一生那么长,曾几何时,她也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绝望的奔跑过。
火海翻滚,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尽情燃烧,中君重重撞在院门上,院门紧闭,她缓缓抬眸,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下,院门被人用几条铁链从外牢牢锁住,固若金汤。
“云家……”她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抬眸间眸低一片暴戾的血红,身后赶到后院的暗部看到少年惊悚的眼神,无一不心头一震!
“传我口令,调派所有剩余军队,暗部全部出动,血洗云家,一个不留!”极度冰冷的声音从少年的唇齿间挤出,眼前火舌吞没的房舍在少年面前,哄然倒塌,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男子顷刻间灰飞烟灭。
薄傲寒冰冷的站在不远处的园林深处,眼眸幽深,看着少年血红的双眼,黑衣猎猎。
那一晚,名震上海的珠宝大鳄云家被掠,府上众人,无一幸免,一夜之间,租借以外百家商号珠宝被尽抢一空,一把大火结束了一切。
然而,就是那个血腥残忍的夜晚,有人站在园林深处,见证了云家的整个灭门。
第三十章:天祈归来
龙湾之变举国震惊,就连英租界内都受到波及,英领事约翰纳姆为防止事变,慌忙从英国调派大量军队前往上海镇压。
与此同时,云家一夜被灭,消息传至东北,和预想中狂轰乱炸,战事触发的反应不一样,身为云家大少爷的东北军大督统竟然毫无动静,军部按兵不动,只单单调动几名特派员前往上海英租界交涉,云天祈此举,世人百思不得其解。
闷雷滚滚,遮天的乌云笼罩在东三省上空,狂风怒吼,连带着厚重的黑云向南方倾轧,马蹄踏踏,震慑的大地都轻微颤抖,军车呼啸,火车疾驰一路南下,上面载运的不是百姓,而是立枪而坐的便装军人!
与东北诡异紧张的气氛不同,上海正直薄雾初晨,淅沥沥的小雨轻轻洒洒,灰色的方块泥板长满了深青色的苔藓,空气里透着一股恼人的湿,惬意袭人。
街头巷尾的孩子们带着鸭舌帽嘻嘻哈哈在雨中疯闹,你追我赶,几日前的那场血腥屠杀对他们天真纯洁的小脸没有半点影响,笑容依旧。
突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厚重的传来,惊的孩子们哄的一下四下跑开,大人们一把抓住孩子往屋里躲去,紧闭房门,这年头,乱世纷争,军队如豺。
军队使进被官方全面封锁的北华大街,青一色的装甲车浩浩荡荡的延续至街尾,几日来的日夜兼程,让所有的军人面部都覆盖了一层风霜。
此行竟然没有军队拦截,英租界那边也没有给予阻挠,实在是匪夷所思,难道云天祈不动声色的背后,和英领事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不然英国当局怎会容许别系军队进入上海?一时间众说纷纭,国内政界,军界,商界的名流们都屏声敛气的观察着局势的变化,暗中分析着该倾斜的方向。
被大火席卷的破败豪宅前,一身藏蓝正统军装的男子看着眼前的焦黑,微微蹙起略染风霜的好看眉心,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闪而过的惊愕,白皙的面容在阳光下闪动着干净的光泽,气息沉稳自若,隐隐带着疏离。
身后是列队而站的几百号高级将领,气势凝重森然。
“督统,尚未发现有活口。”副将沉步上前,恭敬的行礼报道。
“查。”云天祈看着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眉目间光华流转,冷意连连,看不出半分的情绪波动。
副将恭敬的站在一侧,心里微微一颤,他跟他沙场征战多年,始终摸不透这男子的心性,对人清冷而疏离,语淡言轻,不怒自威,一个查字其中暗含了多少血腥与肮脏的交易,外人难测。
谁都想不到这样恬静如深潭的男子就是让整个东北军部高层都惧敬三尺的大督统,本家被一夜血洗,如此深仇大恨,这男子却淡定的好似无关痛痒,完美的权衡日本与英国双方的利益,达成协议之后,在国内外纷乱复杂的局势之下,名正言顺的率兵回上海,这样不动声色的男子比任何趋于表面的人更为可怕。
副将刚走,一名小官一路小跑而来,敬礼干练道:“督统,抓到一个当晚参与龙湾之变的东南军小将。”
“带来。”
雨意轻洒,点点坠入他浅绵的眉心,瞬间凝固成冰。
“督统,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听上面的命令保护国家文物……”东南军小将一见传说中的北方霸主,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只不过趁着上面这几天没有任务的时候出去逛了个窑子,喝了个小酒,没想到就遇到这么个天之煞神,吓得两眼发直,软的站不起身体。
“你可知云家的人一夜间去哪儿了?”云天祈看着汪洋废墟,略带倦意的眉心微蹙,眸如亘古不变的寒潭,暗流汹涌,似是没有听到身后小将的辩词,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
小将全身一僵,下意识舔了下滑到嘴边的冷汗,眼珠滴溜溜的直转,既然不是问文物,那就证明他还有活命的机会,谁不知道云家是东北大督统的本家,却被人一夜端了老窝,最近道上有些传言……当下小将把心一横,爬起身体,颤声道:“文物被劫的那一晚,有支乡野军进入云家抢劫,封住了所有出口,一把火烧……烧光了一切,无……无……无一幸免……”小将声音越说越小,边说边小心翼翼的偷偷翻着眼睛,观察男子变化。
“云家的人去哪儿了?”男子淡淡的声音带着清冷,眸底冷意划过,上百号人命不可能一夜间尸骨无存,雨丝风扬,给他干净的面容笼罩了一层温润的湿意,背对着身后众将,身姿挺拔,绝世芳华。
语气中加重的力度让众人心头一凌。
小将猛然一滞,不明白这男子为什么重复同样的问题,当下心里直打颤,屁股扑通一下再一次坐下去,哆嗦道:“烧……烧光……光光……”这句话小将怎么也说不完整,突然灵光一闪,眼睛一亮,急道:“是四爷干的,道上都说除了薄爷,就只有四爷有这个势力,而薄爷当晚也在云家,不可能干出这……这么大动静。”
四爷?云天祈若有所思的蹙起眉心,右手修长的指尖有意无意的抚弄着腰间枪支的扳机,扳机拨动,清脆的啪嗒声,在这静谧的环境下诡异的犹如死神的警告,让众人的心跳随着它的律动而颤抖,诡异的静谧在空气中无限蔓延。
百名将领看着男子修长挺拔的背影,暗暗捏着一把汗,不知这心性难侧,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男子此刻的心绪所想。
“督统,找到活口了。”西北方有士兵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一丝惊喜,打破了压抑的氛围,让心理备受煎熬的将领们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一章:醒来
云天祈看着声音的方向,眸光微动,大步像西北方向走去。
“督统,这个人怎么处置。”
“就地枪决!”
西北方曾经林立从生的后院如今已是半壁焦土,小士兵从墙壁后面的阴沟里抱起满身污泥的七八岁孩子,凌乱的发丝缠绕在面容上,依稀可见孩子的小脸已然青紫,微微起伏的胸膛显出微弱的生命征兆。
云天祈看着孩子漆黑的小脸,冰眸里一闪而过的光华,“君儿?”
下一秒他微显的情绪便被眸里汹涌的寒潭淹没,平静无波,“带回去。”说完决然的转身离去,再也不愿多看这浩然的汪洋废墟,情义稀薄。
今年的深夏,是个多雨的季节,雨意连绵,洋洋洒洒,抚弄的路人惬意的凉爽,裸露在外的肌肤痒意连连。
中君一身宽大的蓝白条纹病服,站在第一军区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的落地窗前,脑袋轻轻靠在玻璃上,出神的看着窗外,眼神里是寂寂寥寥的空落。
身后房门轻微的吱呀声,听着来人关门,脚步临近,她眉也不抬的移开视线,将焦点放向更远处,眼里凝聚了点点清冷。
“外面形势怎么样?”她淡淡开口,心知所有的事情并非结束,一切自云家灭亡之后,刚刚开始,等待她的,是更汹涌的暴风骤雨。
“一切正常,别担心,都过去了,云家已经没了,以后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中君看着窗外,犹自冷笑,都过去了?曾经她以为报仇雪恨以后,便可以全然抽身离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带着她们回家,可是结果呢?因为自己的私欲,妄送了苏珍和秋儿的性命,那样美好纯洁的心,诚挚的信任和感情,要用何种方式才能还的清?
家都没了,所为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
“建明,人与牲畜的区别,你知道在哪里么?”
“傻瓜,人有悲欢离合,别想这么多,你的病需要休息,虽然暂时控制了病情,还没有彻底根除。”高建明走到中君身侧,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碎发,眼神温柔至极,像是看着一件极易破碎的水晶,相处七年,他竟不知她是女儿身,若不是送她到医院,她打算瞒他多久?
“区别在于谁控制主导权。”似是没有听到高建明的声音,中君清淡的低声呢喃,带点寂寥,她一只手触摸着水晶落地窗,好似触碰着外界的纷纷扰扰,眼神渐渐凝聚,俯视着窗外的大千世界,电车纵横呼啸,人流熙攘接踵,车如流水马如龙,隐隐可听见留声机里传来柔肠百转,妩媚骄人的歌声,洋楼大厦高耸林立。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城市,人们醉生梦死,享受着纸醉金迷的奢侈物质生活,不管国恨家仇,不想是非生死,只活在当下,沉沦迷醉。
只有强大到不能在强大,才能不被人欺负,脑海里刹那间闪过无数的过往画面,悲伤的,痛苦的,快乐的,血腥的,中君抚摸玻璃的指尖渐渐环握成拳,眯起眼睛,倔强的抿起唇角将眸里升起的雾气生生逼回眼眶。
“君儿……这不是你的错。”高建明眼里溢出深刻的心疼,看出中君的内疚,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医生的话犹在耳边,她的病本是长久积累的痨病,又凌了一夜的大雨,高烧不退,肺部积水,虽暂时控制,若修养不当,一旦病发,将会是致命的。
编贝牙齿咬进唇里,中君轻轻推开高建明,扬起玲珑的小脸,弯起一抹凄然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是我害死了秋儿。”
从小到大只要跟她靠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剧痛从心脏处四下蔓延,袭遍每一根神经末梢,她愧疚,后悔的快要死掉,她明明知道那一晚的凶恶,明明知道老太太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却将苏珍和秋儿留在云家,亲手交到死神的手里,死的应该是她啊。
“君儿,别这样,你放心,医院这边我已经封锁了所有消息,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离开,我们再也不回来……”
“我要留下。”笃定断然的话语传来,中君锁住高建明的眼睛,坚定而又倔强,唇角依然勾起浅淡的笑意,官僚旧宦,国恨家亡,道德沦丧,人命如芥的世道,哪有什么家呢?与她而言,不也是如匪人一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吗?哪里都一样,只有强大,才有生存下去的资本!
高建明微微一震,愕然道:“你……不走了?”
“哪里都一样不是吗?尽快办理出院手续,我要出去。”
“不行,你的身体还没恢复,现在还不能出去,外面由我先顶着,白虎帮的事我已经交给小吴在打理,你好好休息。”高建明眼神一动,清瘦的面容一闪而过的不安,断然拒绝道,显然中君突然的情绪转变,是他始料未及的。
“外面当真一切正常?云天祈没有任何反应?英租界没有表态?张金贵的旧部没有蠢蠢欲动?”
敲门声不合时宜的乍然响起,高建明猛的扭过头,逃离中君犀利的眸光,慌乱的往房门走去。
“什么事?”高建明开门,拧眉问道,语气不太友好。
“是云先生吗?有人送花给你,请在这里签个字。”送花的少年带着灰白色鸭舌帽,捧着一大束百合,身后还跟着三人抬着大大的竹编玫瑰花篮,玫瑰的珠刺和花瓣上闪烁的新鲜的露珠,礼性问道。
第三十二章:虚惊一场
高建明眼色一暗,看了眼床上的中君,不悦的冷冷道:“走错地方了。”说完重重将门关上。
“云先生,那位先生说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外面送花的小生锲而不舍的继续敲着门。
我想要的东西?中君拧眉,有谁知道她在这里?当下给高建明使了个眼色,高建明再一次把门打开,冷冷道:“谁送的?”
“早上有位先生来店里定的花,说如果云先生不要的话,就这么说。”小生一脸恭敬,老老实实的将话重复一遍。
“放在门口。”高建明边说边接过订单签了字,给了小费打发那几个小生赶快走。
“外面军戒森严,他们如何进得来?”中君走到门后,看着那些花悠悠说道,高建明也看向门口的花,两人不约而同的互看了一眼,各含深意,军部有内贼。
中君扒开玫瑰花束,花篮中央放着一封信,信下面放这个黑色的盒子,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中君盯着盒子,突然脸色一变,高建明更是突然白了脸,只听一声响亮尖锐的报警声,雷霆之际,高建明纵身一跃,将中君用力推开,低吼道:“小心,有炸弹!”
中君重重的跌到床边,黑色的盒子“嘭”的一声骤然打开,中君猛然回头,徒然瞪大水眸,“建明!”
然而,打开的盒子静默片刻,突然发出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