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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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的踪迹-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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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仍然有着一名武士的底线,穿上昔日的紧身服装,看到七十五岁的身体尚未臃肿变形,近乎于二十岁小伙子的形状。崔冬悦捋了捋垂胸的花白胡须,产生了一丝自豪感。

作为曾经的谢氏豪门的最高武士,他受过无数赏赐,至今存有一些贵族的日用品,其中有一盒来自印度的黑胶,据说用黑玛瑙提炼,可以令人转瞬间恢复青春。崔冬悦压抑住激动心情,手指稳定地拧开了印度铁盒,挖出一块黑胶,以温水融化,然后小心地将其涂染在自己的头发胡须之上——

崔冬悦一头黑发地走下山去,黑亮的胡须迎风飘扬。到达山口十五年前的猎户家,终于遇到了十五年前未遇上的猎人。猎人衰老得很快,变得枯瘦焦黄,令崔东悦无法联想起他十五年年轻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

猎人在屋后开垦出一片玉米地,他正在剥着两颗冬季储存的玉米粒,准备作为午饭。见到威风凛凛的崔东悦,猎人长叹道:“自从你们都跑来隐居,山里的野兽就越来越少,它们都迁徙到别处去了。我现在生活困难。”

崔冬悦也感到一阵难过,扔下一两银子,过了半晌说:“你女儿呢?”猎人说:“她十五岁就嫁人了,我劝她还是嫁给农民,这样生活多少有所保障。”崔冬悦询问她的住址,猎人现出狐疑的目光,说:“你找她干吗?”

崔冬悦答道:“我也想给她一两银子。”他解释十五年前,这个小姑娘曾给他一碗水喝,十五年后他理应有所回报。猎人感动地说:“你真是好人。不用麻烦了,你把银子给我,我转交给她就行了。”

崔冬悦沉吟半晌,说:“我还是亲手交给她吧。”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急速行进,崔冬悦到了南京城外的一片田地,田里有个农夫正在犁地,准备种下今年的第一茬作物。也许他便是她的丈夫——如此想法,并没有令崔冬悦步伐停歇,他保持速度,一遛小跑地进村了。

问了几户人家,崔冬悦走到村西尽头,在一间矮小的土屋前见到了一个正在喂奶的女人。那便是她了?孩子的头颅遮挡了她的乳房,但看到了她完整的脖颈。一路上,崔冬悦想象过她已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没料到她还有着少妇的风韵。

农活与生育并没有使她的体型丑化,这归功于她少年时代欢蹦乱跳的山中生活。

她一直注视着他走来。崔冬悦走到她跟前,说:“讨碗水喝。”她仰头一笑,果然是眼角上挑的眼型。

女孩时代的她对崔冬悦的双枪形象留有深刻印象,她说:“您一点没变,又讨水讨到我这了。您还记得我吗?”寻找她,多因为对一个女孩的成长变化感到好奇,在肮脏破衣的包裹下,仍可以明确地判断出,她十六岁时便获得了婀娜修长的身形,她的眼睛如我所料般充满风情,一闪念,崔冬悦忽然有了将她拖进屋中的欲望。

她嫁人已有八年,除了怀中的婴儿,还有过两个流产的胎儿。崔冬悦注意到她的眼角延伸得很长,那是尚不至于破坏她整张脸美感的皱纹。她说:“原以为嫁给农民,生活就有了保障。谁料到赋税太重,我的生活一贫如洗。”

她说丈夫前一段时间被地主叫去,参加了与邻村争水渠的武斗,断了一条腿。现在已到了播种季节,她势必要承担起全部的农活,她的身体势必迅速粗悍,获得畜生一样的体能。

崔冬悦掏出了两张银票,以农村的生活水准而言,这个数目足够她活到四十岁,如果再节省点,这就是她一生的钱。她惊得站起,婴儿头颅后滑出了乳房。她将银票一把抢在手中,果断地说:“好,我跟你睡觉。”

女人的悲惨处境,已打消了崔冬悦的欲望,他只想帮帮这个在自己六十岁时便认识的女孩,然后高尚地走开。然而丈夫腿断后,她多次动过去南京城中卖身的念头,并在秦淮河两岸作过咨询,清楚地记得这两张银票的数额是一个中档妓女的价格。

刚要开口解释,作出无偿捐赠的表态,崔冬悦已被她拉进了屋里。她对床上的男人一阵低语,男人从床上爬起,接过孩子,单腿蹦出了屋外。

她关上了门,关闭了她男人在院中一跳一跳的身影。崔冬悦忽然觉得极度疲劳,喃喃道:“我已经七十五岁了。”她走过来,说:“没事没事。”便揭开了半壁衣衫,让他见了她成熟的肉体——

经历了她之后,崔冬悦感到周身迟钝的神经一丝一丝地微微痛起来,关节处紧涩的韧带已全部放松,好像是他十三岁手刃南京第一高手张同庆时的身体状态。坐起身后,感到双目灵活了许多,一切均变得格外清晰。

从五十岁开始,为了延缓衰老,他便断绝了房事,已经二十五年未亲近过女人。这女人令他对自己的肉体充满自信,一闪念,产生重新作回南京第一高手的想法。而她懒洋洋躺着,一副“还账一身轻”的解脱表情。

崔冬悦穿着整齐,打开屋门,向外面的男人招招手,男人抱着孩子友好地点点头,单腿蹦来。崔冬悦与他擦身而过,走了几步,掏出一两银子扔过去,说:“自个留着用吧。”男人迅猛地扑向银子,怀中的孩子跌落在地,发出吓人的哭叫,而男人倒在地上抓着银子,仰头是一张献媚的笑脸,连连叫着:“谢谢老爷。”

没等到她出屋,崔冬悦已经跑远。

南京第一高手崔冬悦回到了南京,鼓舞了民众战胜倭寇的信心。那时“地中海号”彩船上的攻守已维持了三天,有十二名敢死队被打得脑震荡趴在船帮,三十四名敢死队队员跌入河水。而人们至今还未看到倭寇的长相。

崔冬悦走入各大家族武士团首脑聚会的店铺,见到他们雪白的发须,登时后悔染发的行为,他漆黑油亮的头发胡须,在众人眼中是否显得很不自重,有损第一高手的形象?

他忐忑不安地坐下,听着他们向自己讲述三天来的战斗经过。听着听着,他眯起了眼睛,然后详细询问了武士们被击倒前的动作,当听到他们所有人都碰了棍头,他的眼睛登时圆睁,射出一道精光,说出:“如影如响。”

“如影如响?”众人登时发出低呼。

如影如响——这一词汇在三十年前曾引起南京官方的强烈好奇,戚继光抗击倭寇时,与他相配合的是俞大猷的兄弟部队,俞大猷的战士使用倭寇的民族武器倭刀,但败下阵来的却往往是倭寇,获得了“以彼之道还治彼之身”的美誉,极大地满足了汉人的报复心理。俞大猷倭刀的名气甚至还在戚继光的鸳鸯阵之上。

据说俞大猷从倭寇两手握刀的动作,悟出倭寇的刀法是从棍法中变化而出的,他的兵营不训练士兵使刀,只是训练长棍技法,临出战才发下倭刀,竟能屡战屡胜。俞大猷说长棍无刃,而一切有刃的兵器却要从无刃的练出来。可惜,倭寇的国家没了棍法,源水断绝,所以刀法难以发展。

而俞大猷学来了汉人一种高明的棍法,口诀叫“如影如响”,作为俞家军的最高机密。南京驻军派士兵去学习,均被拦阻在兵营之外,所以只好去了戚继光的部队学鸳鸯阵。

崔冬悦冷笑一声:“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我是使枪的,枪法里也有如影如响。”一人小声问道:“如影如响究竟是怎么回事?”崔冬悦垂下了脑袋。

场面尴尬了半晌,一人说:“如果彩船中的不是倭寇,那我们的笑活就闹大了。”经过激烈谈论,众人一致通过,不管彩船中的是否倭寇,一律以倭寇对待,将其擒获后迅速处死。

崔冬悦问了句:“懂得如影如响,如果是俞大猷将军的子孙,或是俞家军英烈的后代呢?”场面再次尴尬,最终一人说:“事已至此,也不能怪我们手狠了。”众人均点头称是。

作为最后的敢死队员,崔冬悦走上了彩船,望着隔间门伸出的棍头,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一碰,棍尾便会闪电般打来。听声而动——这便是如影如响中的如响。

崔冬悦以猫戏老鼠的心态望着这根棍头,他心里有一千种入门的方法。比如,可以根据棍头的倾斜角度,精确地算出屋中人头部的位置,将手中的枪投掷进去,他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再如,他左手枪脱手飞击棍头,当棍尾打出来,落空后必有一丝停顿,他持着右手枪趁机钻入——但猎户的女儿令崔冬悦产生了久违的激情,他悲剧般地想试试自己的反应能力是否有年轻时代的敏捷。

所以,他走近,用枪拨了一下棍头。

在崔冬悦的意识中,他已避开了棍尾,然而他的身体只移动了半寸。

当他脖颈一歪,硬木棍般直挺挺倒地后,躺在甲板上抽搐两腿的他,想到衣兜中还有四十多张银票、七块银锭,难受地流下眼泪,后悔一个时辰前没有都送给猎户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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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南京第一高手崔冬悦被击毙的消息,震惊了南京老城。倭寇的传说逾演越烈,被渲染得神魔一般,已有小股居民拉家带口迁往外地。驻军监察史责问为何只见武士团的民间行动,不见军方行动?

海道防官员准备严惩十夫长刘凯,但刘凯已不知去向,同时失踪的还有他的两个鸳鸯阵。经过对临街居民大面积的盘问,得到以下汇报:

三天前,刘凯得知倭寇在“地中海”号彩船现身的消息,斗志昂扬地沿着秦淮河道赶去。再拐过一个弯道就可看见武士团进攻彩船的场面时,一个湿漉漉的人爬上岸,挡在路前。

他拖着一把窄窄长刀,正是倭寇的刀型。

刘凯严厉斥责:“你不是在彩船那边吗?”水中爬上来的刀客答道:“那是我在骗人。”刘凯大怒:“连我都敢骗!”向身后的两个鸳鸯阵大手一挥,喝了声:“给我上。”

两个鸳鸯阵,六面盾牌四杆长矛,一面墙般地向刀客逼去。刀客刀法凌厉,却仍给逼到河沿。刘凯兴奋地大叫:“把他逼下河!”又想到那样刀客就逃了,于是又一声大叫:“把他逼到墙角!”

鸳鸯阵调整了进攻角度,一袋烟功夫,刀客被逼到了街道墙角,说了声:“戚大将军果然是一代天骄。”然后扔下刀,作出束手就擒的姿态。

少年时学到的鸳鸯阵,在中年时才用上,一用就取得奇效,刘凯的激动心情可想而知。高兴之余,完全丧失戒备之心,当刘凯拿出段草绳,上前捆刀客时,被一拳打在肚子上,疼得弯下了腰。

刘凯疼得吐出胃液,脖子上架了寒冷的刀。在刀客的要求下,六面盾牌四杆长矛扔在了地上,刀客带着十名士兵走道河沿,说:“跳下去。”十名士兵跳下去后,刀客带着刘凯也站到了河沿,刀客一笑:“现在该咱俩跳了。”

刘凯赔笑道:“你让我跳我肯定会跳,但有个技术问题,你的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要是跳得猛了点,脖子不正好上了刀刃。”

刀客:“那你不会控制控制?”

刘凯:“我怕控制不好。”

刀客:“再废话,我现在就划了你脖子!”

刘凯两眼一闭,跳下。他在水面上冒出头后,只见到水面上露着十个士兵的脑袋,又过了一会,仍不见刀客浮出水面,刘凯兴奋地大叫:“倭寇淹死啦,倭寇淹死啦!”一个士兵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在你后面。”

刀客的刀贴在刘凯的后脖颈子上,指挥着十名士兵逆流游去。他们越游越越远,看热闹的人群在岸上跟了五十米,听到后方又开始了对彩船新一轮进攻,便都去跑去了,所以他们究竟游到何方,就再也打听不出来了。

——听了以上汇报,海道防官员陷入沉思,他们为何选择了游水,要去往何方?他一一回忆南京重要官员的住址,幸好没有一所位于秦淮河边。也许他们游出了南京?这是最合情理的推断。如释重负的海道防停止了思考,准备回家到第四房太太的房中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那是一个清秀的杭州姑娘,生长在书香门第,刚娶过门三十多天。

想着第四房太太,海道防猛然圆睁了双眼。驻军监察史来自山西,他的大房留在老家,二房三房随他到了南京,而他在昨天娶了四房,一个高雅的南京姑娘,她死去的爷爷是个文化名人。为表示对四房的重视,监察史特意为她造了座别宅,就座落在城西的水道旁边——

十夫长刘凯游泳技术欠佳,已经呛过五次水,右腿抽筋两次。刀客向他询问监察史的别宅,刘凯拒绝回答,刀客威胁,要把他变成一具浮尸。

刘凯终于说了,一行人游到了城西。那是一座院墙紧挨河道的建筑,为了宅院中有活水的池塘,围墙留有一个小洞让河水流入。他们从这个小洞依次钻入,刘凯和刀客是最后进去的,为了防止先进入的十名士兵在墙内突袭反击,刀客又将刀架在了刘凯的脖子上。

但他高估了士兵,他们老老实实地等在里面。这里是宅院的后花园,刀客命令他们出水,然后掏出了绳子,将他们两人一对地背手捆了起来,折断十根树枝,一一封住了他们的口,然后将这五对人推倒在草地上。

刘凯见没捆自己,不由得感到害怕,如果他要带自己去刺杀监察史大人,麻烦可就大了,于是主动地趴在地上,轻声说:“捆我吧。”刀客嘿嘿笑了两声,一脚将他踢飞,追上去一刀刺下。

刘凯晕了过去,又被一脚踢醒,原来刀只是刺穿了他肩膀上宽大的纸浆铠甲。刀客皱着眉,问:“这么多年过去,部队上还是纸浆铠甲?”刘凯抱怨道:“就是,谁不想要身真的!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穿着纸衣服到处跑。不是怪你,刚才咱们游了那么长时间泳,明天非变形不可,要知道连这纸作的铠甲还得两年发一套。下半年我都没的穿了!”

刀客的眼光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刘凯趁机说:“求您了,我知道你要行刺监察史,别带我去。”刀客点点头,刘凯伸出两手:“捆我吧。”刀客:“捆,太费事了,我准备一脚把你踢昏。”

刀客一脚踢来,刘凯头部刚挨到脚尖,便就势一转,头部着地,晕了过去,自信样子足以令人信服。刘凯口吐白沫,耳听得刺客嘀咕:“真晕了?我不信。”然后听到脚步声到了自己脑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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