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巨蚊十分猖狂,毒蛇也在近处游动,好在这批人都是经常在夜间钻山的夜猫子,他们自有对付的办法。
有风穿过山谷,从上头通过高高的森林。天上星星闪烁,能隐隐约约照见下面青石铺成的驿道。比蚊虫声更大的是狼嚎和夜莺叫。偶尔,远山传来老虎的吼声,一声两声啸鸣以后,万山即归于寂静,只剩下不知畏惧的巨蚊在耳畔絮语……
仿佛等了很久,驿道西头仍无动静。有人开始焦烦地一边拍打蚊子,一边说:“恐怕今晚不会过来了,要不他们下午已经离开溪。”
“不会,”易豪自信地说,“弟兄们稍安勿躁,他们一定会过来的。因为今天的迹象已经非常明白。”
“听说杨相晚懂周易、八卦,这里的危险他会预测出来的。”一名手下说。
易豪突然记起来了,转问阳立炉:“寨长,据说你也懂得一点,你试一试,看今天他们宜不宜向东行。”
阳立炉点点头,闭上眼,伸出左手,用拇指掐着指关节,然后“甲子、乙丑、丙寅、丁卯”地念念有词,突然,他睁开眼说:“不好,据掐算,他们今晚东方有大凶!”
众人一时泄了气,懒洋洋地把背靠在土壁上。
“不过,”阳立炉又说道,“我掐的不一定准,一般情况下问卦似乎更准确。“他从内衣里摸出两枚用竹笋做成的卦,“如果打的卦都是不利,那我们就只能改日再来。”说完,口里念念有词,把两片竹笋向沟底一抛……
易豪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紧张地打开开关。光柱下,只见两片竹笋一面向上,另一面朝下,他松了口气,高兴地说:“巽卦!”
就在这时,驿道西边出现了人影,易豪压低嗓门说:“匪军过来了,弟兄们各就各位,做好准备!”
众人立即散开,子弹上膛,手握扳机,屏声息气地瞄准。
一列黑影在驿道上迤逦而来,慢慢进入了伏击圈……
第十章逞兽性凶残纵毒火 杀无辜凄惨哭冤魂
火势最旺盛的时候,围墙内几乎没有一处空隙不被火所占领,连水分十足的香椿树都在燃烧。寨中心的火浪如海啸般扬起数十丈高,一些几十斤重的木料被热气高高地抛起,漫天飞舞,烟雾直冲云霄……满耳都是燃烧的炸裂声、木楼的倒塌声,而人临死的哀嚎、猪狗牛羊的惨叫,几乎被密不透风的火浪掩盖得听不出半点声音……
溪四千寨民及数代所创造的财富就这样化为灰烬……
书接上回,却说阳立炉佯装答应献易豪首级求和,杨相晚一时未能识穿,待阳立炉离去后大呼上当。
朱云汉不解,问道:“难道阳立炉求和有诈?”
杨相晚点头说:“他来此不是求和,而是奉易豪之命探听虚实。我们应该杀了他,这样还能坚持下去,给寨内造成心理恐惧。”
“探听虚实?我们有什么虚实可探听?”朱云汉仍不明白。
杨相晚叹道:“易豪不知底细,以为我们有不少人来攻寨。如今,阳立炉只看到我们三个首领,回去后必与易豪商量,动员数千寨民参战。”
朱云汉捶胸不迭。
张云卿问道:“下一步该么办?”
“撤退。”杨相晚只说了两个字。
“万万不可!”朱云汉反对,“我们远道而来,这样灰溜溜回去,岂不大丢面子?”
张云卿也附和道:“即使达不到目的,也该攻开一个缺口,杀一批人,弟兄们心理上才会平服一些。”
见两名头领持相同观点,杨相晚不再坚持,说道:“若要进攻,今晚黑灯瞎火,又无准备,一旦攻进去地形不熟悉,吃亏的是我们。不如把弟兄们撤回来,睡一觉,养养神,待天亮后再行动。”
朱、张没有异议。当即下令撤围,并差人去邻近小寨借梯子。
次日一早,张、朱两部合成一股,前头部队扛着梯子,准备从寨子两头攻破缺口,入寨杀人。不想对方早有防备。
一连发起两次进攻,均告失败。张云卿一时火起,吃过饭后,他手持双枪身先士卒,率部从西头进攻。
张云卿不怕死的表现鼓舞了一帮亡命之徒,他们以阶梯阵势冲至围墙下。张云卿率先架起竹梯,一边蹬梯,一边喊叫:“弟兄们,血洗陈家寨的时候到了,冲啊!”
“冲啊??”呐喊连成一片。
正在攀登,围墙内突然飞出一样东西来,落地时,张云卿身后的徒众立即嗷嗷叫痛,不敢前行。
“娘卖×!”张云卿骂了一句,正要喝令匪众跟着他登墙,脸上一阵难熬的炙热,痛得他从梯上滚了下来。伸手一刮,炙面更宽,并刮下一片面皮。原来是一些滚烫的稀饭在作怪。
稀饭和石块雨点般飞出,前面的匪众哭爹叫娘、抱头撤退。
西头进攻又失败了,还砸伤、烫伤不少人,张云卿右脸亦被烫伤大片。
撤回驿站,杨相晚认为不宜硬取,改用火攻。
整个下午,张、朱二匪督促本部匪徒去邻村抢干柴、煤油、松油。
是夜月黑风高,就着风向,张、朱率部带着干柴等易燃物摸至围墙下,突然点起火把,向寨内抛掷,然后又把淋了煤油的干柴和松油扔过去。这次寨内又有防备。以水泼火,加上5月雨水多,各处潮湿,火攻也告失败。
匪众再无计可施了。朱云汉只好同意撤退。张云卿担心说:“经过几次交锋,知道易豪非等闲之辈。我们撤退的路只有一条,万一他派人狙击怎么办?”
杨相晚赞同这观点,决定天亮后仍继续攻寨,不显露撤退迹象。为防万一,又暗中派人去近村抢棉被备用。
次日天亮,又向正门发起一次小规模进攻,到夜晚,又发起一次。撤退前夕,张云卿提醒:“出发前,相晚兄算了一卦,说近时没有进攻时机,要到10月份方能得到各路神灵相助。想起来确有道理。昨晚,如果是10月份,天干物燥,用火攻定能大功告成了。所以,今晚还要请相晚兄掐算掐算。”
杨相晚点点头,闭着眼掐着指头算了一番,突然大惊失色说:“今晚东方灾星值日,去必大凶!”
朱云汉先是一惊,继而说道:“依我看未必。”
“你有何依据?”杨相晚不满地问。
“你太年轻,不知晓世上的事。”朱云汉从鼻子里哼出轻蔑声。
张云卿感到朱云汉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要说,立即追问道:“朱老爷,此话怎讲?”
朱云汉点点头,说出一段阳立炉在打狗坳大发横财的传奇故事。
张云卿唏嘘不已:“难怪梅满娘曾对我说,时机成熟她要求我办一件事……”
朱云汉摸着胡须,得意地瞟杨相晚说:“阳立炉也通晓周易、八封,他身上经常揣一副竹卦,凡遇难定之事,必掐算一番,打几卦,才做最后决定。今晚他要去拦截我们,如此大事,焉有不卜之理?他一卜卦,必知东方头上灾星值日,我们肯定不会通过,难道他会故意去山上喂蚊子、受毒蛇、猛兽滋扰?”
杨相晚觉得朱云汉说的有道理,把目光投向张云卿。
张云卿说:“还是今晚走吧。”
三名首脑统一意见,即开始撤退。匪徒都穿布草鞋,这种鞋系布条做成,比普通稻草鞋耐穿十几倍,但价格昂贵。由于时间不够充足,棉被一共只抢来五六十条。
午夜时分,队伍进入雪峰山最险要处。脚下是万丈深涧,头上是千丈悬崖,有飞瀑倾泻而下,轰然作响。置身其中,胆再大者也会毛骨悚然。张云卿心里一惊,情不自禁道:“如果有人在这里关羊,一声吼叫,有谁敢不乖乖就范?”
朱云汉接过话说:“当年阳立炉正是在这里发迹的。”
“前面就是打狗坳?”杨相晚问。
“是的。打狗坳过去是一个狭长的山谷。”
杨相晚回过头对张云卿说:“前面是最危险的一段路,要弟兄们把棉被用水泡湿。”
张云卿于是退到后面,组织匪徒把棉被放在飞瀑下浸水。棉被浸了水,叠起来顶在头上,可以抵挡枪弹。
走过绝壁就是打狗坳。过打狗坳未遇敌,匪徒们放松下来。谁想刚进入打狗坳峡谷,突然枪声大作,走在前面的匪徒猝不及防,倒在血泊中。
张云卿下令躲藏,但山谷两侧是绝壁,无处可躲,一百多号人马全部暴露在射击范围内。
朱云汉捶胸,大叫“天要绝我了!”,张云卿与杨相晚商量,决定两人共顶一条湿棉被,没有棉被的就只好光着头向前冲,能活多少算多少。
杨相晚提醒:“死几个人问题不大,但枪不能丢!”
张云卿下命道:“凡顶了棉被的弟兄,都有拾枪的义务!”
就这样,前面的光着头冲,后面的顶着被子走。枪弹在头顶上呼啸,有的虽打穿了棉被,但杀伤力已大大削弱。
峡谷就是生死门,冲过去就能活下去,冲不过就永远留在这里。幸好易豪这方人数不多,武器也不够精良,加之黑灯瞎火,损失不算大。过了谷,张、朱各自清点本部,总共只有七八人没有过来,另外丢三条汉阳造步枪。
第一道危险已过去,张、朱、杨仍不敢怠慢,一路小心提防,湿棉被不离身。直至拂晓,来到双壁岩,在自己的地皮上,匪徒们才恢复了常态,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上午,张、朱二部在洞口镇打尖(吃饭)、休息。三名首领在客栈包房内饮酒。酒过三巡,朱云汉对张云卿说:“溪太难攻。顺路你若不死心,以后你自己去攻打算了。”
张云卿一听,心里颇不是滋味,求助地望着杨相晚。
杨相晚以不满的口吻说:“朱老爷,亏你还是绿林前辈,这种话若让弟兄们听到,会有什么奔头?传到外面,不说你要被人嘲笑、小瞧,连你祖上已经拥有的英名也要毁于一旦!”
朱云汉被说得红了脸,叹道:“迫不得已我才如此说。溪离我们太远,远征在历史上都是很难取胜的,当年连诸葛亮都是无功而返。”
杨相晚冷笑道:“我们打溪也算‘远征’?朱老爷的目光也太短浅了。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像秦始皇,在他的心目中就没有‘远征’的概念,因为他把普天下都看做自己的疆土。更何况溪只是武冈县的疆域。”
张云卿:“相晚兄说得好,大丈夫胸怀宽广、放眼天下,既干了这一行虽不敢把全中国看做自己的领地,起码也要把湘西看成家园。这次我们攻打易豪,从浅处说是复仇,深远一点说呢,是扩大我们的领地!昨夜的经历使我深深地感受到我们太需要扩大地盘了。在别人的地盘上那份提心吊胆、心惊胆颤的狼狈;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发誓要血洗陈家寨,把溪控制在手里!有了这块地盘,我们就可以向黔阳、怀化、吉首扩充!”
“有气魄!”杨相晚击掌赞道。
“吃一堑,长一智。”张云卿接着说,“有了这次经历,对攻打溪就有了足够的把握!我可以向朱老爷立下军令状,保证在今年春节前把陈家寨拿下来!”
朱云汉放下酒杯,翘起胡子说:“你有锦囊妙计了?”
“妙计谈不上,”张云卿望着杨相晚,“我俩各把自己的破寨之计写在手板上,然后拿给朱老爷看,如果相同,那就决定实施此计。”
朱云汉来了兴趣,立即唤酒保去账房取来笔墨,让张、杨二人各在手心处写字。果然,两人写的是同一个字??火。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朱云汉不得不点头认同,“那就用火攻吧。”
张云卿又说:“不过,我们已经用过一次火攻,对方必然有防备,说不定还会从寨外建水寨。这样,我们火攻的难度将会增加。”
朱云汉皱眉道:“我们用火攻岂不是又白忙一场?”
张云卿继续说:“总体条件对我们是有利的。陈家寨七八百栋房子都是木结构,多数屋顶盖是杉树皮,且相互毗邻,只要火势蔓延到一定地步,他们要灭也灭不了!关键是开始必须使他们无法扑灭。如果用传统的办法,似乎不可能??”
“是呀!”朱云汉插嘴,“别说我们只有百几十人,就有一千多人向寨内扔火把,凭他们四千多人泼水,也成不了火势。”
张云卿鄙笑着对杨相晚说:“相晚兄,你肯定有了破寨之计,可否说出来?”
杨相晚欲言又止,最后,他认为还是不说为妙。精明如张云卿,不可能不想到那一步,说出来,反显得自己要强出头似的。他摇摇头:“相晚才疏学浅,说不出来。”
张云卿点点头。他本意就是要试探杨相晚,如果杨相晚是那号喜欢表现自己的人,就不适合做别人的手下。
朱云汉问张云卿:“顺路,你有何妙计,何不早早说出来?”
张云卿笑了笑:“现在过早,等到那一天朱老爷自然会知道。”他有意让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散了席,已是傍晚,朱云汉、张云卿各自率部回老巢。
张云卿回到燕子岩,与蒲胡儿少不得一番卿卿我我,颠鸾倒凤。次日,又叫来张亚口过问宅院的进展情况。
张亚口一一作答,答完仍愣在原地,张云卿问道:“还有事吗?”
张亚口说:“少爷太调皮,每天不是打人就是抢东西。才八岁的孩子,他要十几岁的孩子听他指挥。前几天佃户谭立成十二岁的儿子谭小虎与少爷打架,少爷输了,少爷就跑到谭家把锅灶打烂;一只石水缸砸不烂,他就蹲在上面屙了一泡屎。我教育他,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张云卿瞪起眼。
“他还说他是东家少爷,他只能管我,我没资格管他。”
“哈哈!哈哈哈……”张云卿大笑不止,得意地转对蒲胡儿说,“你听清楚了?我的儿子从小就这般有出息,这叫虎父无犬子!”又板起面孔教训张亚口,“你以为老老实实像木头一样才是好孩子?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老实受人欺侮!他不肯吃饭、不愿穿衣你可以提醒他,他在村里闹出事来找我好了!”
张亚口讷讷地退出。
张亚口走后,负责留守的尹东波过来向他汇报燕子岩的情况。张云卿将这次攻打易豪的前后经过从头说了一遍。尹东波听后点头道:“火攻当然最好,只是对方防备太严,土办法根本起不了作用。满老爷有何妙法?”
张云卿反问道:“若把任务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尹东波沉思片刻,说:“除了用煤油引火,别无他法!”
张云卿点头:“你比朱云汉聪明,我正准备用煤油焚烧陈家寨!”
尹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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