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筒,猫下腰尽可能照低一些。脚印很零乱,几乎很难区别。恰在这时,四处爆发出一阵呐喊,无数手电齐齐照射过来,两边山上站满了团防局的丘八……张光文大声叫道:“不许动,缴枪不杀!”
话分两头,却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张光文的父亲原本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靠佃地主家的田地为生,三十岁时仍孤身一人。后经人撮合,与武冈城的从良**桃花成亲。桃花在卖身生涯中有点积蓄,再加上见多识广颇有头脑,成亲后准备开家店铺。因在本地名声不好,怕人背后笑话,便远离家乡,在湘西芷江开了一家小客栈,号“又生春”。“又生春”开张伊始,生意并不兴隆,仅能维系。1841年春,春水泛滥,芷江河盈涨数尺。一日,桃花去码头浣洗,见一客人撑舟过来,询问芷江城哪家店铺信誉最好。桃花是位聪明人,知道对方要住客栈,遂极力鼓吹“又生春”。
是晚,那位客人果然寻来,在“又生春”住下。客人自称姓刘,芷江东乡人氏,长年在外贩卖茶叶,因近来生意萧条,要在城里住一段时间。次日,刘先生出外一趟,果然用船运来十三担货物,桃花专门为他腾出一间仓库。
刘先生住了十数日,突然犯了思乡病,欲回家看望妻儿。临行,他提前交付半月房租,声言半月后回来取货。
转眼半月已过,却不见刘先生回来。桃花估计他家中可能有事,要拖延几日。谁想又是半个月过去,还是杳无消息。开客栈靠的是服务好多招徕客人,桃花劝丈夫说:“刘先生现在还不见回来,他放在这里的十几担货恐怕变霉了,我们又不好私下拆看他的。东乡离这里也就一天路程,你不妨去告诉他一声。”老张是位老实人,听了老婆的话。次日一早,吃了早饭,换上麻绳草鞋去东乡刘家。傍晚,他总算找到刘先生的家,但门上铁将军把守。老张认为附近会有他家亲人,遂大声叫喊,邻里都从门缝或窗口探出头来,却不答话,令老张好生奇怪。
这时,恰有老农掮犁出门,他告诉老张说:“客官,你叫也没用,没有人答应的。”
“老兄,请问刘先生去了哪里?”
“他呀,半个月前到那里享福去了。”老农指了指对面山坡。
老张心里一惊,那山坡是片坟地,坟地上果然有一新冢。
“他是怎么去的?”
老农摇头叹道:“可能是中暑吧。算他有福分,几年没回来了,总算没有死在外头。”
老张心生哀凉之感,又问道:“他家还有什么人?”
“没有啦。”老农摇摇头,“有老婆、一个几岁的女儿。前些天他老婆已经改嫁,女儿也带走了。”
老张不再问,转身就走。才走了几步,被老农叫住:“客官,你是哪里人,找刘先生贵干?”
老张虽老实,但不傻,回答道:“我是芷江城里‘又生春’的老板,刘先生欠了点房租,说是过半月给我,可过了一个多月了,故来讨要。现在人都死了,还讨什么债。也罢,也罢!”
老张回到家中,向老婆说了原委。夫妻这才打开仓库看那十三担货物。桃花撕开一层油纸,二人惊呆了??这哪里是什么茶叶,竟是十三大担上等鸦片!
其时,正值林则徐两广禁烟,这批货正是从虎门销烟运动中侥幸逃脱的。桃花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价钱,这宝贝已涨到每两可换半两黄金了!
桃花不动声色,利用她在欢场中相识的官佐、富人,巧妙地把十三担鸦片销售出去,在芷江买下一整条街,开设钱庄、绸缎庄、杂货铺、纸店……又将其中部分钱让丈夫带回老家,在石背张家买下六百亩上等良田,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财主。
桃花未生育,虽四处求神拜佛,无奈总不见效。老张心里焦急,也不敢开口。十几年后,桃花衰老,不得不自己做主,为丈夫买下一妾姚氏。1857年,姚氏产下一子,取名张光火,字耀祖。不久后,姚氏被桃花做主卖到远处,她对光火却十分疼爱,视若己出。
张光火童年和少年时代,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读过几年私塾。父亲本欲让他求取功名,但他天生不爱读书,加上母亲桃花溺爱,老张无可奈何。后来,桃花过世,年过花甲的老张又娶了填房,生下一子,取名光文。张光文的名字有一段来历。原来,老张在芷江虽然富倾全城,但并无地位。城中一浪荡子弟与张光火交友,趁机盗取了张家一百两银子。张家本已人赃俱获,告到官府,谁想窃贼家中曾出过一位举人,虽然中落,但存有一件顶子。他们把顶子带到公堂,振振有词道,他们是诗书世家、礼仪之族,怎会出窃贼,反告张家栽赃。结果,官府竟打了老张一百大板,还责令赔几百两银子。老张虽然有气,但也无可奈何,他发誓要让子孙读书,求取功名。恰在此时,他的填房产下一男婴,便取名张光文。
张光文自幼聪明过人,在私塾读书几遍能诵,很得双亲和兄长疼爱。老张年迈,自知不久于人世,就经常对光火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张光火不负父望,在父亲去世后,对弟弟疼爱有加。
张光文十几岁时,清朝灭亡,但旋即中国人民又被卷入军阀纷争的旋涡里。到处兵荒马乱,匪盗蜂起,张家自然成了土匪绑票勒索的对象。张光火曾数次被土匪掳去,每次都花重金才赎出。
痛定思痛,他把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除了要他读书,还叮嘱他有机会最好投身军界,有枪才能保住财产。
为了培养弟弟,张光火将芷江的业务托给一位信得过的管家打理,举家迁回武冈。
武冈是历史名城,得风气之先,文化进步,信息灵通。张光文从芷江回来,便入读洞庭中学,这是湘西南最大也是最早的一家洋学堂,学校订有《申报》、《大公报》、《东方杂志》以及南京大达图书社出版介绍新的时代思潮的各种图书,与外界沟通十分灵便。
从洞庭中学毕业后,张光文考入保定军官学校。在外面的几年,曾任过吴佩孚部的上尉连长。因从小养尊处优,难耐北方的干燥严寒,最主要是厌倦军阀之间的你争我夺,于是弃官还乡,静伺时机。
张光文回到家乡,适逢遭遇张慕云洗劫。
哥哥张光火守着他哭诉。老哥虽不责备,但他却感到一阵阵揪心的痛楚。自叹堂堂男儿,却辜负了父兄的期望,连家里人都保护不了。他对张光火说:“哥,你别哭,弟弟也是晓事的人,在外面多少见过世面。你的意思我明白。今天太晚了,明早你送份厚礼去团防局,一定要请那位总兵来吃晚饭,弟弟自有安排。”
张光火依言,当晚,刘异果然成了张家座上客。
一开始,刘异只当张光文是个纨绔子弟想跟他套近乎,可相谈之下,不觉大大惊异。张光文谈吐不俗,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尤其对当今局势了如指掌,什么孙中山、黄兴、汪精卫、宋教仁、袁世凯、张作霖、吴佩孚、蒋介石……一大串名字随口道来,还随手展示笔记本,那上面有这些风云人物的签名。
刘异惊愕、嘘唏之余,问张光文何不留在军中,大展宏图,成为本地继蔡锷将军的第二个名人。张光文侃侃而谈,说他不过一介书生,无法与蔡锷相提并论,像蔡锷这样的人物几千年才出一个,湘西南这块宝地的风水、灵气全被蔡锷吸尽,短时期再无法养育第二个。
刘异是土匪出身,迷信风水,张光文谈议风水,马上把话题转到这上面。谁想张光文对风水、八卦亦颇有研究。谈到最后,张光文称,他不想留在军中,是为了坐观时局。刘异赞不绝口道:“果然是一代雄才,武冈真乃藏龙卧虎之地!”
夸归夸,如果没有实惠,他刘异也是不会轻易与人深交的。席间,张光文有意无意向他透露张家底子,惊得他嘴巴都无法合拢,暗叹眼皮底下藏巨富,自己竟浑然不知。接下来,他暗暗盘算,这种人最好拉在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想揩富人的油,最起码也要靠得近一些。他主动邀请张光文加入团防局,同时也暗示,他将升迁到县里去任义勇军总队副,团防局总兵的位置暂无人选。他仰脖喝下一杯酒,说:“光文兄乃堂堂保定军官学校的高才生,当然瞧不上小小的总兵位置。不过,依我之见,光文兄既然回家静观时局,不如暂到团防局混混。”
张光文先是推辞,他知道刘异不会放弃他,就故意吊吊胃口。刘异果然执意相邀,张光文这才答应下来。
张光文初到团防局,刘异正为一事所困扰。一自称“黄大顺”的新匪累累犯案,先是杀了本地财主谭帮才全家,继而又骚扰全乡,各村的告急信雪片般飞往县城、邵阳和省府长沙。湖南省府饬令武冈县长赵融尽快剿灭黄大顺,《大公报》对此事亦予以极大关注。迫于各方压力,刘异如芒刺背,一旦匪患无法清除,别说晋升,恐怕连总兵的位置也难坐稳。因此,他大骂钟半仙是江湖骗子。
刘异拉张光文,除了垂涎他的钱财,更希望他帮助自己清除匪患。张光文进入团防局,才干很快就表现出来了。
当时,刘异最棘手的是不知“黄大顺”为何方神圣,因而无从剿起。张光文根据黄大顺杀死谭帮才全家这一线索,理出黄大顺很可能就是张慕云,他的帮凶则是跟他一起去广西陆荣廷部当兵的同乡。
这一估计很快得到证实。不久,即有人来团防局报告马鞍山匪情,建议尽快进剿。但令张光文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出卖张慕云的人竟是他的亲叔张云卿。
为了弄清底细以免上当,张光文回到家中向哥哥了解张云卿的底细。张光火一听,立即肯定说:“不必怀疑,这事很符合张云卿的为人。他极端自私、阴毒,八岁时,为了争鱼吃,竟动刀杀伤哥哥张顺风!”
张光文因长年不在家,不了解内幕:“就算张云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出卖侄儿,他应该有目的。”
“当然有目的。张慕云抢了谭帮才的小妾做压寨夫人,这个女人貌比娥嫦、姿色倾城,张云卿一直垂涎她。张慕云不死,他就没有机会。”
张光文恍然大悟,立即回到团防局要刘异放心围剿,为了万无一失,还建议联络张顺彩。但这一次张慕云福大命大,居然在团团围困中从马鞍山东麓逃脱,又在洞口山门燕子岩立了寨。
张慕云虽然离开了刘异的辖区,不再骚扰当地,但失去了这次立功的机会,刘异深感遗憾。张光文劝慰他:“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刘总只管做好捕杀的准备。”
刘异天分不高,没有立即明白张光文的语意。张只好解释说:“张云卿这次未达到预期目的,他还会想方设法把张慕云往你枪口上送。”
张云卿果然深夜造访,报告张慕云前来攻打团防局。张光文的料事如神,令刘异更加刮目相看。在割下张慕云人头去县城请功的那一天,刘异亲自把团防局的权力交给张光文。
官场之事无定数。为了稳坐团防局总兵的位置,张光文要哥哥卖了十亩良田,交给刘异带到县城打理。张光文家中本来有的是钱,他卖田的用意是给乡邻制造他家无钱的假相。
刘异临走,要大家服从张光文。那些老资格的小头目有抵触情绪,刘异抖露出张光文的身世来头,丘八们听张光文是保定军校毕业生,哪敢不服。
刘异去了县城,很快升任义勇军副队长。不出数目张光文正式升任黄桥铺团防局总兵的委任状也送达。
张光文上任伊始,预知张云卿会杀上门来。为了掌握准确的情报,他在整顿、训练团防局的同时,又设想物色一个可靠的人选潜入山门,打入张云卿内部。
张光文想到他在洞庭中学读书时的一位老同学、武冈扶冲乡的邓联佳。邓联佳读书不行,但能说会道,交游广泛,认识许多三教九流的朋友,十分聪明能干。
张光文马上派心腹郑正良把邓联佳请来,并叮嘱道:“此事必须保密,绝不可走漏风声!”
过了两天,郑学良于一个深夜领着邓联佳来见张光文。两个老同学已有五六年没见面,这次重逢,彼此高兴。叙了一番旧情,张光文问道:“邓兄,现在何处高就?”
邓联佳突然板起面孔说:“什么兄呀弟呀的多见外,我俩不需要虚假的客气。你若还当我是知心朋友,就叫我过去的绰号好了!”
张光文一愣,继而哈哈一笑,叫道:“‘肥肉’,你没有变,果然还是原来的性格!”
“肥肉”是邓联佳的绰号,这个绰号还有一段来历。在洞庭中学读初中时,因邓联佳极善讨好班主任,为班主任担水、扫地、抱小孩,加之为人风趣、大方,班主任就安排他当了班长。一次,地理老师提问上一节课的内容:“澳大利亚主要出产什么?”话音甫落,邓联佳霍地站起,用最响亮的声音回答道:“主要出产男人和女人!”引起哄堂大笑。地理老师气得脸上通红,用教鞭指着他骂:“一个十足的草包!班主任还把你当成一块肥肉!”(武冈当年生活贫苦,缺食油,肥肉一般比瘦肉要贵几倍。)从此,“肥肉”的绰号就在学校叫开了。邓联佳喜欢这个绰号,每叫必应,而且还向新认识的朋友自我介绍。
邓联佳见张光文叫他的绰号,高兴起来,说:“你总算没有忘记我这个老同学。这些年来我四海为家,到处漂泊,吃的是朋友饭,没有一个正式职业。这次我刚从广东回来??”
“你去广东干啥?”张光文问道。
“嗨,还不是在家里混不下去。听说孙中山正招兵买马,准备北伐,我想去投奔他。谁想到根本见不到他本人。如果能见到,相信我用对付班主任老师的那一套对付他,何愁不升官发财?因为没有饭吃,不得已投到陈炯明部下,当了一名丘八。后又听说,陈炯明要把孙中山赶出广州,北伐军不会北伐。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开小差逃回来了。”
“你是当逃兵回来了?”
“可不。”邓联佳接着说,“我回来后,想起自己老是际遇不好,听人说武冈的钟半仙料事如神,能断人生死前程。我经不住诱惑,加之一位堂妹就嫁在扶冲钟家,于是我借看堂妹之机,找钟半仙卜了一卦。第二天,你光文兄就差人找我,我知道必有好处。光文兄如今做着大总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