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东波沉思片刻,说:“除了用煤油引火,别无他法!”
张云卿点头:“你比朱云汉聪明,我正准备用煤油焚烧陈家寨!”
尹东波又道:“焚烧那么大的寨子,我们去哪里找到这么多煤油?”
张云卿很自信:“到时候自然有办法。梅满娘那边有什么消息?”
尹东波悄悄瞟了蒲胡儿一眼,答道:“前两天她差管家邓集华来寨子找你。说是有要事商量。”
张云卿点头:“今夜你陪我去一趟。”
张云卿说要去梅满娘那里,蒲胡儿从椅子上站起来,高跟鞋有意把地板踩得很响。
尹东波退下,张云卿来到内房,扳着胡儿的肩:“你吃醋了?”
蒲胡儿白了他一眼:“这不叫吃醋,是自然流露。顺路,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别的女人,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心乃静,你提起的女人是那么令人恶心!”
“恶心?”
“还不恶心?一大把年纪还风骚如故。不说了,我都想吐了!”
张云卿摸着蒲胡儿的头发:“你说得对,我年纪轻轻,是不该和半老徐娘上床。但是,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在最我困难的时候,她帮助过我,至今仍欠她一万大洋。这次我又要求她。”
蒲胡儿目光闪烁地望着张云卿:“你别说她好吗?我不爱听。只要你离开我一丈远,你愿意说什么、干什么,我都无话可讲。”
张云卿点了点头:“那好,我们谈点别的。”
蒲胡儿又问:“你儿子八岁了?”
“是的。你愿意见他吗?”
“我迟早要见他的,看把他惯的,不知他肯不肯认我这个后妈。”
“有我在,他不敢不认。你认为我那样的教育方法不好吗?”
蒲胡儿不语。
张云卿叹道:“人我算是看透了,比畜牲还混账。比如说,我过不下去了,向富人要钱粮。如果乞讨,他会从骨子里小瞧;如果去借,他会考虑我对他有何好处;如果去偷,捉住了一顿皮肉之苦少不了;如果去抢,会遭到反抗。如果我手里拿着刀杀他,他会跪下来求饶,主动把东西送给我。”
蒲胡儿点头:“人确是世界上最贱的一个物种。”
“因此,我的儿子宁肯他变成杀人如麻的魔君,也不愿让他变成可怜的乞儿或小偷。”搂住蒲胡儿:“你帮我生一个儿子,让他将来继承我的事业!”
天黑后,张云卿领着几名亲随摸进梅满娘的大宅。
张云卿把亲随留在外面。只带尹东波入内。
梅满娘坐在烟榻上抽鸦片,老管家邓集华忙于烧制烟泡。
尹东波知道张云卿带他进来无非是掩人耳目,并非有事情要他办。他知趣地向张云卿打了个招呼,跟着邓集华走了。
厅堂里剩下两个人,梅满娘抬起眼皮望张云卿,放下烟枪,起身走进内房。
张云卿会意,悄悄跟上。
先进来的梅满娘斜躺在红木长沙发上。张云卿问道:“听说梅满娘差邓管家去燕子岩找过我,不知是何要事,今日特来讨教。”
梅满娘说:“我知道你被骚狐狸精迷住了,我没事,你就不肯过来?”
张云卿笑道:“满娘多心了,我再没心肝,也不会忘了你呢?实在是前些天我去了一趟溪,真的不是有意怠慢你。”
“去溪?为什么你的手下不说你去溪?”
“实不相瞒,这次去溪是秘密行动,怕走漏风声。”张云卿于是把去溪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梅满娘一言不发地听着,当张云卿提到“打狗坳”时,她脸上露出悲苦之状。张云卿说完,试探地问:“满娘,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梅满娘稍稍点头。
“时至今日,我还欠你一大笔债。你曾经说过,什么时候我能了却你一桩夙愿,我俩之间就算扯平了。请一定告诉我你的那桩夙愿到底是什么。”
梅满娘叹了口气:“我说过,当你成为一条真正的男子汉时,我会告诉你。”
“你嫌我太嫩,恐怕难以担当重任,是不是这样?”
梅满娘不语。
张云卿笑了笑,说:“其实你不说我已知道。这次我在溪听到一个很惊险的故事:若干年前,山门镇有一位举人在怀化任知府,卸任回家途经溪打狗坳遇上了关羊……”
梅满娘吃惊地望着张云卿:“你……你听谁讲的?”
张云卿平静地说:“这故事在溪一带广为流传,妇幼皆知,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梅满娘忍不住泪水涟涟说,“那位知府正是我的公公。他一辈子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受到那样大的惊吓,本来很硬朗的身体,回来没几天就死了。临死前我四处奔走延请名医,还派快马去长沙请过洋大夫。公公说:‘不行的,什么医生也治不了,我的三魂七魄都丢在了打狗坳。能请到道行高的和尚把我的魂收回来,或许有救。’我依了他的话。当时武冈最有名的和尚是悟了,我费尽周折把他请来。谁知他根本不会作法,只到我公公病榻前谈心,说什么‘三魂七魄乃存于己心,心病心医,别人无法收魂,惟靠自己解脱,忘掉恐惧即是康复。’我问他为何不作法。他说:‘作法并无实际作用,只能安慰心灵,令尊乃知书达理之人,不信那一套骗人伎俩。’几天过后,他又告诉我:‘令尊执迷不悟,老说三魂七魄已不附身,此病恐怕难医。’我一怒之下,辞退了他,没多久,公公就一命呜呼了……”
张云卿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悟了和尚是马鞍山的那位么?”
梅满娘点头:“正是他。我看他没啥本事,但他名声却大得很,近到南岳山,远到峨眉山都有名僧赶来学经、参禅,他不胜其烦,就收了几个徒弟隐居马鞍山。我认为,他是空名在外,实无道行,才退避荒山野岭。不然,我公公怎会被他医死?公公临终,还一再叮嘱,一定要把那笔财产找回来,不然死不瞑目。公公死后,就剩下我一门孤寡。”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如今提起,梅满娘仍伤心如故。张云卿感到颇为蹊跷,盘问道:“你公公死后,你有没有去找过那笔财产?”
梅满娘点头:“当然找过。但一直没有下落。几年过去,那里突然冒出一巨富,我心里就明白,派人去打探,知道劫财的匪徒叫阳立炉。他做贼心虚,害怕我报复,就借防匪之名,在陈家寨修筑了围墙,砌了碉堡,买了十余条枪成立自卫队。”
“你家势力雄厚,上层也不乏重兵在握的亲戚,何不凭借势力下令把阳立炉法办?”
梅满娘摇头:“我公公的那笔财产是不义之财,此事绝不能捅出去,一旦公开,会辱没祖上名声。实不相瞒,以我家的财势,失去虽然可惜,但还不至于大伤元气。我公公害怕的是,一旦那匪徒把事情张扬出去,他从此名誉扫地。”
张云卿听到这里,心中已明白**分,有意设下圈套问道:“如果当时有人替你捉拿到阳立炉,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把他一刀一刀剐死!”梅满娘咬牙切齿,“如果现在你能捉拿到他,我也要亲眼看着他凌迟而死!”
张云卿狡黠地笑道:“既然你不在乎这笔财产,他又没让你公公身败名裂,如今已时过境迁,你为何还如此痛恨他?”
梅满娘心里一惊,自知失口,上了圈套,好在她历经风雨,老于世故,并且面对的是情人,就平静地回答说:“这是我的隐私,虽然你已经猜出,但我不能告诉你。”
张云卿的喉节蠕动着:“我很想你能亲口告诉我!”
“我会亲口告诉你的,还包括很多你猜不到的秘密。但是,必须要到那一天??我要当着你和阳立炉的面,说出你想知道的一切。”
“这一天不会太久。今晚上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你有把握破陈家寨?”
张云卿认真地点头:“我有足够的把握。我准备用火攻,但需要很多煤油,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
“你需要多少?”
“多多益善,起码也得有三千斤。”
梅满娘想了想说:“在邵阳我开了一家替石油公司代售煤油的店子,三五千斤不成问题。从邵阳到溪四五百里,这一路上安全吗?”
张云卿满有把握地说:“只要你舍得,我自有办法运回来。”
梅满娘仍不放心道:“从邵阳到隆回,是陈光中的地盘。他是大军阀,他允许你随便通过?”
“我会去拜他的码头。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可以引荐我去见陈光中。”
梅满娘点头道:“就这样说定了,我用五千斤煤油换一个活着的阳立炉。不过,若事办不成,我不但煤油要收钱,你以前欠我的也要双倍偿还!”
“一言为定。”张云卿伸出右手食指与梅满娘拉勾。
“一言为定。”梅满娘重复一句,谁想手指没勾成,她全身一酥软,融人了年轻男人的滚滚热浪中……
次日天亮前,张云卿率亲随回到燕子岩,即召尹东波、谢老狗、张钻子开会分派工作。
张钻子负责潜往溪打听情报;尹东波监视张光文的动态,提防他暗中与易豪勾结;谢老狗负责守寨。石背张家的一摊事自有张亚口打理。
当晚,张云卿吻别蒲胡儿,一个人摸出燕子岩,悄悄到梅满娘家里牵了一匹枣红马,怀揣从西乡抢来的十根金条,星夜飞奔武冈城。
两个多钟头后,张云卿出现在城东迎春客栈。叫开门,对掌柜的说:“老板,我家里人得了急病,要进城抓药。我的马麻烦你牵进去喂点料,两个钟头我就来。”
掌柜的说:“现在城门已关,你如何进得去?”
张云卿也不多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洋塞了过去,掌柜的就不再说话了。
武冈是座历史名城,约两千年历史,早在宋朝就立为州治。当时匪盗横行,宋代名将杨再兴在投奔岳飞之前就曾率一帮绿林入城打家劫舍。为抵御匪盗,宋代开始修筑城墙。以后几经修葺,城墙开始初具规模。明洪武年间,朱元璋第十三个儿子封藩武冈,称“朱王”。从此,朱王在武冈扎下根来,世代承袭。至明崇祯八年,十二代朱王朱企钵征用十万民工,历时三年,在武冈筑成一道长十五里、高五丈、厚两丈的雄伟城墙。
这道城墙在湘西重镇武冈耸起以来,历经战祸数百起,却从未有过一支军队能攻破城墙。太平天国时候,石达开曾率十万大军围城,激战半个月,也只能在城墙下丢下成山的尸体败逃。
闲话休提。却说张云卿离开迎春客栈,径至东门口大叫城门。城墙上的守门丘八大声叱骂:“大胆野种,你是什么东西,敢叫我开城门,滚开,不滚开老子开枪把你当匪盗打死!”
张云卿哭求道:“大兵老爷,请发发慈悲,家母突染疾病,生命垂危。我知道城门一旦关上不可随便开启,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爷若肯开恩,小人定有酬谢!”
上面的丘八一听有酬谢,骂骂咧咧从城墙上走下来,在城门一侧启开一扇仅能容一人挤过的小门,用肥大的身子堵在那里,没好气道:“有乡公所的证明吗?”
张云卿道:“小人因急于救母,不曾去乡公所。”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六块大洋,塞了过去。
丘八打量张云卿一番,拈起一块大洋,用嘴吹了一口气,再放在耳畔听听??有“嗡嗡”的声音,又吹了另一只,见没有假,才口气缓和道:“看在你是个孝子的分上,破例让你去抓药,但抓了药得快点返回,若被查更的查到了不许说是我放你进来的。”
张云卿一边答应,一边说着感激的话,急急奔赴小皇城。
武冈城分外内二层城墙,内城墙在城内东北一角的高处。1607年,武冈发大水,水淹了半个州城,朱王为了安全,就把王宫迁到高处。在王宫周围再造一堵城墙。正门口朝南,城门上修筑宫廷式八角楼一座,名曰“宣风楼”。“宣风楼”三字为崇祯皇帝御书,“小皇城”原名“小王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杀后,一班遗臣拥扶永历皇帝登位(史称“残明”),居住武冈小王城,从那时起,遂改名小皇城。因此地有王者之气,历代统治者都把这里作为政府首脑所在地。
小皇城宣风楼下是惟一进出之门,有重兵把守,夜晚戒备更严,幸好刘异的家居在小皇城外的正南街??一座一正两横的四合天井,槽门有心腹马弁持枪日夜守卫。
张云卿来到刘家槽门已近子夜,他向守门卫兵称是刘总队长的好友,很快便由两名马弁送至厢房客厅。
刘异初时不知何人深夜造访,极不情愿地松开怀中的小妾,从床上爬起,一边穿衣,一边骂骂咧咧。来到客厅,一眼认出是张云卿,吃了一惊,屏退左右,指着张云卿的鼻子说:“你好大的胆子,敢自己送上门来。不怕我捉住你向上请功么?”
张云卿笑了笑:“无所谓,如果总队长认为把我捉住比留着更有价值,尽管吩咐左右把我绑起来好了。”
刘异一屁股坐在张云卿对面:“我没时间与你开玩笑。什么事快点说。若让人知道我与你交往,传出去不得了。”
“总队长尽管放心。我来这里连心腹手下都不知道。我确实有求于您。”张云卿从怀中摸出十二条金条,放在桌面上。
刘异看到这么多黄灿灿的金条,立即眼射绿光。但他知道,张云卿拿出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所求绝非小事。他转向张云卿:“什么事?”
“我最近要做一宗生意,从邵阳运五千斤煤油过黔阳。那里是陈师长的领地,这十根条子算是过道费,另两根是总队长的辛苦费。”
刘异心下明白,若按时价,十根金条买下五千斤煤油货款已足够了,张云卿运煤油肯定是另有所谋。但只要有好处,他也管不得太多,当下答应下来。
张云卿待刘异收下金条,又说:“还有一事相求。在我心目中,陈师长是我最崇拜的英雄,如总队长代为引荐,此生必感激不尽!”
刘异点头道:“这只是一件小事。不过,目下群雄混战,时局动荡,时势难识,一旦有人占了上风一统天下,我会提醒你依时而附,弃暗投明。”
“那就拜托了。”张云卿起身告辞,“此地不宜久留,总队长留步。”
张云卿仍从原路出城,在迎春客栈牵出骏马,连夜赶回山门。
回到燕子岩,见蒲胡儿仍在灯下等候,尚未入睡。夫妻相见,张云卿说了经过,蒲胡儿得知刘异已收下重礼,放下心来,说道:“干我们这一行,与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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