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云天祈从笔筒里抽出钢笔,对照着纸片上的表情,模糊的地点,还有时间,在纸片后认真的写着什么,偶尔蹙一下眉,想一会儿,在执笔继续写,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宁静而又美好。
“天祈,车来了,该走了。”尚忠实在忍不住,敲了敲门,提醒道,好不容易劝动他出国养病,若是他临时变卦,那就麻烦了。
云天祈收起笔,将纸片叠放整齐,放回盒子内,顺手将盒子拿起,往外走去。
尚忠扬起的手打算敲门再催,突然房门从里面打开,云天祈寒潭般的眸子,淡淡扫了一眼尚忠,淡声道:“走吧。”
尚忠将大衣披在他的肩头,低声道:“英国那边的人联系好了,按时接机。”
“嗯。”云天祈似乎不想说话,淡淡应了声就往楼下走,身后跟着一众心腹将军和私人医生。
刚走到大厅门口,脚步顿了顿,“人员都安排到位了吗?”
尚忠微微一怔,沉声道:“北军里精英杀手都安插在袁军中,保护薄傲寒和薄夫人的安全,还有一支迎接新任长官的北军,必要时候也会出手相助。”
说到这里,尚忠心里甚是疑惑,以他对天祈的了解,很是猜不透天祈这步棋的意义,当真只是为了保护那女人才出此下策,段枫明日将代替天祈接手上海的政军事务,段枫此人手腕强硬,心狠手辣,跟天祈也是有些交情的,天祈一旦离开上海,上海将是他的天下,天祈这般谨慎的安排兵力保护薄傲寒,是在忌惮段枫?段枫难道会对薄傲寒下手?
军官们撑起雨伞,手上提着行李箱,尚忠替云天祈撑起伞柄,刚走至栏杆外,忽然一个人影闪出,顾清璃衣襟湿透,不知道在院外站了多久,小脸冻的青白,颤抖道:“天祈,你要去哪里?”
云天祈看了眼尚忠,不是说将清璃送到晓笑府上吗?云珠也在那里有个照应,跟着他,太危险。
尚忠急忙将伞撑过去,急道:“顾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顾清璃上前小心翼翼的攥着云天祈的衣袖,带着哭腔低声道:“天祈,带我走好不好,爹爹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走了,我害怕。”
尚忠把自己的大衣脱下,将顾清理包裹起来,低声道:“天祈,把清璃小姐带上吧,她在上海无依无靠,神智不清,只认得你,留下来,会吃亏的。”
云天祈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突然一个小兵从路对面小跑过来,敬了一个军礼,“少帅,加急快件。”
云天祈接过信件,就着路灯打开,里面洋洋洒洒的写满三张纸,字迹娟秀,云天祈瞳仁剧烈的晃动,将信纸装回信封,俯身进车,眉目不动,沉声道:“联系云中月,我有事找他。”
尚忠微微一怔,“天祈,你……”
“延迟登机时间。”
“这……”
“送顾小姐回去。”
说罢,还不等尚忠说话,车子便在雪夜里扬长而去。
“天祈,你去干什么?”尚忠急的直搓手,那究竟是什么快件,让天祈这般在乎。
中君站在院中,冷眼看着薄韶嵘屋内的灯光熄灭,才从树下走出,她已经在这一带找了很久了,都没找到,难道真的掉进湖里了?
中君在湖边站了会儿,落雪飞扬,空气冷的让人窒息,她抚摸着肚子,眸光微冷,咬了咬牙,卷起裤腿,顺着假山石滑进湖中,湖水刺骨的凉,冷风灌顶,中君咬紧牙关,俯身一点一点的摸索着脚下的每一寸地方,这是人工湖,湖底白日里依稀可见,怪石嶙峋,扎的脚生疼,腰部以下冻的失去了知觉,双手凭着感觉慢慢摸索。
中君压抑的轻轻咳了两声,皱起眉头,放眼看去,从薄韶嵘窗户的地方扔出东西,划出的弧度,应该是在这一带,为什么没有呢?
“你在找这个东西?”冰冷的声音寒意刺骨,不远不近的飘来。
中君猛的抬头,薄韶嵘靠在湖边的柳树枝干旁,手中有意无意轻轻晃悠着白玉扳指的吊坠,唇角邪魅的勾起。
中君冷冷的直起身子,这个扳指,还在他手上,难怪她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他根本就没有扔。
薄韶嵘凤目里漫上冰冷的笑意,缓缓从树后走出,踏进湖中,冰冷的湖水让人瞬间窒息的抽气,身子浸在冰水中,从疼痛到冻得麻木,只是瞬间的过程,哀莫大于心死。
薄韶嵘一步一步走进她,居高临下的冷冷端睨她,唇角一勾,“云中君,为了这个玉扳指,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中君身子僵直,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往岸上跑去,薄韶嵘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自己的面前,冷笑道:“冻了这么久,孩子怕是早死了,我不介意,你陪我继续赏雪赏夜。”
湖水漫过中君的腰肢,漫过薄韶嵘的大腿,湖面上冰层飘移,中君小脸白的骇人,薄韶嵘薄唇乌紫。
“韶嵘,对不起,我……”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薄韶嵘突然低怒的打断她的话,捏起她的下颚猛的拉近,磨牙寒声道:“医生千叮嘱万嘱咐,胎气不稳,不能经凉,你却偏生进了这刺骨的冰水里,只为了一个玉扳指。”
中君颤抖着睫毛,看进他的眼睛里,他眼里受伤的痛楚,让中君生出深深的罪恶感来,愧疚的无以复加。
“韶嵘……”
薄韶嵘欺身上前,俊美的面容苍白如魑魅,薄唇紧抿,“告诉我,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
中君看着他,沉默不语。
“说。”薄韶嵘捏紧她的下巴,怒声道。
中君疼的皱了皱眉,两人的身体几乎冻的失去了知觉,“你是我的丈夫。”
“那云天祈算什么?情人?还是前夫。”薄韶嵘冷笑,眉间覆盖着残忍的凉意,凤目冷冷的眯起,“你爱我吗?”
中君眉梢一扬,心里莫名的涌起巨大的怒意,冷冷的看着他的眼睛,咬字道:“不爱。”
一字一顿,干净利落,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薄韶嵘修眉扬起,唇角勾起邪魅的弧度,“你一直在利用我。”
“是!”
薄韶嵘下巴的优美线条骤然紧绷,眼底的痛楚被嘲弄覆盖,他冷笑:“云中君,你以为别人都是供你玩乐的道具,丢弃随你?”
中君冷冷看着他,“我从没有强求过,何来丢弃,你一厢情愿的付出,与我何干?不要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薄韶嵘微眯的凤目掠过一抹冷意,心冷如死,嘲讽的勾唇,气急反笑,“呵,云中君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中君冷笑,端睨着他,“这世上的狗还嫌少?咱们扯平了不是吗?”中君扳住他的手,扣住腕部穴道,从下颚上拿开,冷冷道:“这个孩子不应该存在。”
“你是故意的。”薄韶嵘桀骜的眉心覆盖着入骨的薄凉,眉头痛苦的皱起,“你是故意进入湖中抹杀这个孩子的。”
中君心口狠狠揪起,疼的窒息,唇角却以深深的弧度向上弯起,笑道:“是。”
“哈。”薄韶嵘扬唇轻笑,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脖颈,骤然用力,恨不能掐死这个狠毒的女人,凤目里蚀骨的痛楚遗憾而过,嘲讽的看着她的脸,邪魅的恨恨道:“好歹我也是你目前的寄主,这般收留你,你是不是该回报我点什么?”
“咳……你想要什么回报?”中君压抑的低咳,看着他冷极的面容。
薄韶嵘骄傲的自尊强烈受伤,他绷紧倨傲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下掠过惊心的刺痛,半晌,他低低笑出声,凤目里涌上悲哀的凉意,低笑道:“利用我,成全他,云中君,这就是你的回报。”
“我可以给你的,你已经拿去了,只剩下这条贱命,你想要,给你。”中君不在挣扎,任由他铁钳般有力的手越收越紧。
他眼里失望的冰冷凝结成深度寒冰,如一把利刃扎进她的心里,痛不欲生。
薄韶嵘猛的将她拉近,鼻息相闻的距离,耳鬓厮磨的咬牙寒声道:“你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我的?可笑的是,我根本没有碰过你!”
上空闷雷乍响,将中君的天炸开了一个无法愈合的缺口,如一场海啸,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没有碰她……
她震惊的看这他的脸,薄韶嵘那晚也没有碰她,床上那些血迹是怎么回事?
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忘了,薄韶嵘那日手上有伤口,那血是他的……
薄韶嵘猛的松开她,眸里溢满失望,残忍的冷笑,“我本以为你会不一样,所以我可以花费三年的时间,或者更久,来呵护一颗我认为值得呵护的心,可是我现在才明白,我高估了你,也高估了我自己,你也不过如此。”
但凡值得去爱的人,都有一颗懂的珍惜的心,尊重他人的感情。
中君狭长的眸子深深的眯成了月牙,微笑着听他把话说完,艰难的在水里迈开没有知觉的双腿,向岸上走去。
她抿着唇爬上湖岸,踉跄的站起,挺直背脊,回头看着薄韶嵘,扬唇一笑,“你说的都对。”
说罢扶着湖边的枯树,往别墅走去。
身后传来哗啦的水声,薄韶嵘应该也从湖里走到岸边,“云中君。”
中君身子微微一顿,站定,回头冷冷的看着他,等待他下面的话。
薄韶嵘邪邪的勾起唇角,用以维持仅剩的骄傲,眯起的凤目冰冷而又莫测的落在她的脸上,眉梢微扬,隔着纷飞的落雪,好似隔着遥远的未来。
“后会无期。”他的声音冰冷中带着些许疲惫,没有怒意,却平静的让人心生错觉,好似是长久抓住了一个东西,纵然这个东西满身是刺,扎的他鲜血淋漓,坚持了那么多年,不愿放手,手被扎烂,心已麻木,突然间疲惫的再也抓不住了,那就放她走吧。
中君微抿着唇,沉默的看着他。
薄韶嵘走过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好似是路人,只余下寒气骇人的体温。
对不起……
中君握了握拳,迈开步子像外走去,大街上空无一人,关门闭户,雪花铺天盖地,中君搓了搓手,疾步向着大路尽头走去。
大路尽头的三岔口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军车,中君开门而进,里面已经等候了三四个男人。
“蒋爷。”众人齐声道。
中君揉了揉冻的生疼的脸,点了点头,笑道:“走吧。”
汪锐将一件厚实的军衣披在她的身上,担忧道:“怎么浑身湿透了,跟他断绝关系了?”
中君失声笑出,“他都下逐客令了。”
不断个彻底,还能怎样,依韶嵘的性子,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彻底死心,脱离他的监控,放她离开,在他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回到护军中展开行动。
“对了,陈强,你帮我看看我的身体有没有异样。”中君轻笑,说罢将胳膊伸了出去。
坐在副驾驶室上的陈强推了推眼镜,“上次帮你检查过,全身都是毛病,还把薄傲寒吓得不轻。”
陈强回头,八字胡抖了一下,正是那日诊所里说中君有心脏病的医生,张强从前排伸过手来,帮中君细细把了脉,“受了风寒,慢性肺炎,没有大的问题。”
“没有怀孕?”中君愕然道。
陈强冷冷白了她一眼,“爷,你长的不男不女,哪个男人肯要你,除了薄傲寒那个白痴。”
蒋爷是女儿身的消息早在一个月前在护军上层不胫而走,除了震惊,就是钦佩,每一个人不动声色的跟随着她,她不提,他们也不拆穿。
“爷,为什么突然围杀云天祈?”汪锐疑惑的问道,之前没有接到任何消息,突然发电报说今晚行动,会不会太匆忙了,云天祈手上还有重兵,骁勇善战,精于筹谋,这般贸然的去围杀,太冒险了。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去南原机场。”
“云天祈不是走的百阅机场吗?”江奎忍不住问道。
中君冷冷看了他一眼,眸底掠过一丝杀意,笑道:“你怎么知道他走的百阅机场?”
江奎微微一怔,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强自镇定道:“我派人去查过。”
“是吗?”中君脱下身上湿透了的棉袄,笑道:“我发给汪锐的私人电报里说的是南原,他真正走的,应该是安谷机场吧。”
中君眉梢一扬,话锋变冷,厉声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车内另外三人立刻将江奎擒拿,按在车窗玻璃上。
“蒋爷,蒋爷这是干什么?”江奎惊慌的问道。
“干什么?你私自截取我发的机密情报,勾结外敌,判离护军,你说我干什么?”中君冷笑,韩耽的死她一直耿耿于怀,韩耽爱憎分明,怎会招惹皇都的人,定是有人在后面怂恿,将事闹大,“我问你,是你盗取我的情报密码给韩耽发的电报,命她炸掉那趟火车的?”
江奎微微一怔,额角的冷汗蹭蹭的往下掉,阔脸一横,冷静道:“蒋爷,我跟你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的为人你很清楚,我视韩耽为亲妹子,怎么会害她。”
中君眉梢扬了扬,拔出汪锐腰间的枪,在手中旋转,一枪打在了江奎的大手上,笑道:“江奎,我们做兄弟这么多年,你几次救我于水火,我心怀感激,你为护军的付出,护军上下也会牢记在心,你煽动韩耽杀了皇都的人,导致韩耽被人报复而死,泄露军情,军法严明,我本应杀了你,安抚众心,念在兄弟情分上,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我可以手下留情。”
话音落地,又是一枪打在江奎另一只手上,将两只手钉死在车厢上。
江奎撕心的痛吼过后,咬牙颤声道:“爷,我没有,真的没有。”
中君往后座上挪了挪,将枪交给汪锐,淡声道:“在场的兄弟们有谁的亲人在上次的暴乱中牺牲的,一人一枪,别打死,我还有话问他。”
汪锐冷着脸接过枪,江奎斜眼看过来,黑洞洞的枪口指在他的头上,心头涌起一丝恐惧,舔了舔干裂的厚唇。
中君抱着胳膊冷冷看着他,笑道:“那个人给你怎样的荣华富贵,让你连兄弟们的死活都可以不顾,我们都是穷苦的百姓,荣华富贵谁都想要,想要,你就争取,用自己的实力为爱的人争取,而不是财迷心窍,发不义之才,我知道你家里上有八十岁母亲,下有五个孩子,生活所迫,我宁愿你没钱的时候来找我,而不是出卖信仰,当初在煤矿上,我们一起发誓要为了百姓,为了自己的权利奋斗终身,和恶势力斗争到底,才刚刚开始斗争,你就败给了金钱。”
汪锐红着眼,一想到韩耽被这个人害死,怒从心来,一枪打开江奎的肩胛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