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鲁涤平、何键致电李济深,称近日将会剿井冈山朱、毛部红军,望驻湘粤边军队严密防堵,以免其逃窜。
6月中旬,据武冈的陈光中部接何键电,即日起向湘东平江方向开拔,与诸路军会剿朱、毛红军。
至此,张云卿总算松了口气,一旦离开县境,就有逃跑的机会。
出发前,张云卿暗中与心腹密商,决定在抵达平江时,趁与红军作战之机,集体哗变,然后一路返回武冈。
6月23日,陈光中集合本部及张云卿部在皇城坪训话,向士兵讲述剿灭朱、毛红军的重要性。然后来到张云卿的补充营队伍前,背起手道:“弟兄们,我们就要出发了!从即日起,你们就是堂堂正正的革命军人!虽然在经验上,你们算老兵,但参加革命还是头一回。干革命和当土匪从本质上完全不一样,前者是以革命大局为重的、为老百姓打仗的,后者则是为个人的私欲损害他人。虽然是头一回参加革命,我仍然相信弟兄们很快能够适应。万一适应不过来,本司令也想了一个办法,把补充营的弟兄安插到其他分队去,如此以老带新,绝对不会出问题。弟兄们,这样好不好呀?”
“好!”陈光中的部队齐声呐喊。
张云卿却全身凉了半截,他感到连最后一线希望都破灭了。他的手下没有跟着叫好,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他……他的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乱麻,吞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
陈光中走近,拍着张云卿的肩:“张营长,我曾经说过,什么时候好好地向你解释为啥要收编你。这段时间一直很忙,一直没有时间。今日如果再不向你解释,就说不过去了。也许,我这样做,你内心并不情愿,甚至还会反感。这很正常,你苦心经营数载,并为此付出过惨重代价,如今一下子连人带枪,全部归并到我的下面,这事不论是谁,都是想不通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终有一天,你会从内心感激我。有史以来,大凡啸聚山林者,摆在前面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招安;一条是死路。以你在武冈的所作所为,处死是足够条件的,而且,我若想这样做,处死你易如反掌。但我不这样干,你道是为什么?因为我也是绿林出身,知道投身此路,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这也许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吧。另外,你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军事天才,一旦修成正果,将来定能为国家做出一番事情。基于这两个原因,我不但不杀你,还特别给你机会,张营长,你可要珍惜啊!”
张云卿不知为什么,泪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此时,他的心情太复杂了,但在陈光中面前他必须装出一副感激涕零、受宠若惊的样子??他流出的泪恰到好处地派上了用场。
“司令……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与爱护,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张云卿嗫嚅着说。
陈光中又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满意地说:“嗯,不错,你容易开窍,不是那些笨头笨脑的。另外,我决定任命你为警卫营营长,时时刻刻与我在一起,有很多军事上的具体事务,我想随时问计于你。”
张云卿暗中又是一惊,明白陈光中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完全把他看管起来。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惟有听任摆布。
1928年6月15日,省清乡督办决定,自本日起,至9月15日止,为“清乡”期间。20日,参加清乡各军开始全面地、大规模地向各革命根据地进攻,进攻重点:湘东为平江、浏阳、醴陵;湘西为石门的大浮山和贺龙部;湘南为靠近井冈山之茶陵、攸县、耒阳各县。
陈光中部负责向湘东之平江进剿。
这是张云卿第一次离开家乡在他人的挟制下与人作战。他虽然被任命为警卫营长,但这职务徒有虚名而已。因为这支部队是陈光中的御林军,平常由他直接指挥士兵,由副营长管辖,张云卿反倒成了一种摆设。但此时,他也乐得清闲,不去管其他事。
7月20日,湘军独立第五师第一团团长彭德怀、滕代远在平江起义,占据了平江县城,与黄公略等人会师后,成立红五军。
月底,陈光中部奉何键之命与红五军激战一昼夜,双方伤亡惨重。彭德怀不敌,主动撤离县城,向平江、修水边界转移,陈光中进人平江县城。
8月初,陈光中接鲁涤平、何键电令,负责“追剿”彭德怀、黄公略部红军。
8月底,彭德怀、滕代远率红军主力由黄金洞出发,到浏阳、万载边境活动,行至万载大桥时,遭陈光中部伏击,伤亡严重,折回平江、修水一带,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建立区、乡苏维埃政府,势力不断发展壮大,致使国民党军队“清乡”举步维艰,收效甚微。
9月,何键电蒋介石、李宗仁检讨湘省清剿成绩甚微原因:一是给养困难,影响各区队如期集中;二是事变纷杂,未能按计划积极进行;三是湘南、湘东山势险峻;四是红军骁勇。
9月21日,省清乡督办署原宣布全省清乡限三个月完成,现已满三个月,各部红军依然存在,鲁涤平、何键电令湘省清乡期限延长七十天,至11月底止。
张云卿在陈光中部转眼过了半年时间,这半年来,几经辗转、作战,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他的心腹骨干经常通过张钻子带口信给他,希望早日带他们脱离陈光中,恢复从前逍遥快乐的日子。有些人甚至怨恨张云卿满足现状,根本不体谅弟兄们的苦衷。
事实上,张云卿没有一刻不在思考脱离陈光中,无奈陈光中盯得紧,加之战事不断,一直没有脱逃的好机会,甚至连召集骨干碰头会的机会都难找。
转眼到了1928年底,何键经过三次对红军的围剿后,各部又处在短暂的休整缩编阶段。
张云卿费尽周折,总算把尹东波、谢老狗、钟雪华、张钻子召集到一起。
骨干们向张云卿传达了各部匪兵盼望早日返回武冈的意愿。张云卿望着各位道:“回去转告弟兄们,我张云卿的心情,比大家更焦急。但是,现在的环境,我们急也没有用,弟兄们被分割在各个连队,出门又不能携带枪支,万一脱逃失败,岂不要遭受更惨重的损失?”
骨干们垂下头,神情黯然。
“把头抬起来!”张云卿提高声音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弟兄们仍然记挂着脱离别人的管辖,这本身就是一种希望、一股巨大的力量!虽然太阳还没有出来,但天空的乌云不会永远笼罩在我们头顶上!越是绝望之际,机会往往离我们越近!从现在开始下面的情况由你们自己掌握,上层的时局由我盯紧。前些天我随陈光中参加了一个由何键主持的围剿军事会议。何键无意中透露出蒋介石与桂系的矛盾。本来第三次围剿的总指挥蒋介石委任了鲁涤平,但鲁涤平担心一旦离开省城,其统治地位就会动摇,只好把总指挥的职位给了何键。从这件事,我已看出一点端倪,蒋介石与桂系的矛盾终将爆发。那时,才是我们脱逃的最佳时机。今日召集各位,为的就是转告这条信息。回去后,仍得与旧部多多联络,向他们转述我的问候!”
张云卿召集部下碰头后,经常以警卫营长的身份,随同陈光中与何键接触,向何的警卫人员打听近期时局的变化。
1929年春节刚过,陈光中接到命令,令其火速由平江赴萍乡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仍由何键主持,警卫人员都不得进人会场。会后,何键匆匆离开会场,马不停蹄返回。
一路上,陈光中不待张云卿等随从问起,便连连摇头说:“真是天变一日,人变一时,昨天我们的枪口对准红军,转眼前面又有了新的敌人!”
张云卿勒了勒缰绳,催动他的“小白龙”,与陈光中并辔同行,问道:“上头又与什么人交恶了?”
陈光中摇头笑道:“不是与人交恶,而是何键又找到了新的发迹机会。”
这下,张云卿及所有的随从都感到如坠云雾之中。
陈光中扫视手下,得意地说:“这个中的奇巧,我不说,你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好吧,那我告诉你们。”他向一旁啐了一口痰,“原来我们的何司令早就有做湘省主席的志向,以前通过各种手段把唐生智弄了下去,没想到蒋介石又派来了一个鲁涤平。为了挤走鲁涤平,他做好了长期的准备,时刻留意对方的破绽。一个偶尔的机会,何键发现桂系想与蒋介石较量,于是前些天与桂系首领叶琪密商驱逐鲁涤平的军事问题。双方达成了很好的合作协议。”
张云卿脱口问道:“何键今天召集你们开会,是商议驱逐鲁涤平?”
陈光中摇头,说:“驱逐鲁涤平之事,由桂系出面足够了。他召集我们开会,主要是部署下一步与桂系打仗的事情。”
众人更加不解了,特别是陈光中的副官几乎是叫了起来:“司令,你有没有搞错,何键既然要与桂系合伙驱逐鲁涤平,为何又部署我们与桂系打仗?”
陈光中认真道:“这正是何键的高明之处。他利用桂系赶走鲁涤平,旋即,桂系势必成了他的心腹之患,反过来,他又得依靠蒋介石来驱逐桂系??最后达到他当上湖南王之目的。”
众人恍然大悟,特别是张云卿,从何键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治手腕中,深深地感受到了政治斗争的诡秘,很值得鉴赏和学习。
陈光中、张云卿从萍乡回到平江的第二天,即1929年2月22日,桂系的武汉政治分会发出决议,撤销鲁涤平的湖南省政府主席兼十八师师长职务。同时派叶琪的第九师、夏威的第七军向长沙进兵。鲁涤平措手不及,慌忙乘外轮逃往南京。桂系控制了湖南,至此,桂系占据了两湖,接通了广西,势成能攻能守、可进可退要与蒋介石一争高低的局面。这就是史书所称的“湘案”。
“湘案”发生后,何键身价大增,成为桂系和蒋介石争夺的对象,都任命其为湘省主席兼督办。
3月2日,湖南新省府及清乡督办公署同时成立,何键就任省长兼清乡督办。
3月24日,国民政府令:一、何键为湖南部队编遣特派员,现驻湖南各师暂归何键全权节制指挥;二、师长叶琪、夏威免职查办,叶琪部第五十二师交何键就地编遣。
同日,蒋介石完成讨桂准备,任命何键为讨桂军第四军军长。
3月27日,蒋桂战争正式爆发。
蒋桂战争的爆发,让张云卿看到了脱离陈光中的最佳时机。
4月初,何键决定在长沙召集军政联席会议,宣布就任“讨桂军”第四军军长。陈光中得到电令,准备赴长沙开会。临行,张云卿忽患痈症,大腿间浓血四溢,不宜远行。
陈光中走后,尹东波、谢老狗、钟雪华以同乡情谊前来看望。张云卿令张亚口在门外望风,用武冈土话在营房里商量脱逃具体事宜。
众人认为,趁讨桂之际,在半途逃脱不是很难,问题是逃脱之后,可能会引起陈光中恼怒,到时出兵入武冈报复。
针对此种情况,尹东波想出一计,决定通过策动其他士兵哗变,使陈光中不疑有他。稍后,他又望着张云卿:“这样虽然好,只是满老爷如果一同离开,陈光中照样怀疑。”
张云卿想了想,说道:“只要弟兄们能够安全脱逃,我自会有办法让陈光中不疑有他。问题是策动其他士兵哗变有几成把握?”
尹东波道:“有十成把握。这一点我们在下面掌握得很准确。士兵们出来几年了,本来很想家,得知现在又要与桂军作战都十分厌恶,只要有人带头,最少有一千人哗变。”
张云卿道:“若真有一千人哗变,你们夹在中间就不会惹人注意。只是回去后,你们是化整为零呢,还是仍聚在一起为好?”
“当然是聚在一起最好,相互间也有个照应。”谢老狗说,“满老爷什么时候可以出来是弟兄们最关心的。”
张云卿道:“若要陈光中不怀疑,我当然还得在军队中呆一段时间。”
“满老爷不在,谁做我们的头呢?”钟雪华问道。
张云卿拍尹东波的肩:“暂时由老尹负责吧。他办事比你们几个都要稳重一些。”转对谢老狗,“还有老谢,打家劫舍的事,你要多担当,一定要听老尹的话,不要老是跟他抬杠,记住了吗?”
谢老狗点头。
张云卿眼睛红红:“自民国17年正月初一至今日,我们的处境一直恶劣。现在,武冈的张光文、易豪,不知有多得意。”
谢老狗咬牙切齿:“我们回去,先杀了张光文全家!”
“不可”张云卿制止道,“在我没有回来之前,除一般【文】的捞生活,不可有任【人】何大的行动。最好是【书】改名换姓,以免引起【屋】张光文、易豪注意。暂时就商量到这里,什么时候可以行动,我会要张钻子通知你们的。”
众匪们离去,张亚口从外面进来,问道:“满老爷,你的伤该请医生看一看。”
张云卿摇头。
“已经成了这样子,今早晨我看见,烂了好宽,若不抓紧治,恐怕……”
“没事,我就是要它烂得越宽越好。”
4月6日,陈光中从长沙回来,经过一番紧急动员,决定次日开拔,北上岳州,与桂军叶琪部作战。这次,陈光中的具体职务是“护路军副司令”。
次日一早,军号嘹亮,官兵起床后不出早操,各自打好背包,吃罢饭,列队向北行进。
是日天气晴朗,正是盛春季节,到处草长莺飞,景色宜人。张云卿痈疾厉害,骑在马上仍然苦不堪言。陈光中不疑有他,出于同情,准许张云卿的心腹张亚口为其牵马。
行了半日路,在平江县一个小镇打火做饭,饭后继续行军。
行至一茂密森林,军中官兵突然腹泻,纷纷钻入林子拉稀。先是三五数十人,继之数百人,最后上千人。有些憋不住的,竟拉在裤裆里。
陈光中大慌,急令副官查找原因,一会副官回来,报告说中午在镇上购的两桶花生油可能放置时间过久,导致食物中毒。
陈光中大怒,令副官把伙夫抓来毙了。陈光中也突然不适,就地蹲下,拉起稀来。如此反复数次,苦不堪言。
一会副官赶到,向正蹲在草丛中拉稀的陈光中报告:“报告司令,那位采购食油的伙夫自知罪不可恕,已经逃走。”
此时,陈光中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稍后,又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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