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杨相晚、关月云吃过饭,沐浴后准备上床共享快乐,也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杨相晚慌忙穿起衣,趿着鞋从门缝里窥看,见是朱云汉的侄儿朱子湘,于是开门迎进。
朱子湘进来,又把门关上,小声道:“军师,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杨相晚把他引进一间耳房,点上一盏煤油灯,甫坐定,朱子湘便低下头说:“军师,我叔叔他回不来的了。”
杨相晚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朱子湘未言先流泪,哽咽道:“那天我们向城外冲,叔叔就在我前面,突然,他停止冲锋,我正欲拉他,原来已经中弹。我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我们的队伍里有人连连向叔叔开枪……”
“他是谁?是我们的人吗?”
朱子湘摇头:“是张云卿的心腹谢老狗。”
杨相晚全明白了,问道:“这事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
“就我一个人知道。还来不及告诉别人。不是说张云卿与我们结盟的么?为什么他还要对叔叔下毒手?”
杨相晚觉得此事很蹊跷,要弄清楚后再做定夺,因此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先不要乱传播,待我查实之后再约你一起商量。”
杨相晚回到房里,关月云期待已久,上了床便是一番云雨。不等杨相晚开口,关月云问道:“我如今是你老婆了,我有一件心事,想和你商量,希望你能成全我。”
杨相晚道:“老婆,你有什么心事只管道来,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搭梯去给你摘。”
关月云认真道:“我不跟你开玩笑,我是跟你说正经的。相晚,我想做女寨王。”
“你?”杨相晚吃惊道,“你行吗?”
“有什么不行?与你们男人相比,我比不上谁了?相晚,我原本不想走这条路,是被你拉下水的。我性格历来好强,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就得走出个样儿来,不能让人小瞧。我知道你嫌我是女人,你们男人都这样瞧不起女人。正因为这样,我更要做一个女寨王!请你相信我,我会成功的,只是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先稳住这一批人,以后,我会拿出手段镇住下边的每一个男人!”
“我相信你。”杨相晚苦笑道,“可现在张云卿虎视眈眈,不依他肯定要来攻打。这次,朱云汉都给他杀了。”
“你太迷信张云卿了。”关月云冷笑,“这次若不是我,他张云卿的脑袋说不定已经悬在城楼上了。我们从城里夺回大批枪支弹药的计谋是我一手谋划的,还有朱云汉,也是我借他之手除去的,目的就是我要取朱云汉而代之,并非要把这二百人枪交给张云卿!”
杨相晚惊得目瞪口呆,很久才回过神来,一把紧抱了关月云疯狂地亲吻:“老婆,我的好老婆,没想到你这么了不起!”
关月云推开杨相晚,正色道:“放正经点,你到底愿不愿帮我?”
杨相晚抑制不住喜悦:“我老婆这样能干,我能不帮吗?只是目前张云卿的势力要比我们大一倍,一旦不服,他会付诸武力。”
关月云道:“不是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你尽管放心,一切我已经周密安排好了。过几天,张云卿肯定会派人来套我们的口气,到时,你只管答应,先稳他一稳。同时,我们暗中派人去黔阳联络易豪,与他结盟。他若明智的话,我们来一个三分天下,大家和和气气享受太平,否则,我们以二对一,他张云卿再有本事,也莫奈我何。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让这支依恋朱云汉的队伍服我们。你是军师,一向与他们有感情,威望也高,这个忙只有你才能帮我。”
杨相晚道:“你要我如何帮你,尽管吩咐。”
关月云于是向杨相晚如此这般传授机宜。
次日上午,杨相晚召集六七名朱云汉的心腹开会。这六七人以朱子湘为首,他们都知道朱云汉被张云卿所害的消息了。
杨相晚扫视一眼众人,神色黯然地说:“弟兄们,朱老爷再也回不来了……从现在起,我们只能自己珍重自己……”
众头目开始流泪。
“昨天晚上,子湘兄弟向我诉说朱老爷被害内幕,我非常震惊,没想到张云卿果然贼心不死。早些年,他就扬言要消灭湘西境内的所有绿林同道,达到一统江山之目的。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张顺彩,第二个目标就是我们。我虽然也曾提醒朱老爷注意,但万没料到他出手这么快。弟兄们,这支队伍是朱老爷祖宗三代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家当,我杨某蒙他老人家之恩,哪怕舍出性命,也不能把队伍交给张云卿,让他的阴谋得逞!”
杨相晚的这一番话,很快引起共鸣,朱云汉的心腹们纷纷表示,愿意听从杨相晚的指挥。杨相晚满意地望着这些头目,内心不禁对关月云的谋略由衷地钦佩。他按照关月云密授的部署接着说道,“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提防张云卿,一旦他知道我们不愿臣服,肯定要过来攻打,那时,我们肯定是打不过的。为此事,我昨晚彻夜未眠,今早你们的嫂子听我诉了苦衷,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说到此处故意停下,直至每一位头目伸直脖子,才说道:“你们的嫂子说,我们要生存下去的惟一办法是联合易豪,共同对敌!”
众头目松了口气。
杨相晚还欲往下说,杨相斌质疑道:“嫂嫂这个办法虽说不错,但是,易豪会答应我们吗?即使答应,他的势力比我们强一倍多,会不会像张云卿一样,存心兼并我们?”
杨相晚道:“这个问题我一时无法回答你,待我问了你嫂嫂再说。”
这时,朱子湘建议道:“军师,我们早闻嫂子的本事比张云卿还强一百倍,何不请她和我们一起商讨大事?”
杨相晚故意摇头:“不成,她乃是一个女流之辈。”
这些头目都想听听关月云的见解,一齐起哄,杨相晚才装作盛情难却的样子把关月云请了出来。杨相斌又把刚才的疑问重复一遍,关月云也不客气,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头目:“是的,相斌兄弟提出的问题很重要、实在,直接关系到弟兄们的生死存亡。易豪若不同我们合作,张云卿必吃掉我们;同我们合作,他的势力很强大,足够兼并我们,因此,我们只能从夹缝中求生存。我已经分析过了,张云卿是易豪的劲敌,若我们主动加盟,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每隔数年后的正月初一,是张云卿的受难日,我打算就在明年初一那天把易豪和张云卿约到一处,到时,我把张云卿的家眷全部带去,周围再布置我们的人,半逼迫、半开导地和他们签个协议,来一个三分天下,从那之后,绿林中人共享太平,互不侵扰,弟兄们累了这么些年,也该??”
关月云话未说完,朱子湘仰头哈哈大笑,不无讥讽道:“嫂子,你还在做梦吧,要不,为何说梦话来?”
关月云正色道:“我不是做梦,我说的是实在话。若是哄你们时,我关月云愿自己割下头来赔了你们!”
朱子湘也较真了:“你若真有本事把易豪、张云卿这对老冤家安排到一处,我们就拜嫂子为寨王!”
众头目异口同声附和:“若嫂子办成此事,我们愿拜你为寨王!”
“很好!”关月云从头上取下一根玉簪,拿在手里,“男子汉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关月云虽为女儿身,亦绝不让须眉,若言而无信,也和这玉簪一般下场!”说罢就将玉簪握在右手掌心,一用力,松开手时,从掌里撒下的不是碎片而是粉末……众头目一个个目瞪口呆。
众人散去,关月云只留杨相斌一个人在厅里。未等关月云开口,杨相斌道:“嫂嫂,你刚才打下赌注,不怕有闪失么?我真的好替你担心。”
关月云惨然地笑道:“人生如赌,这对你们这些爱赌钱的男人来说,应该更明白这道理。我已经和你哥商量过了,大不了一死,绝无反悔的余地。你这一步是关键,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口才和智谋在正月初一那天把易豪请到双壁岩。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兄弟,这事我就拜托你了。”
杨相斌望着美丽动人的嫂子,高高的喉结蠕动着,很久才说道:“嫂嫂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头,相斌岂敢怠慢……”
杨相斌退下,关月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她相信杨相斌一定会有办法把易豪请来。下一步,就剩下张云卿这一头了。
果如所料,次日,张云卿派手下钟雪华前来探问口信,杨相晚按关月云说的,用言语哄住。关月云虽在场,却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儿,末了,才以女人的口吻,央求钟雪华转告张云卿放蒲胡儿、满秀、满姣、彭丽、张顺彩的四位遗孀及张中怡、张中佐两位少爷等眷属一起来花园镇玩耍。
两天后,除了张中佐带在张云卿身边,蒲胡儿等眷属果然都到了花园镇。朱子湘等众人不觉暗暗称奇。又过了几天,连张中佐也送过来了。
这年自入冬以来,气候一直寒冷干燥,到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过小年才下了第一场大雪。
次日一早,关月云领着蒲胡儿等女眷一起在屋外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开心。恰在这时,一匹快马自东北方向疾驰而来,关月云眼尖,认出是杨相斌回来了,顺势把一只脚踩到一低洼地,提起来,已是满脚的水,尖叫道:“啊呀呀,不好了,我的鞋进水了,好冻呀!胡儿姐姐,你陪他们玩,我进去换双鞋就回来。”
关月云进了屋,随后杨相斌也跟着进来。关月云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不无关心地说:“兄弟,你辛苦了,先喝下这杯茶暖和暖和,嫂嫂就去吩咐厨房备酒菜。”
杨相斌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一把拉住关月云:“嫂子,我不饿,才在雪峰客栈吃的早饭。这一路忙着赶路,身子正热呢!你坐,我正要向你汇报。”
关月云见他高兴的样子,知道事情已经有了着落,放下心来。
果然,杨相斌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说道:“嫂嫂,易豪答应大年初一来双壁岩。”
关月云点点头,深情地望着小叔子说:“他答应来。你说得虽然轻巧,这中间不知你付出了多少的辛劳和智慧……你不比你哥差,有你们两个相助,我不愁在绿林中占一席之地。相斌,谢谢你,你辛苦了。”
杨相斌道:“嫂嫂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还有,我马上要去通知张云卿,要他初一一定过来。”
关月云这次没有说什么,凭她的直觉,杨相斌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张云卿,而且她还相信,张云卿在得到通知后没有道理不来。
长话短说,转眼到了1931年的正月初一,事前,关月云和蒲胡儿说好了,要去双壁岩划船,赏雪景,看梅花。
一早一干女眷在一队枪兵的簇拥下坐了轿子向东北方向迤逦而去。
花园至双壁岩约十里路,一路上北风刺骨的寒,地上的雪不但没有化,反而在表层上结了冰。
同往的除了十数名枪兵,另有朱子湘等五六个小头目。他们不相信关月云真有本事把易豪和张云卿召集到一起。
上午10时,关月云一行来到双壁岩,清清的资水河里,早有几乘用花布装饰一新的竹筏从河心迎过来。
枪兵负责在两岸隐蔽处警戒,关月云和蒲胡儿共乘一只最大的竹筏,等一会儿,她将在这张竹筏上说服张云卿和易豪摈弃前嫌。另几乘竹筏则由满秀、满姣、张中怡、张中佐等人乘坐。
这里是资水的上游,水很深,不可见底,河面很宽,水流也不湍急。在这满山银装、遍地白茫茫的世界里,绿水恰似一条玉带,令人赏心说目。
有风自山上来,带来阵阵花香,两岸山上的野梅花开得正旺,香味正是从北岸山坡上飘过来的。
置身这样的美景里,蒲胡儿不觉被感染了,赞道:“月云妹妹,你真会挑地方,虽然我也常来洞口镇,就是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去处。”
关月云笑道:“胡儿姐,难得今日好景致,何不以双壁岩为题,作一首诗?”
蒲胡儿摇头:“不敢,不敢,题双壁岩的诗前人已做过,明代大学者王船山的密友大可和尚作得现成的一首在此,道是:避秦箫鼓在渔船,仙趾犹存旧羁烟。石壁未经人一语,名山留得月千年。衣窥翡翠屏前镜,诗写桃源洞里天。鸡犬无声炉烬灭,丹青难与世人传。”
关月云细细品味,赞道:“端的是好诗,不愧出自名家之手。”
蒲胡儿接着道:“大可和尚做成此诗一百年后,到了清代有一位武冈籍人和了一首,那情景也是泛舟河中。道是:载酒探幽一叶船,俄来谷口破苍烟。奇踪纪胜悬双岸,佳句留题历万年。古洞花飞新夜雨,寒潭月印旧时天。登临欲问挥毫客,片石而今孰与传?”
关月云随口赞道:“有意境,不错,不错。不过,武冈籍名士,我最钦佩的还是胡儿姐的先人。你老祖公邓原甫学富五车,为人处世也颇具仙家道骨之韵,连他的同僚左宗棠都对他十分称道。我记得左宗棠专为你老祖公题过一首诗,道是:‘飘然曳杖息尘肩,归种都梁二顷田。却恐采芝云雾窟,世人又谤是神仙。’到了你爷爷邓辅纶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愧为当时湖南五大才子之首。”
蒲胡儿叹道:“有才学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利用。先是帮助曾国藩在武冈办团练,团练办成后,又替他打洪秀全。太平天国被镇压了,功劳是曾国藩一个人的,他只捞得一个府尹的官职。最惨的还是参加过打太平军的广大湘西子弟兵,出征时离乡背井,抛妻别子,太平天国灭亡后,朝廷来一个鸟尽弓藏,对这些立过战功的士兵不加安置,他们回乡后无以为生,不得已啸聚山林。当时湘西地域虽然宽广,但贫困不堪,他们落草后,立即陷入为争夺地盘的血腥火并。这样的局势直至清末民初,才形成北乡邓双发、东乡张顺彩、西乡易顺满、西北乡朱云汉这四分天下的格局。我爷爷对这些湘西子弟是非常同情的,可又爱莫能助,他曾专就清廷为镇压太平军在民间征兵役时作《述哀诗》,道是:
下马拜孤坟,坟中葬阿谁?
阿母有三儿,一儿独悲哀。
荣名驱我去,远行湘水湄。
是时母病肺,沉疴在中闺。
况当子出腹,调护违所宜。
声嘶颜惨戚,气血亦俱衰。
入室别阿母,长跪牵母衣。
婢妾相宽大,母病良易差。
儿生十五年,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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