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尔巽其实恨透了宋彪,这种近乎是屈辱一般的深刻仇恨隐藏在内心深处,煎熬着赵尔巽那颗苍老而久经历练的心灵,在没有东三省总督这个官缺之前,盛京是大清帝国的陪都,他这个盛京将军则近乎掌控东北大权,如今有了东三省总督,正如福州将军和闽浙总督之间的关系一样,盛京将军只能沦为陪衬。
宋彪是东三省总督,总督东三省等处地方兼管三省将军、奉天巡抚事,加尚书衔。
赵尔巽是协办大学士兼镇守盛京等处将军、奉天府尹,可以说是衔级最高,实权最大的巡抚,但巡抚就是巡抚,终究不如总督。
直到光绪年间,满清朝廷在东北依旧未设三省巡抚,以盛京将军、吉林将军、黑龙江将军兼巡抚事,这三个驻防将军目前分别是赵尔巽、宗室庆桂、程德全,八国联军之后,随着俄国入侵东北,三个驻防将军在东北已经形容虚设,黑龙江将军、吉林将军更是连续五年署理,从未实任,满清朝廷对东北已是失去了实际的管辖,在此之前,满清对东北的实际管辖也不过是禁防汉人入关而已。
日俄战争之后,随着俄国在陆军连获大胜,张之洞和袁世凯等人已然是看的非常清楚,满清朝廷对东北彻底失去控制、管辖就是眼前的事,除了宋彪之外,再无一人可以控制东北局势。
赵尔巽大体也有这样的判断,可他更希望朝廷能明智一点,任命他为东三省总督,以他拳拳之心报效朝廷,同时任命宋彪为黑龙江或者吉林将军。由他出面笼络宋彪为朝廷效力,大致也就够了。实在犯不着让宋彪这种人直接当上东三省总督。
所以,他发自肺腑的恨透了宋彪。
赵尔巽谨慎的掩藏着内心深处的恨意,和宋彪继续客套一番,谈了谈俄国退兵之事,这才颇为好奇的和宋彪问道:“诸人皆说总督大人麾下有三四万精锐之师,不知道军营中如何这样的空荡啊?”
宋彪也不隐瞒,道:“有一部分还分散在各地督练,驻守本地的一万余人则被抽调到辽中剿匪。辽中的土匪众多,不早日清除,奉天省必将永无宁日。”
赵尔巽微微一惊。道:“宋大人。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此些匪类不过为生活所逼,若是能派人招安,必定也能组编为军,为朝廷效力。何必急于清剿,空耗国力呢?”
宋彪稍加思量,答道:“东三省可开垦的良田很多,到处都能养活一家老小,这些匪类哪里有多少是为生活所逼,其实就是因为朝廷历年对东三省都无实际的管束,再加上俄国近几年横行三省,三省驻防将军和各地知府、知县都形同虚设,这才导致三省贼寇横行。我想过了。打算用两年时间清剿东三省各地匪寇,严加打击,一律就地击毙,以绝后患。乱世用重典,若是别人手里有几十号人就要招安,只会让更多的土匪横行霸道。无所顾忌。关于此事,我已经下定决心,必定要还三省百姓一个安定之世。”
赵尔巽惊讶不已,只能劝说道:“如今三省动乱,总督衙门恐怕并无余力吧,若是钱粮不足,则恐军中自乱,若是长久用兵,穷兵黩武,三省负担更重,百姓苦不堪言,还望宋大人体谅三省百姓疾苦啊。”
宋彪想了想,问道:“那你就坐着等那些胡子祸害百姓,赵大人身为奉天驻防将军,真的是好有将军的胸怀啊。我是忍不了的,您要是不同意,那就在旁边作壁上观,等着看我的笑话便是了。”
赵尔巽被说中心事,匆忙正色道:“宋大人何出此前?本官岂是如此不堪之辈,圣人云,匹夫不可夺志,何患大夫……!”
宋彪很不高兴的摆了摆手,道:“别圣人云了,我是军伍之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是官兵,土匪是贼寇,岂有不打的道理。”
被打断了说话的赵尔巽气急败坏,恨不得立刻上奏将宋彪这种不识礼数、不惜民力、不受圣教的愚蠢之流数落一番,让朝廷看清楚宋彪其人的真面目。
匹夫不可夺志,何患大夫?
赵尔巽异常生气的拂袖而起,道:“既然宋大人轻怠本官,自以为能安三省诸事,那本官只能告辞了。”
宋彪再次摆了摆手,道:“多谢大人前来通报一声,既然您要走,我就不送了。”
他本意也不想和赵尔巽有太多的冲突,容他安心整顿军力,凑足实力一波打到北京就行了,可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赵尔巽就一肚子不满,越听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官僚废话罗嗦,他就想走过去扇几个大耳光。
只等赵尔巽怒气冲冲的快步闯出军营,舒方德未免有些纳闷的和宋彪提醒道:“大人,这还没有正式上任就和赵尔巽吵得不可开交,怕是不太好吧?”
宋彪想了想,道:“看他这个样子,那是迟早要翻脸,晚翻脸不如早翻脸,你派人通知赵庭柱他们,给我打出点脸面来,要将那些土匪头子都给我抓到,就是尸体也要刨出来,我要一起拉出来在沈阳城里游街示众,抓他一千个土匪,一起绑好了游街。顺道整他一万来人的大部队在城里亮相,咱们用实力说话。但要注意军装,到时候就不能穿俄军的军服,也不能穿日军的。”
舒方德有点不知所措,问道:“那穿什么军服?”
宋彪道:“咱们现在也需要有自己的军装了。这样,莫利莫尔斯骑兵团的蓝灰色军大衣在咱们这边出现的比较少,去年底的时候,我记得我们意外的领到了一批,那时候俄军的后勤确实是太混乱。你去将那种军大衣找出几件过来,我就在这个基础上重新改一下,你再做为标准款型的春秋装发放给部队。这个事情很重要,我们要找马德尼道夫将军帮忙解决。”
舒方德点着头,立刻就去军库营区寻找那些骑兵大衣。
沙俄帝国的军装是多种多样的,但普遍性都还是以M1881式义务兵军大衣为基础款型,采用灰色大呢料子,莫利莫尔斯骑兵团的蓝灰色大呢料子就很少见。
在舒方德去寻找样板制服的时候,宋彪也短暂的思索了一段时间,决定采用一些和俄军完全不同的军装设计思路,在俄军呢大衣的基础上裁剪,将长下摆缩短成中长款,标准是下摆位于腰和膝盖之间,这就类似于哥萨克巴克兰诺夫骑兵中较为常见的一种非正规的pulushbok式短大衣军装,裁剪长度更适合骑马。
军帽就是用呢料子的法式圆筒帽,以三枪标致代表东北新军,礼仪式军靴统一采取黑色的高筒军靴。
好军装才能让士兵有自豪感,才能吸引更多的青年参军,在礼仪军装上的投入肯定是值得的,至于日常训练嘛,手里囤积的大量日军M1886式军装还有很多,足够做训练服使用,这方面倒是能省则省。
等舒方德找了一套灰蓝色军大衣后,宋彪就在这套标准的基础上重新设计,不惜工本也要将军队的仪式外貌提升上去,后面则是要在哈尔滨寻找合适的裁缝代工样件,最后再在俄国大批量的定制,争取在两个月内可以完成一万件的订单。
在赵尔巽这位老古董看来,宋彪只是一个出身军伍之人,而且是在俄国读的洋夷兵学,不通文史经学,也无阅历学识,肯定不适合掌政东北,顶多就是能搞军伍之事。
要说宋彪能搞军伍之事,大家倒是一致公认,连日本人都说宋彪是“支那之神将”。
大清会典规定,总督统辖文武,诘治军民;巡抚综理教养刑政。
清政府将赵尔巽升为协办大学士兼镇守奉天等处将军、奉天府尹,就是要让赵尔巽处理奉天省的教养刑政,辅理文武,又能以盛京将军权节制旧军,提防和遏制宋彪。
清政府自以为下了一手好棋,却没有想到这两个人此后在东三省的争斗会差点掀翻整个清政府。
从清政府的官僚体系而言,此时的东三省完全是一片空白,原本就没有多少官员,历经中日甲午战争、三国干涉还辽、义和团、八国联军、俄国强据东北和日俄战争,各地能跑的官员早就跑光了。
黑龙江、吉林两省更是有府无县,只有府治,没有县治,各地知府甚至都未实际到任,在义和团之乱后,等同黑龙江巡抚的黑龙江将军直到今年才有人上任。
巡抚如此,下面就更加一片空白。
吉林的情况比之黑龙江更糟,清王朝连驻防将军都不派了。
至于东三省各地的副都统、协领、佐领、守尉就是一群纸人,这些八旗营到了光绪年间连吃空饷的兵丁都凑不齐。
1905年的东三省就是这种情况,只有辽宁省这边的情况好一点,黑龙江和吉林省就是两个无政府世界,三省的总人口目前不过1500万,一大半还都集中在辽宁省。
这就是宋彪要管理的东三省,宛若一张白纸等待他去涂画,不等清王朝将官服官印发和任命文书正式发下来,他就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开启自己的东三省新政。
第一百零六章上上之功
宋彪出任东三省总督的这个事从上到下都透着古怪,而且是古怪到了极点。^,
在清朝的历史上,一个巡抚在上任之前没到京师觐见皇上领承圣恩是很常见的事,总督则几乎不可能,因为是控制诸省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在一方都是土皇帝。
慈禧太后也想召见宋彪,留宋彪在京师住上一段时间,细致观察之后再作决定,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东北的局势紧迫,地方流民百姓得尽快安顿,以免发生民乱,和俄国人的谈判也要抓紧,不能让俄国人继续遥遥无期的占领东北,如果让宋彪来一趟京师住上半个月,前后最快也得是两个月之久,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此外,如果宋彪觉得朝廷是要请君入瓮,擒贼先擒王,抗旨不尊,不肯进京觐见,那慈禧的脸面往哪里搁?
宋彪的东北新军才是慈禧太后和满清朝廷的心腹大患,丢了东北没关系,朝廷至少还有关内,可要是宋彪带着东北新军造反,满清朝廷还能挡得住吗?
在这件事上,张之洞和袁世凯说的都是一针见血。
在接到清政府的电令后,宋彪本以为官服顶戴和官印至少要到11月份才能送到他手上,结果很是意外,就在宋彪着手在东陵卫军营附近设立临时的总督衙门时,他就忽然得到消息,说是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作为慈禧太后指派的钦差大臣亲自到奉天府招安。而且已经到辽阳。
这让宋彪很是惊奇。不知道奕劻怎么来的这么快,他收到电报也只是两天前的事。
因为对方已经在昨日中午就到了辽阳,今天晚上就会抵达沈阳东陵卫,宋彪从早上就专门安排人负责迎接事宜,至少表面工作是得做足的。
奕劻来的太快,宋彪也算是猝不及防,何况此时还未从俄军退役,隆重起见,他穿着一身蓝黑色的俄军高级将领的军礼服,带着褐色的薄皮革手套。造价不菲的鹿皮军靴明亮可鉴,米哈伊尔大公代表沙皇尼古拉二世赠予了宋彪一柄镀金的镶嵌白色珐琅十字的圣乔治军刀,象征“最高贵的勇敢”,取代了原来那柄库罗帕特金总司令官阁下赠送的黄铜柄圣安娜军刀。
因为手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宋彪一直是在东陵卫火车站的另外一节车厢里等待奕劻的到来,并且利用这段时间和昨天抵达沈阳的舒方信谈论远东煤铁公司股份化的问题。
到了事先确定的傍晚5点半时,远处终于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宋彪这才暂停和舒方信的商谈,带着东北新军参谋部的多位军官从车厢里走出去。
奕劻来的太急,也不巧,因为大部分的宋彪本部都在辽中县参加剿匪大会战,四个步兵团分开清剿二十多只土匪武装,作战规模几乎涉及整个辽中县。
所以,宋彪只能安排参谋一处的俄军军官出席迎接仪式。刚晋升的阿列克谢耶维奇。布鲁西洛夫准将、马尔托斯上校、帕基洛夫上校也应邀出席。
在火车站的月台前列阵时,宋彪下意识的看了手腕上的手表一眼,意识到这将会是载入他人生历史中的一刻,要不了多久,他就将正式成为东北王,成为各方承认的共主。
在清政府之前,俄国、日本、法国和英国都已经通过不同的方式承认了这一点,清政府反而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意识到他在东北绝对没有其他对手可言。
火车缓缓停在宋彪等人的面前,等了大约几分钟的时间。垂垂老朽的穿着清王朝一品大员官服的庆亲王奕劻才在别人的搀扶下,一步一颤的从车厢里走出来,这位老亲王早已是银须稀疏,脸上老人斑点点斑驳,眼神浑浊暗弱。
看起来就将是快死之人的奕劻在走出车厢。看清前方阵容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彻底一震。眼珠子里布满了恐惧的神色,他仿佛是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宋彪到底是一个何等厉害的人看着身穿将军制服的宋彪是如此年轻和冷峻,身边站着那么多的俄国高级将领,胸口佩戴的各种勋章多如繁星,军刀宛若纯金锻造,工艺之精湛炫目……此刻的奕劻的心脏就像是被人一刀子刺裂,吓得有点想要躲回车厢里,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现实是残酷的,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宋将军已经是公认的东三省僭主。
清政府可以不要东北,各国却希望有一个能够稳定下来,确保各方利益都得到有效保护的东北,能够实现这一点的人显然不可能来自清政府,除了宋将军之外再无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奕劻还是来得太急了点,如果晚来一个月,宋彪就会从法国人那里得到一件特殊订制的军礼服,代表他作为东北新军最高司令官的特殊权威。
除非是要去北京,宋彪基本就没有身穿清王朝官服的计划,他在东北,甚至他这一生里都只打算穿军装,而且从这几个月之后,他就会一直身穿自己亲自设计的军装。
无论是身材、外貌、着装、气质、年纪、权威……宋彪在各个方面都将庆亲王奕劻震慑的颤栗不已,自惭形秽,凭良心说,宋彪才是此时中国最得出手的形象代言人,至少和后来的袁世凯、段祺瑞、吴佩孚等人相比,即便是从欧美的审美观点来看,他也算是高大英俊和健康的典型。
怔怔的看了宋彪几乎有十几秒的时间,奕劻都没有挪动一步,直到身边的人低声提醒,奕劻才仿佛是突然醒悟过来,这就要走上前,想要取出圣旨,又不知道该不该当着这么多俄国将领的面颁布诏令。
这让他很是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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