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发展下来,最终证明人家确实有眼光,有远见,远东财团在1907年的年会中决定进一步大规模投资办纺织厂,除了沈阳新区之外,次选之地也从金州转移到锦州。
听说宋彪的专列即将抵达锦州火车站,张弼士很早就带着家人和工厂的主要员工在火车站等候着,等那一列深蓝色的列车停在月台上,早已年过六旬的张弼士就迫不及待的先带着众人走上前迎接。
等了几分钟,宋彪才从专列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前方士兵人墙外的张弼士等人,此前已经见过两次,宋彪对张弼士的印象一直是很深的,何况张弼士在国内一直身穿着清朝廷三品大员的官服和一品红顶戴,走出列车相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宋彪就能在人群里认出这位南洋首富。
警卫营和本地驻防兵放行之后,张弼士才领着一行数十人匆匆上前,和宋彪拱手作揖道:“下官商部考察外埠商务大臣张弼士见过总督大人。”
宋彪简练的看了张弼士一样,因他这身正三品的官服而笑了一声,和张弼士道:“张商务,我这次来锦州就是专程想要找您谈点大事,咱们先去纺织厂看一看吧。”
张弼士当即答道:“下官都已经安排好了,还请大人上轿,轿子和马车都准备了,就是不知道大人喜欢以何代步?”
宋彪道:“坐马车吧,有畜生可用,为什么一定要辛苦别人呢?”
说完这话,他就指了指前方由军部准备的多辆蓝灰色马车,示意和张弼士一起离开月台。
从火车站离开后,宋彪就直接乘坐张弼士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一路轻骑快行动抵达裕昌纺织总厂,两千万银圆办一家厂,这个厂的规模怎么会小,何况这家厂是在锦州,几年前在港口兴办厂区的时候,这里还到处都空荡荡的只有渔村,地价低廉。
整个厂区占地四百余亩,拥有六个厂区,棉花加工、纺纱、织布、印染、挂浆一并俱全,为了解决进口染料价格高居不下的问题,张弼士不仅和其他纺织厂一样委托远东纺织总公司经远东商行直接到德国、美国采购,同时入股远东化工总公司创办的远东染料厂,参与东三省染料行业的发展。
大部分的人员技师都是他从南洋和荷兰聘用过来的,也有很多新聘的日本技师,学徒工则是本地培养,这几年里慢慢发展,也算是逐渐起步,靠着低廉的价格和适中的质量在直隶、三省占据着很不错的市场。
宋彪跟着张弼士在纺织厂里参观了一番,在那些轰鸣的机械设备之间转了一圈,有很多东西都是他没有看明白的,因为大规模从美法进口机械设备,这些设备都是目前最先进,一部分甚至采用交流电机动力,机器转速极高,咔咔咔哒哒哒,有横向转动,有上下翻滚的,特别是那些纺织机,数千根织头不断快速起伏编织,本地工人忙碌的在机械间作业,仿佛是冒着非常大的风险。
虽然机械的原理都是很简单,但在具体的设计上,此时的纺织机器都是经过一百年的逐步改进才发展起来的,设计上高度复杂,考虑了各种各样的情况和需求,以至于乍看的时候连宋彪都感到非常头痛。
站在这个大工厂里,宋彪就不得不感叹人力的时代和手工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就是大工业之时,跟不上这个步伐就肯定是落后的国家。
两千万银圆投资规模的纺织厂即便是在美国也属于中型纺织厂,但在美国,这样规模的工厂很多,而在中国,目前还只有两家,另一家是同样位于沈阳新区的远东纺织总厂。
虽然说上海纺织局的累计投资规模,考虑白银逐步贬值的速率,加起来也不低于目前的两千万银圆,可那种官办厂的投资克扣和虚浮伪报加起来,估计最多也只有几百万的经费是落实到了实处。
在工厂里参观了一圈,宋彪就和张弼士在厂区里的林荫路里散步,边走边谈,询问裕昌纺织总厂的现状。
交谈片刻,宋彪就颇有感怀的张弼士说道:“民族工业想要崛起谈何容易,设备好买,工人却难培养,我看你这里的工人大多都很年轻,凡事都要请外国技师协助,可想你这个厂子办起来也不容易。”
张弼士唉了一声,道:“以前在南洋多半是做生意,开过锡矿,经办过轮船公司,多办垦殖园,糖厂和橡胶厂也都办过,唯独此次的纺织厂最困难,只是不知道潘斯炽在沈阳新区办理的远东纺织总厂情况如何?我听说他那里多半都是用俄国技工,成本虽高,进展倒是顺利。”
宋彪道:“潘斯炽从上海招揽了一些熟练工人和技师,又和俄国商人合股办了一家分厂,再加上自己多招募俄国技工,经营的自然是要顺利一些。他去年办了一家沈阳纺织技术学校,就在本地培养技工,效果不错。
他那边倒是顺利,赚钱是肯定的,可也并无太多利润。一来日本在我国市场一贯采取低价策略,部分种类的价格甚至低于纺织总厂的成本价,日本在他们的机械早已购置,工人熟练,生产效率高,关税又低,加上从朝鲜收购棉花的成本低,价格自然低,我们现在一半技师、技工都是高价聘请来的,加上染料都要进口,确实是很吃亏。其二,咱们的工人培养起来艰难,往往一两年才能出师,精通机械的技师太少,全部倚仗洋人,洋人技师磨洋工的现象很是普遍,经常无缘无故拖沓几个月不能开工,几十台机器停在那里。”
张弼士也只能是同样的感叹一声,道:“大人所言甚是啊,在国内操办实业不易,在东三省已经算是不错了,此次投资纺织业几乎是我半壁身价在此,好在很多事情都是远东商行和东三省各地衙门置办,比如说纺织学校的大量设立,新棉种的推广,铁路的修建,电厂各方面都已经算是完善了。我目前感觉只要能熬过最艰难的眼前三年,东三省的纺织业就大有可为,可惜直隶的苛捐杂税太重,以至于直隶的棉价过高,棉价高,利润薄,农民不肯种,否则坐镇两地收棉,锦州的纺织业绝对是将大有可为的。即便如此,我依然以为中国纺织业的希望在东三省,而东三省的纺织业则在锦州。“
宋彪点头同意,道:“你说的极对啊。”
张弼士又道:“日本现在国内市场狭小,纺织业产能又日益扩大,一半市场需求都靠出口到我国,价格压的很低,这也是一件坏事。东三省开埠以来,各国商人多是在此投资办厂,但凡盈利所得都用来借贷或是扩厂,真正将银券兑现的投资商并不多,日本商人则是有多少兑多少,恨不得将三省银行的银根掏空。”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张弼士的办公楼外,这就一起进了他的办公室,在这里坐下来,张弼士就取出两盒包装精致的葡萄酒送上,道:“此是我在山东烟台投资办的葡萄酒厂所产,今日本想在宴会上招待总督大人还请大人收下我这一点绵薄之礼。”
宋彪拿出来看了一会儿,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就和张弼士笑道:“你这个葡萄酒厂办的很不错,我听说长白山一带的野葡萄也很多如果你有意在东三省也投资一家葡萄酒厂,我肯定是非常欢迎。”
张弼士呵呵大笑,坐下来和宋彪感叹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年纪已老,若是再年轻十岁,我必定会去长白山一带好好考察一番。何况这家纺织厂的兴办几乎耗了我半壁家财,在这两年间也耗尽我的心血和精力,如今虽有盈利只等明年开始收税起,那就又很难说了……赚钱还是应该能赚的,只是投资规模庞大,如果和日商的洋布冲击起来,价格上肯定吃亏。”
稍加停顿,他又说道:“前些天,我和潘斯炽谈到日本的洋布,要说起来,日本人也算是很会做生意,洋布的牌子都起的很不错花色和图案更是贴近咱们本地百姓的所好质量虽然差价格倒是低廉,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咱们的纺布质量也不如英法和德国的洋布所以只能学日本人的办法。只不过,编花色也要有技师,要会画图编线的师傅咱们眼下只能请日本和法国的技师,虽然能应急,却非长久之计。”
宋彪微微颔首,道:“这些事呢,远东那边都考虑过,总督府新政局和调研局也都考虑过,去年就开始着手处理,如今咱们在东三省开了四所纺织学校,专门培养这方面的人才,预计过个五六年,这些问题就不算是大问题了。如今日本纺织品在国内占据进口纺织市场的一半份额,每年对华出口四千余万圆,这么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可三四年间就想要处理此事,怕也不容易。潘斯炽、容星桥都和我汇报过此事,预计是要五年的时间才能逐步具备和日本纺织品长期竞争的能力,我只能说是慢慢来了,这五年里,我会让各局都关注着,需要总督府解决的事情,咱们都会尽可能的想办法。”张弼士赞道:“有您这番话就行了,我心里也就放心了。只是我也想和总督大人问一声,您说能不能提高日本对东三省出口的关税,我和虞洽卿他们也谈过,朝廷那边是真指望不上,大家愿意来东三省投资办厂,都是看着您在东三省坐镇,绝对不会让咱们吃亏。”
宋彪答道:“这些年里肯定是没有办法单独谈出口税,因为东三省的关税总体还是受清政府同其他各国签署的条约限制,可这个事情不会一直无法解决,我心里有谱。暂时来说,毕竟还是有那点可怜的关税挡着,只要咱们自身的成本比日本低,质量不比它们差,那就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做生意嘛,总有各种手腕和招法,您各位就辛苦一点,多琢磨点新办法,新招法,多整点花色,多做点宣传。我现在就怕日本企业到华投资,咱们不能在法律上直接对日本企业设限,只能在各银行的信贷方面想办法,其他的就只能靠企业之间相互琢磨对策。说来说去一句话,政府能做的事情是有限度,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提供对整个行业的支持,保持公平竞争的市场,其他地事情就只能靠实业家们自己去努力。”
张弼士继续赞同道:“总督大人,东三省总督府能做到这些,我们这些办厂子的人心里真的都明白,也真的都很满足,很高兴。既然大人今天特意来我张弼士的厂子视察,我张弼士就在您这里表个态,东三省的环境这么好,我打算倾家之财到东三省投资办厂,中国有四万万人,纺织业大有鸿图可前,我打算和远东纺织总公司的潘总董商量,在目前的基础上再投入两千万银圆,另外出资扩大锦州纺织学校的规模,在天津和上海继续支助办两个纺织学校培养人才。既然投资一半身家做纺织业,那就一定要将这个产业办起来,给咱们中国人争个脸面。”
宋彪击掌赞道:“好啊,张总董有这样的气魄和决心,那真是中国实业之福,中国纺织业之福,不过要说到投资,我正好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听说张总董在南洋投资了很多橡胶种植园对这方面非常有经验,我倒是很想在这个领域有所投资。前段时间,托人介绍,我和新上任的两广总督张人骏张大人刚有联系谈到了在海南岛察看是否适合种植橡胶树一事,他对我这个想法颇感兴趣,也愿意给予支持,不过您也知道朝廷对我有些非议,包括近期就还在吵着呢,加上远东商行确实还真没有人懂橡胶这方面的事情,我考虑一番后想要和你合作,或者说是请你帮我在台前做事咱们两家一起合股经营整个海南岛的橡胶种植业。”
张弼士颇为惊讶,道:“那自然再好不过,既然有两位总督大人从中穿针引线,想必也是一定能办好,只是不知道总督大人打算置办多少亩的橡胶园?”
宋彪道:“你在南洋大约种植了多少亩橡胶园。”
张弼士道:“六万亩左右,分散在十多个地方,橡胶园规模太大也容易出问题,特别是一旦染病,那就全体降低产能,加上工人太多也有问题招起来不容易所以一个橡胶园通常都在四五千亩左右平时六七十名工人即可,管理起来也方便忙碌时紧急增招数百名短工。如今好在是橡胶价格每年都有小幅上涨,现在行情好,一般而言比办厂子赚钱就是要看具体的管理水平,管的不好,那也有赔本的,如果遇到风灾雨害和虫病,那也算是很糟糕的。”
宋彪继续问他:“一般产胶多少,收入多少,全球市场目前大约有多少需求?”
张弼士道:“我的橡胶园都是二十多年的老林子,产胶量比较大,通常一亩接近三百磅的干胶收成,新出产橡胶的新种植园一亩通常只有一百八十磅,大约十年后才能逐年递增到三百磅,三十年后收成又逐步下滑,这个时候通常就要砍掉重新栽。我这边的十四万亩林子去年产干胶一千八百万磅,每磅两个先令的价格,收入约一百七十万英镑,满打满算,扣除各方面的开支和最早的投入,去年差不多净赚了一百万英镑,当然,我当年也确实未曾想到这个生意的行情会这么好,六年之前的每年获利也不过几十万英镑而已,我听说去年美国进口的橡胶总价超过一千万英镑,也是全球进口橡胶最高的国家,全球超过一半的市场都在美国,换而言之,现在全球的橡胶进出口总额约在两千万英镑的规模,美国进口量第一,德国和法国排在其次,英国相对差距比较大。”
宋彪此前收集了一些和橡胶产业有关的资料,但都是纯粹和种植技术、植物学有关的资料,对市场和种植园管理等等是一无所知。
听了张弼士这位南洋橡胶大王如此一说,宋彪心里才明白了这里面的账目。
如果像历史中所说的那样最终疯狂涨价到12先令每磅,美国仅是进口橡胶就要支付每年五千万英镑的外汇,这么看来,于其说这场橡胶金融风波是将清王朝摧垮的罪魁祸首,不如说是犹太资本家对付美国的金融战争,所以美国政府才会出台法律限制进口橡胶结束这场金融战争。
在这个时代,五千万英镑绝对是一笔巨额资金,而且最终要变成黄金,不管美国每年出口创汇多少水平,每年流入多少黄金,最终都挡不住橡胶的疯狂,此前在石油和其他农产品领域赚取的英镑都要吐回给欧洲财阀们。
张弼士说他投资来二千万银圆算是半壁身家,这绝对是假话,没有一个商人会将自己实际资产总额告诉政府,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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