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到!”杨相晚得意地向外面拍了三响巴掌。一会,矮矮瘦瘦的钟雪华陪着一位高大的外乡人进来,一高一低,相映成趣。
张云卿连忙起身,双手握住外乡人的手:“你就是黄团长?”“久仰久仰,欢迎黄团长光临寒舍!”
“不客气。”黄干双操着广西官腔说,“听我的老战友钟雪华说,张先生、朱先生还有张顺彩先生在武冈很有势力。这次沈司令特意派我来与三位洽商合作大计。黄某有不少武冈籍战友,数年前,我就听他们提起过,知道贵地是一个钟灵毓秀、物华天宝的古老城市。历来有‘小南京’之称,特别是一道闻名于世的城墙,在军事上占有至关重要的战略位置,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前些年,沈司令曾率领我们多次经过贵地,也想拿下来作为自己的基地,但因城墙太高、太险,攻起来伤亡惨重,故而打消了念头。如今,张先生主动提出做内援,加之我部正好没有一个堡垒,这再好不过了,更巧的是,吴佩孚令我部在后方扰乱唐生智,如此一举两得,真乃天作之合。沈司令这次令我先随钟雪华入湘,了解情况,再做动兵之举。这两天,我和杨相晚先生进行过颇细致的交谈,觉得攻取武冈城,我们有十足之把握。张先生,你有何高见?”
张云卿摇摇头:“我是个粗人,杨先生才是我们武冈的诸葛亮,他的智谋远远在我之上。”
“张先生别谦虚,听相晚说,你才是武冈真正的诸葛亮。”
“不敢当,不敢当!”张云卿道,“时候不早了,张某备了薄宴,请黄团长小用。攻城之事,待沈司令来了之后再详谈。”
黄干双感到张云卿有怠慢之意,内心不快,但也不好有所流露。加之肚子确实饿了,只好跟着入饭厅用餐,饭后即告辞,声言回去向沈鸿英复述,很快就会有消息。
黄干双、杨相晚走后,钟雪华忐忑不安地来见张云卿,张云卿和蔼地拍着他的肩,说:“你辛苦了,也立了大功,我不责怪你。只是你不该把黄干双先带到朱云汉那里去,让他们先接触,岂不是把讨好的机会先给了人家?”
钟雪华这才明白张云卿刚才为何不愿与黄干双深谈,讷讷道:“这一层我、我没有想到,满老爷恕罪。”
“没什么。”张云卿宽厚地笑了笑,“一点小事。不过,沈鸿英就不能让他先与朱云汉见面了。如果沈鸿英过来,怎样与我们联络?”
“黄干双本打算先把沈司令带去见朱云汉,我也觉得不妥,就说,朱云汉流动性大,不好联络,我这里农会也很活跃,要他来了后先找我。”
张云卿说:“干得好!就是这么干的。”
钟雪华走后,蒲胡儿从门口经过,张云卿叫住道:“胡儿,你去哪?”
蒲胡儿扬了扬手中的湘绣,说:“我去教秀妹、姣妹绣花儿。”
张云卿不悦:“你以后别干这些没出息的事!”
“不干这些,你让我干吗呀!”蒲胡儿娇态可掬。
“你想办法弄一份《大公报》来,每天从头至尾念一遍给我听。”
蒲胡儿进来,扑到张云卿怀里说:“我早就说过,要了解外面的事情,《大公报》是非看不可的。其实,你与杨相晚、张光文比,你的天分比他们高很多,可是,在一些大事大非的把握和判辨方面,你总是差他们一筹。原因就是他们常看报,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所以,给人的感觉,你还是不如他们。”
张云卿红着脸道:“我不识字。”
“这有什么,你不识字我识字嘛。如今不识字的大军阀可多了,像旧桂系的陆荣廷、北方奉系的张作霖,都是老粗。凡事不能走极端,太绝对总是不好的,我书香门第出身,家里的书比财主家的谷子堆得还高,可我的祖人都是书呆子,没一个有作为。我早说过,世上的书有两种:一种是有字的书,另一种是无字的书,往往后者更优于前者。陆荣廷、张作霖读的就是无字的书,因此都老于世故,能应付各种场面。如果把有字的书和无字的书结合在一起读,那效果就更不一般。我要你看报,正是这目的。”
张云卿在蒲胡儿脸上亲了一口:“你说得很对,以后你教我读有字的书,我教你读无字的书。最近,你的枪打得怎么样了?”
蒲胡儿:“这些年总是颠沛流离,我哪来的时间嘛。”
“说明你并不专心。”张云卿在蒲胡儿脸上刮了一下,“懒虫。只要你有心,哪来的没有时间?当初为了练枪,我连睡觉手上都捆了砖块。”
蒲胡儿从张云卿身上下来,撒娇道:“我吃不了那苦。我原先练过几天瞄准,手臂疼了好几个月。顺路,你不要强求我了,冲锋陷阵,你身边多的是人,要我一个女流之辈干吗。我也知道自己成不了文武双全的大人物,这也是有原因的。一来我从小出生在书香之家,娇生惯养。后来虽说家道中落,可妓院里也不需干重活的,陪陪酒,卖卖笑,扭扭腰肢,都不需要流汗的。再后来,我又去了谭帮才家,那里更不需要干什么。”
“再说后来张慕云死后你成了我的人,不是雄心勃勃地要振兴你们的家族么?当时,你的话多让我感动!”
“顺路!”蒲胡儿又小鸟依人地扑到张云卿怀中,“那时候我确实是那样想的嘛,可是真要行动起来,那又是另一回事??真的,我吃不了苦,这可能正是诗书人家的劣根性,这种劣根性根深蒂固,在中国已经有了两千年的历史,一下子是无法彻底改造的。有史以来,得天下者往往是草莽英雄,而非读书人。我想,也正是这个道理。”她顿了顿,“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懒惰的原因你也是其中之一。”
“我什么时候鼓励你懒惰?”张云卿不解地问。
“你虽然没有用语言鼓励。可是你的行动直接影响了我。你太优秀了,不管什么样的困难你都能应付自如。无形中,我就觉得有你在,我什么也不用发愁。”
张云卿叹了口气:“你们这些诗书人家子女真是无药可救了!”
“不过你也别小瞧我。”蒲胡儿不服气,“我虽然成不了文武双全的大才,但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今天,你很不高兴的原因是黄干双先与朱云汉接触,是不是这样?”
“这样一来,在沈鸿英心目中我的地位就低了朱云汉一筹。你说,我该用什么办法补救?”
“很简单,等沈鸿英来到武冈,你赶在别人前头就可以了。”蒲胡儿提醒说。
张云卿点点头,然后又问:“一旦沈鸿英攻下武冈,下一步我该干什么?”
蒲胡儿说:“攻下武冈,下一步就是怂恿沈鸿英攻打邵阳。然后,武冈城就成了你的一统天下!”
张云卿摇头:“你太低估我了。你如果这样认为,那么你的水平与原来比较还有退化,充其量只及得上尹东波,与杨相晚、张光文相比,还有距离。可见你的懒惰已影响到了你的智力。当然,你这水平比谢老狗、张亚口还是略高一筹,他们能想到的只限于我们在利用沈鸿英对付易豪、张湘砥,以达到改变目前被动挨打之目的。”
“那你到底是何目的?”
“你猜?”张云卿得意地说:“我量你也猜不出。到时候,不但你会大吃一惊,连杨相晚、张光文、易豪都会大吃一惊!”
“你告诉我嘛!”蒲胡儿撒娇,“我才懒得去猜呢。”
“此乃绝密,暂不向任何人透露。”张云卿狡黠地向蒲胡儿眨了眨眼。
1926年10月上旬,旧桂系地位仅次于陆荣廷的大军阀沈鸿英,率残部万余人,从广西全州经湖南东安、新宁,进入武冈,驻扎在南乡龙溪一带。得讯后,张云卿即将内部事务交给钟雪华,带领尹东波、谢老狗等数名原沈军旧属日夜兼程往龙溪谒见沈鸿英。
沈鸿英,原籍广东连山,随父亲落籍广西柳州容县。
广西素以贫瘠著称,人民久受生活的压迫和清朝官吏的剥削。洪杨金田起义,数年间遍于东南各省,几乎把清王朝推翻。洪杨革命失败后,清廷对于广西人民的压迫和洪杨残余力量的诛锄,更加厉害。刘永福率领义军数百人远走越南,组织黑旗军,帮助越南人民抗拒法帝国主义的侵略,人数逐渐增多,经岑毓英诱骗招安,收编了一部分,编余的义军仍在广西、越南边境流动。甲申(1884年)中法战争后,清廷又大量裁军,陆荣廷、沈鸿英正在这一大批被裁者之列。因被裁士兵生活无着,陆荣廷、沈鸿英即纠集这批人与刘永福的旧部落草为寇??这就是旧桂系的前身。
陆、沈出道之初,以剽悍善战著称,把整个广西省搅成一锅粥,即史书记载的光绪壬辰年(1892)游勇之乱。清廷惶恐之际,派大兵进剿,都无功告退,最后不得不实行招安了事,陆荣廷官至广西提督,沈鸿英为副提督。
陆荣廷系广西人,貌似老实而实具野心。辛亥革命后,广西新军由赵恒惕率领全部北伐,广西境内空虚,沈鸿英便怂恿陆荣廷率兵由南宁进驻桂林,赶走了广西都督沈秉?,自称广西都督,全面掌管了广西军政大权。这便是旧桂系形成之起始。
陆荣廷得势时,正值袁世凯窃取了胜利果实。陆荣廷对袁先是拥护,后因得不到重用,转而参加护国战争,在军事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没有旧桂系,作为护国根据地的云南就会十分危险。袁世凯死后,旧桂系势力更加壮大,曾一度伸张到湘南、广东。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张慕云、尹东波、谢老狗等一批武冈籍青年人投入到陆荣廷属下的沈鸿英部。
沈鸿英的入湘有一段来历,要追溯到1913年讨袁之役。当时,湖南都督谭延?曾一度宣布独立,后来见风头不好而自行取消,保留一些地方军队。这些军队的军官多半是日本士官学生或保定军官学生,如赵恒惕、唐生智、何键、李品仙等人。袁世凯对他们不放心,令王汝贤、范国璋等北洋军队进驻湖南,表面上是防两广的护国军,实际上是监视湖南军队。湘军被北洋军队压迫,退驻湘南、湘西各地,最后终于发生战争。
湖南战争打响后,旧桂系深知如果湘军不能支持,北洋军队就可由湘南入桂入粤,他们的天下就会完蛋。因此,陆荣廷、沈鸿英就倾全力援湘,连刚刚成立不到半年的广西陆军模范营也改为总司令部卫队第一营,随同出发。黄干双正是此营的下级军官。特别是构成新桂系的重要人物白崇禧、黄旭初、夏威也在此营,他们成了日后旧桂系的掘墓人。
桂系分两路军援湘,一路由陆荣廷的内弟谭浩明指挥从广东经耒阳向攸县;一路由沈鸿英指挥从广西经武冈向邵阳。
沈鸿英途经武冈时,大肆招兵买马,扩大实力,当时适逢张云卿之兄张顺风偷牛被杀,其子张慕云欲报仇,遂投入桂军。一同入桂军的武冈籍人士计有数百人,和张慕云分在一个连队的有近二十人,连长黄干双,计有尹东波、谢老狗、钟雪华等人。
张慕云随沈鸿英征战时,势如破竹,大败北军,不久占据了省会长沙。也就在这个时候,湘、桂军内部出现磨擦,谭浩明自恃功大,全不把湖南人民和湖南军队放在眼里。他一个绿林出身的粗人,当了湘粤桂联军总司令仍不心足,想做湖南督军,要把湘军总司令程潜屈为省长,并且几次选举时用武。因而引起湖南军的极端不满,湘、桂从此不和。吴佩孚乘虚而入,桂军大败,纷纷抄原路逃离。
途经武冈时,武冈籍士兵纷纷当逃兵。仅在黄干双连队的张慕云劝同乡说:“现在回去有什么用,家里日子不好过,日子稍好一点又有土匪骚扰,还不如跟着沈司令,在部队里学点本领、见识,说不定将来还能闯一条路出来。”于是,尹东波、谢老狗、钟雪华等十几人就留了下来,一道随大部队回到广西。
当军队从武冈退至全州时,军中盛传陆荣廷有电报,要谭浩明看看《三国演义》,设些埋伏来阻止吴佩孚南下。听到这消息,沈鸿英嗤之以鼻,他在耻笑谭浩明一字不识。
旧桂系中,沈鸿英算是最善谋略的,当听到这种传闻时,他安慰部下说:“弟兄们不用怕,吴佩孚绝对不会入广西,如今直皖战争正在酝酿,他没有精力继续南下。”
果不出所料,追兵连武冈都没有到。
桂军退入广西后,陆荣廷就湖南的取舍及今后安排问计于沈鸿英。沈鸿英说:“如今,无论湖南还是广东,都反对我们,处于这种情况,我们只能选其一,而不能各个击破。”
陆荣廷觉得有理,又问湖南和广东应该舍哪一个省。沈鸿英说舍湖南,并说出三个理由来:“第一,吴佩孚在湖南的势力坚强,无法击退;第二,湖南的军队和人民都比广东难对付;第三,湖南没有广东富裕。”
经沈鸿英如此一说,陆荣廷遂决定专顾广东,与吴佩孚议和。
1918年初,张慕云、尹东波、钟雪华随沈鸿英由广西容县出发,远征广东。他们的连长黄干双是容县人,出发前,黄干双哥哥生下一儿,按当地风俗,新生儿满月要做一架新木桥,搭在小路上,谁第一个通过小木桥,谁就是小儿的干爹。当时,因开拔在即,黄干双回去看望母亲,钟雪华是他的勤务兵,很自然地要随往,适逢新木桥架设不久,于是钟雪华成了黄干双侄儿的干爹。凭着这层关系,加之钟雪华虽短小,但为人颇机灵,很讨黄干双喜欢。
那时,旧桂系属广州军政府,他们在广东最大的敌人是龙济光,战争开始时广州军政府派李烈钧率滇军由江门、四邑正面迎战,沈鸿英率军由容县、陆川出茂名、廉江截其后路。
沈鸿英部是一支能征善战、久经沙场的军队,战斗力十分强大,将龙济光部打得一败涂地,继而又赶走李烈钧,从而使桂系彻底操纵了广东。
旧桂系打败了龙济光、赶走了李烈钧,接着就进行同国民党孙中山先生的摊牌斗争。陆荣廷利用手中的军队改组军政府,将孙中山屈居在他的心腹岑春煊之下。孙中山闻知,辞去大元帅职。最后旧桂系全面操纵了广东省,实现了他的野心。同时,也就在这个时候,沈鸿英与陆荣廷出现了裂痕。问题出在任职上面。沈鸿英劳苦功高,自认为广东督军非他莫属,但陆荣廷却把这位置给了毫无功劳的莫荣新。
莫荣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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