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相晚点头:“可以说是这样。易豪被他委任为补充营营长,除了原来的班底,又招募了一百多乌合之众,总计二百人,张湘砥给他配置了新式武器,扬言要彻底剿灭‘张、朱、张’,气焰可嚣张了。”
张云卿脑子“嗡嗡”作响,久久说不出话来。
“如今易豪率部正在四处招摇撞骗,不可一世,朱老爷、张老爷两部都给压得抬不起头来,躲在‘七步石’不敢出来。他们都猜你可能投靠别的势力去了,要我出来打探。起初我也估计你可能去了广西,后来又想到,你素来胆子大,说不定就躲在家乡没有出来。我去了贵府,见那里冷冷清清,连嫂子和侄儿都不在家里。这样一来,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上了马鞍山。今日香客真多,顺路兄,真有你的,你的人扮成和尚,连当地人都骗过去了。就算易豪怀疑此地,也不一定能识破。”
张云卿苦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杨相晚黯然道,“如今易豪的势力非你我可以抗衡,长此下去终不是办法,我们总得想个权宜之策,变被动为主动。”
“变被动为主动?此话怎讲?”
“天无绝人之路,”杨相晚认真道,“如今易豪有了先例,他无非是投靠了张湘砥,我们也可以投靠更强大的。”
“谁?武冈境内没有更大的势力呀?”“是的,武冈境内是没有更大的势力。但武冈之外呢,有没有?”
张云卿想了片刻,道:“今年中秋广西大军阀韩彩凤已经进驻到城步县。”
“这就对了!”杨相晚击掌道,“韩彩凤是旧桂系的风云人物,久经沙场,无论是经验、能力、手下兵力都比张湘砥强一百倍!若能投靠他,小小的张湘砥算得了老几?”
张云卿点着头,但仍有几分担心:“只是,人家是桂系,我们不过是本地杂牌,到了那里,人家欺不欺生?”
杨相晚道:“你的顾虑有一定道理,但是,你有现成的优势,完全可以把这种顾虑排除在外。你别忘了,你的班底正是旧桂系过来的!”
张云卿恍然大悟,立即召来尹东波、谢老狗、钟雪华问:“有一个叫韩彩凤的人,你们知道么?”
尹、谢、钟异口同声:“知道。此人是陆荣廷的大将。”张云卿高兴地点点头:“很好!你们谁与他认识?”
三人面面相觑。
一会,钟雪华说:“陆荣廷手下有很多将领,韩彩凤不是十分有名。那时候,我们对韩彩凤的了解是部队里经常流传他指挥部下打仗的笑话。他下达攻击命令时,往往是指着对面的当铺、钱庄,对他的军队说:‘你瞧!那么多当铺,打进去任你们发洋财!’自从被陈炯明从广东赶回广西以后,他经常跟当官的说,以前作战有护法护国的政治口号作为号召,骗士兵去死,现在只有用‘发洋财’来引诱士兵卖命了。”
张云卿摆着手,表示对这些不感兴趣,失望地说:“不认识韩彩凤太遗憾了,投到他旗下,还不如自己和易豪拼了。”
杨相晚本来是乘兴而来,一听到钟雪华他们说不认识韩彩凤,热心一下子也凉了。
尹东波说:“我们在旧桂系当兵时,是属于沈鸿英部。实际上,沈鸿英比韩彩凤势力要大十几倍,名气也大得多,到后来,陆荣廷就是他逼垮的??当然,其中也有我们这批弟兄的功劳。”
谢老狗道:“沈鸿英以前也曾多次经过武冈,不知现在何处。满老爷,我们何不派人去广西与沈鸿英联系?”
杨相晚紧锁的眉头又舒展开了,怂恿道:“顺路兄,这是个好办法。与其等着易豪来收拾,不如派人与沈鸿英接上头。”
张云卿望着他们三个:“派谁去最好?”
尹东波道:“就派钟雪华吧,他跟沈鸿英的警卫团长黄干双的关系最好。”
钟雪华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旧桂系早就土崩瓦解,沈鸿英虽说还在蹦来跳去,可黄干双不一定还在他手下,说句不吉利的话,这年头死人比死一条狗还随便,不知黄干双是否还在人间。不过,他若是还追随沈鸿英左右,对我们确实还是有好处的。”
尹东波:“不管他在不在,去了总比不去的好,我们认识那么多中下层军官,我不信都死光了。”
钟雪华道:“这倒是真话,去肯定是要去的,要不弟兄们都在这里等死。满老爷,什么时候要我走?”
张云卿叹道:“当然是越快越好。可新年在即,你总得回去和家人团聚几天,我怎忍心让你就走呢。”
钟雪华说:“这年头还有什么年不年的,我们若完了,家里人也没有指望,满老爷,我明天就走。”
张云卿感动地拍着他的肩:“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转对张钻子:“这次你去县城打探,绕路去一趟东乡扶冲,给老钟的家人送点钱过年。”
钟雪华一走,很快就是新年,虽然是低谷时期,张云卿有寨不能立,但他认为年还是要过好,在张云卿的印象里,自从他投身绿林,似乎没有过一个好年,不是与人火拼,就是遭劲敌攻击。以致他的手下每临过年,都要条件反射似的感到又有事情发生。为提防这种情况的发生,经过一番细致的考虑,他做出了周密的安排。
湘西习俗,农历腊月二十四是小年。这一天,张云卿派出二十余人出外采购鸡、鸭、鹅、鱼。又与尹东波、张亚口、谢老狗等骨干开会分析当前形势。
尹东波说:“目前的头号敌人是易豪,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地方已经被发现,每年过年是我们的难日,所以,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满老爷,你说呢?”
张云卿点点头:“从即日起,楼上岗哨一天二十四小时值班。”
“二十四小时值班也没用。”谢老狗说,“历年年关都是月黑风高,能见度低,易豪若来偷袭,肯定也是选择这样的日子。一旦他们真的发现了我们,以一个团的兵力围攻,我们不仅不能抵挡,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张亚口道:“照你这样说,我们岂不是等着死?依我看,我们如此隐蔽,易豪绝对没有发现。”
谢老狗道:“我当然不愿意被发现,可是我们玩的生死游戏,必须时刻想到危险。依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如果要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燕子岩也比这里要好。打起来东麓有悬崖可以逃命。”
“燕子岩怎能跟这里比!”张亚口说,“说明你对本地情况不了解。这山脚下有一个大溶洞。”
尹东波望着张云卿说,“你说过山脚下有大岩洞口?何不去看看?”
张云卿点点头,对众位说:“弟兄们不必多争,你们的安全不是太大的问题,最感头痛的是消息闭塞,不了解外头情况,现在就知道共产党支持唐生智,赵恒惕岌岌可危,张湘砥趁乱反水。其他的事一概不知。政治风云瞬息万变,稍有疏忽,就犯大错。钻子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掌握不到更有用的情报。也难怪他,县城把守很严,城外得到的情报停于表面。我有个设想??无论如何要和刘异接上头,惟有通过他,我们才不是聋子、瞎子。”
尹东波说:“能与刘异接上头,当然是最好不过,但刘异如今也成了笼中鸟,一定受到易豪的严格监视,恐怕,这头不太好接。”
“接不上头,就等钟雪华搬救兵回来,如果连救兵也搬不回,弟兄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张云卿扫视众人。“你们说,一个又瞎又聋的人,面对凶恶的劲敌,他还有活路吗?”
门“吱呀”开了,蒲胡儿进来:“顺路,钻子回来了。”
张云卿招手道:“要他进来,你也坐坐。”张钻子进来,张云卿指一张空椅,“钻子,我们正议论你,没有情报,我们都成聋子瞎子了。”
张钻子的情绪很好,高兴地说:“我正想说一件怪事呢。”
“什么怪事?”众人望着张钻子。
“我以前削尖脑袋去城里打听刘异、赵县长他们的情况,总是无结果。这一次进城,是毫无进展。正准备打道回府,无意中摸着了口袋里的十几个大洋,才记起满老爷嘱我给钟雪华家人送钱,我绕道去到东乡扶冲,没想到那里的人对城里的情况反而了如指掌。你们说,这事怪不怪?”
蒲胡儿见张钻子卖弄关子,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道理我在四五岁时就明白了。”
张钻子红着脸:“夫人别开玩笑了,我说的是真话。”
“谁跟你开玩笑?我说的也是真话。很小的时候,娘就教我念古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在城里听不到的情报,在乡里反而听到,难道不是这道理?”
尹东波赞道:“还是夫人知书达理,看来读了书比没读书就是要强。”
张云卿焦急道:“别扯远了。钻子,你在扶冲听到了什么?”
张钻子道:“如今县城的情况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张湘砥因为兵权在握,基本上操纵了武冈的军政大权,赵融、刘异不过是暂时的摆设。另外,张湘砥暗中还跟思思学校的共产党人欧阳东打得火热。据风声说,整个中国将要有一次大的变革。”
“什么变革?”张云卿伸长脖子。
“就是说普天下不再有贫富之分,富人多余的田土、山场、资产,要分给穷人。这事儿如今在广东已经热火朝天,好多富人都逃跑去了香港、南洋。”
“你是说,这中国将由共产党坐江山?”
张钻子点头:“他们是这样说的。”
张云卿叹道:“如此说来,我们面临的困难并非仅仅只限于易豪……”他把目光移向蒲胡儿。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们早该做这方面的心理准备。”蒲胡儿说。
张云卿又问张钻子:“关于我们的事,扶冲人有没有议论?”
“有的。他们说,自从满老爷脱险后,易豪就假借剿匪之名,带领他的‘补充营’每天都在我们有可能出没的地方转。因一直没有结果,就说满老爷带领我们投靠韩彩凤了。”
“好消息!”谢老狗击掌笑道,“我们可以过安稳年了!”
张云卿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好消息,过年恐怕又不得安稳了。”
“为什么?”众人不解地望着张云卿。
“易豪不是傻瓜,既然他每个地方都去了,惟独就剩石背张家的马鞍山,他没有道理不来打探。现在凭着他那句‘张云卿投靠了韩彩凤的话,就足可证明他已经发现了我们,才故意施放出这样的烟幕弹来迷惑我们。”
蒲胡儿赞同道:“顺路,你的分析很有道理,看样子这个新年仍有戏唱。”
匪众们唏嘘不已,张亚口喃喃道:“没有这么肯定吧?”
张云卿道:“有没有这么肯定,等派去城里采货的人回来了,就可以做决定。实不相瞒,我有意这样张扬,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他们的得意。”
过了数日,进城采购年货的人回来了,张云卿仔细询问他们下山时有无陌生人跟踪盯梢,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当晚即令将所有值钱之物藏入山洞里。从次日开始,派出多路探子去山下望风,若有情况,鸣枪为号。
大年三十夜,吃过年饭,张云卿及匪众都不脱衣服上床,枪就插在腰上。张云卿全无睡意,手持双枪登上寺庵楼上,眺望四乡。
四乡正沉浸在新年的欢乐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鞭炮声此起彼伏。今年虽是大旱之年,湘西二十余县收获只有二三成,但人民仍将希望寄托于来年,节衣缩食,存下钱来过一个热闹的新年。
特别是马鞍山周围几个村庄,因濒临江河,收获有六七成,因此新年比其他村庄更为热闹。他们除了放鞭炮,有不少人还点放响声很大的“二踢脚”。突然,张云卿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若敌军来了以鸣枪为号无法分辨清楚。
张云卿立即下楼,叫起匪众,然而已经迟了,负责在正面山下望风的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报告:“满……满老爷,怎么还不准备,我、我们鸣了好久的枪了。”
张云卿也不答话,向寺外望去,果见黑压压一大片敌军正向山上冲。此时,负责后背的探子也回来报告,说敌军已从后山攻来。
刚从床上起来的匪徒们一下子傻眼了,胆小的竟哭了起来。甚至连尹东波都沉不住气道:“满老爷,敌人攻上来了,前后两边山上黑压压一大片,你不是要弟兄们不必担心安危么,快带我们逃命呀!”
“急什么急?”张云卿叫道,“我说过不用担心就是用不着担心。快,带弟兄们各人抱出自己的被子来,全部向东麓悬崖撤,我自有道理。”
东麓悬崖就是当年张云卿利用布条使大家脱险的地方。尹东波一听张云卿如此说,明白过来苦笑道:“满老爷,你是要我们学易豪吧?用棉被裹身逃命虽是个办法,但人家是向水里跳,东麓悬崖下面是石头呀!”
“你真的想死呀!”张云卿吼道:“我要你们怎么干就怎么干,快去!”
尹东波领着三十多位匪徒照办去了,张云卿向山下望了望,见还有一段距离,转身溜进禅房,把悟了和尚从热被窝提出来,命令道:“跟我们走!”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悟了和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事情,用手捂着下体央求道:“如此不雅,容贫僧穿条裤子吧。”
“来不及了,谁让你裸睡?走!”张云卿用枪顶着悟了和尚的太阳穴,不容分辩地说。
悟了无可奈何,只得光着屁股跌跌撞撞向外面跑。刚刚跟上向东麓撤退的队伍,敌军正好以强大的火力向观音庵发起攻击。机枪声,冲锋枪声间或夹杂几声六○炮的轰炸声……众匪回过头看,都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密集的枪炮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接着敌军发起了冲锋,数百个火把齐举,照红了整个马鞍山北麓山头。
很快,他们发现攻下的是一座空寺,同时也发现了张云卿等众匪正在东麓麇集。又一齐枪口调转。
张云卿的三十多名手下都站在悬崖口,虽用棉被裹身,但望着黑黝黝的下面,谁也不敢跳。有人小声嘀咕:“满老爷是要我们一起自杀吧?这么高跳下去还有命吗?”
张云卿押着悟了随后赶到,大声叱骂道:“易豪杀过来了,给我跳,往下跳是惟一一条生路!”
子弹呼啸着向这边射来,北麓漫山遍野的火把也涌向东麓,呐喊声一阵高过一阵:“活捉张云卿!”
“缴枪不杀!”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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