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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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并不遥远-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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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快乐!
姐:晓梅
1969年1月22日
白晓梅写完信,把两张信纸小心地折好,装进已经写好地址的信封里。她见坐在对面的吴莲英还在写,就把煤油灯的捻子转了转,又用一根小竹片把灯芯拨了一下,屋里顿时亮了许多。她见王莉莉还伏在竹床前写,就站起来:“莉莉,我写好了。这里换你写。”
王莉莉却连动也没动,仍然低着头,说:“不用了,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吴莲英也回过头,对王莉莉说:“在这桌上也比你那里好写。赶快写好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出工呢。”
其实,所谓的桌子,只不过是用几块木板钉成的,只有面上刨光一下,其余的地方都很粗糙,也很简单,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架子罢了。然而这毕竟能当桌子用,总比没有的好。
王莉莉还是没有动。吴莲英起身走过去,把王莉莉前面的煤油灯拿到桌子上面:“你又不是写情书,还怕人家看?”
“我才不怕人家看,我是写给家里的。”尽管这样说,王莉莉还是把纸和笔拿到桌上,坐了下来,“我的字写得不好,难看死了。”
“又不叫你去卖字,写出来别人能看懂就行了。”吴莲英也坐了下来,她看着王莉莉写的字,“写得还可以嘛!看,我也差不多。”
白晓梅也过来看了看:“是不错嘛,让你写对联肯定有人买。”
“丑死了。谁愿买?”王莉莉有点羞涩地说。
“怎么没人买?你比外面那些对联好多了。”白晓梅有点赞赏地说。
不过,话虽这么说,白晓梅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也许这里的对联根本就没人买。从那些残留在门上、窗上或猪圈上的已经破碎发白的各种各样的对联上的字迹——那些字显得幼稚而单薄,歪歪斜斜,有的甚至是错别字——就可以看出来,这些对联只能出自当地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之手,说不定还是正在读书的孩子写的呢。看来,山里的农民对写什么字根本不在乎,只要买张红纸,随便写上几个字,春节时贴上就行了。
“你说对联,我看到一副对联,那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你们猜写什么?”吴莲英的信也写好了,一边折,一边说。
“写什么?”王莉莉瞪着眼睛问。
“猜不出吧?肯定想不出。”吴莲英故弄玄虚地说,“我告诉你们,那上联是‘斗私批修向前进’,下联是‘猪多肥多粮食多’。你们再猜猜,贴在什么地方?”
她又故意卖了个关子,可没待她们回答就把答案讲了出来,“贴在大门上。更绝的是那横批‘六畜兴旺’,真不知道里面是住人呢还是关猪。”说完,已忍俊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白晓梅与王莉莉听了,也忍不住笑了。
笑过一阵,白晓梅才说:“其实,有些对联都是乱贴,他们根本不懂上面写什么。那边窗户上有一处贴‘五谷丰登’,‘五谷’是贴对了,‘丰登’却贴倒了。
我想了想也是,‘五谷’容易认,‘丰登’就较难了。你想,这两个字倒过来倒过去的都差不多,难怪贴反了。“说得大家又笑起来。
冬天里的雨水本来是较少的,可这场雨下起来竟淅淅沥沥的没个停,把地里的泥土都浸软了。到处都是一滩滩的积水,脚踏上去,溜溜的滑,冰冰的冷。雨水落在身上,被风一吹,嗦嗦的凉。
尽管身上披着蓑衣,然而雨水还是顺着往下淌,把袖口与裤管都濡湿了,王莉莉看着前面那一长行已经砍倒了的甘蔗,甩了甩手,似乎想把那箍在手臂上的寒冷甩掉。她拿起一根甘蔗,用刀砍去蔗梢,再把根削掉,扔在一边。然后,又拿起一根甘蔗,又是削削砍砍,又是扔在一边。她看了看身后,已经削好了的甘蔗零乱地搁了一地,与她隔着一条垅的吴莲英,也已经削了好长的一片。
泥土粘在手上,与雨水混搅成糊状,王莉莉搓了搓手,把泥搓掉,而手背上被甘蔗叶划开的一道道口子,也显露出来,微微的生痛。
“这种鬼天气,下了这么久还不停。”王莉莉看着吴莲英,又甩了甩手。
吴莲英的手和脚也粘满了泥,她也搓了一下手:“也许还要下好几天呢。”
“干脆狠狠地下一阵,做起事来也方便。”王莉莉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地里,“还有这么多的甘蔗,起码再砍五天才砍得完。”
“你没听队长讲,我们这些甘蔗十天内都要砍完,这是糖厂安排的计划,早也不行,晚也不行。队里还等着卖甘蔗的钱年终分红呢。说回来,下雨也有好处,甘蔗吸了水,份量就更重了。”吴莲英看着满地的甘蔗说。
“这么说,这雨还真值钱了。”王莉莉有点感慨地说。
李卫东走了过来。他戴着斗笠,却没穿蓑衣,只在肩上搭了一块麻袋片,背后的衣服已被雨水打湿了。他把地上已经削好的甘蔗一根根拢起来,摆放整齐,又捡起几片甘蔗叶当绳子,把甘蔗扎成捆,然后把整捆甘蔗竖起来,弯下腰顶住,扛到肩上,向停在路上的牛车走去。
李卫东把甘蔗装上车,看看车上装的已经差不多了,又到车前用双手提起车把手试了试,觉得前后的重量平衡了,便和叶瑞发用绳子把整车甘蔗绑紧。
叶瑞发把牛牵来,让它站好,然后走到车前,扶住车把手。李卫东把木肩担给牛套上,拉过牛肚子下的绳子扎好,然后自己披上蓑衣。叶瑞发一声吆喝,牛低下头,脚向后一蹬,拉起车慢慢地走了。
李卫东跟在牛旁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根小竹子,时不时一声吆喝,并用竹子轻轻地敲打着牛屁股。那牛似乎觉得痒,每敲一次,就用尾巴扫一下,似乎想把屁股上的东西赶跑。叶瑞发眼睛注视着路面,双手紧握车把手,时不时将车把手移来移去,让牛车躲过路上的小水坑。
满车甘蔗晃晃悠悠,慢慢来到渡口,牛车停了下来。李卫东把牛解开,把缰绳绑在路边的竹子上。
渡口旁边有一条长长的坡路,一直通到下游江面最宽的地方。叶瑞发拉起车把手,李卫东也紧紧地拉住车子后面一根竖着的栏木,让牛车缓缓地滑行到坡底,来到水边,停了下来。
这里的水最浅,不到膝盖深,水流也很平缓,水底下都是些拳头大小或更小的鹅卵石,稍大点的都已被捡起,扔到下游去了,这样,牛车经过就不会碰碰磕磕。
由于没有桥,人们就选中了这地方,成为连结两岸的水中道路。除了下大雨,水位上升了车才过不去。但这里的水来得快,去得也快,雨一停,不用两天,水又落回原来的位置,牛车又能通过。这几天虽然一直下雨,但因雨不大,所以水位也高不了平时多少,只是水很浑,平时历历在目的鹅卵石,今天一个也看不见了。
李卫东又把牛牵来,重新套上牛肩担。这头牛虽然天天从这里经过,然而浑浊的水使它看不见深浅,站在江边就是不敢走。李卫东不得不扬起竹子,重重地抽在牛背上,并大喝一声。牛被这一抽一喝,头一低,冲进了水里。李卫东也在一旁握着车把手,帮着叶瑞发小心地把握着方向,牛车摇摇晃晃地过了江。紧接着又是一阵吆喝,牛拼足力往上拖,李卫东也在车后使劲推,牛车终于上了坡,到了岸上的路口。这一段过江与上坡的路程虽然不长,但人与牛几乎都用尽了力气,累得气喘吁吁,只好停下来歇口气。
歇了一会儿,又拿点甘蔗叶让牛吃了,他们才重新上路。牛一边嚼着,一边慢慢地走着,李卫东仍然拉着缰绳,悠哉悠哉地来到青龙镇。雨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
到了收购站,他们让甘蔗过了磅,卸了车,拿了收条,又把车拉到大榕树下,把牛拴好,并给了牛一些甘蔗叶吃。直到这时,两人才感到肚子饿了,便到饮食店,买面吃了。
吃完面,走出饮食店,李卫东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推着一辆自行车正朝这边走来,便大步迎了上去,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也加快了脚步,两人几乎同时喊起:“唉呀,是你!”
来的人是高云峰。本来,高云峰也是要同李卫东到青龙潭大队插队的,可他的一个女朋友却分配在青龙山的那一边插队,那里的条件显然比这边要好些。后来,他也跟着到那里插队了。
自从那天欢送会上,李卫东与高云峰坐上各自的汽车后,两人就一直没见面,如今突然在这里相逢,那种欣喜、亲切、激动的感情,顿时洋溢在两个人的脸上。
他们互相看着,都想从对方那里看出有什么改变,他们都感到对方好像改变了什么,可又感到什么也没改变。
“你怎么也到这里来?我给你的信收到了吗?”李卫东问。
“收到了。那我给你的信也收到了吗?”见李卫东点点头,高云峰的脸上现出一种兴奋与激动,“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
“什么事?”李卫东忙问。
“是这样,昨天县委武书记——就是原来我们那里的武装部长武曲,到我们大队去。听说我在那里,就找到我,并到我们住的地方去了。他说县委很关心我们,准备春节召开知青座谈会,希望我们春节能留在这里,同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我们都表示要留下来。我就想起你,拉你一起发起倡议书,号召所有的知青都留下来。武书记还交代,如果倡议书写好,马上送给他,由他向全县广播,还要送到省里,由报纸刊登。”高云峰嘴里不停地说着,眼睛里流露出激动与兴奋。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卫东:“倡议书都写好了,就等你们签名。我把你的位置都留下了。”
李卫东接过倡议书一看,果然,下面的签名首先是高云峰,后面留着一段空白,接下去是许多不认识的姓名。他把倡议书还给高云峰:“这样,今天你到我那里住一晚,让他们也签上。大家这么久没在一起了,今晚乐一乐。”
“我本来也是打算今晚住在你那里。明天一早就赶回去,明天下午就可以送到武书记那里了。”高云峰把倡议书装进口袋,推起自行车,与李卫东一起朝前走去。
倡议书
全省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同志们:
你们好!
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就要来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举国同庆的日子里,我们也和大家一样,无限思念我们的故乡,无限思念故乡的亲人。然而,我们更热爱这里的土地,热爱这里的贫下中农,是他们手把手的教我们,心贴心地关心着我们,他们就是我们的亲人,这里就是我们的第二故乡。
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就要坚决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办。毛主席教导我们:“知识分子只有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才有出路。”这条路我们走定了!我们一定要扎根农村,建设农村,用我们辛勤的汗水,浇灌这片土地,让她结出社会主义的丰硕果实。
为此,我们决心留在这里,和广大的贫下中农在一起,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同时,我们倡议全体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同志们,留在农村过春节,用实际行动同旧思想、旧观念彻底决裂,共同创造美好的未来。
此致最崇高的革命敬礼!
华泰县上山下乡知识青年 高云峰 李卫东 陈云霞 李大勇 宋红兵 白晓梅……
1969年1月28日兰忠林拿着报纸,眼光停在李卫东的名字上。这个名字好熟悉,莫非他就是六队的李卫东?那个壮壮实实的知青?尽管知青来了这么多天,可除了刚来的时候大家见过面,过后就没有什么接触了,特别是离大队部较远的几个生产队,那里兰忠林这几天还没去过。
不过,对李卫东这个名字,兰忠林印象还是较深的,因为这名字一看就使他联想起自己改名字的事,这类名字都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因而他也记得了那个全大队知青中最漂亮的白晓梅,都是六队的。现在,白晓梅的名字也印在这报纸上,这么说,这倡议书是他们写的确定无疑了。
兰忠林继续把报纸看下去。
倡议书的下面加了一段编者按:
华泰县黄坑大队与青龙潭大队的一些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在响应毛主席号召,扎根农村,建设农村的过程中,与广大的贫下中农建立了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他们在各级党组织的关怀、领导下,“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敢想、敢干、敢革命,勇于与旧传统、旧习惯做斗争,是一代可靠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我们高兴地看到他们走出的这可喜的一步,希望他们再接再励,做出更多的成绩。
看着这些,兰忠林敏感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尽管三天前,在县里开“学习毛主席著作先进、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时,他已经知道了知青中有人发起倡议书,但当时他正沉浸在荣誉与兴奋之中,对此根本不在意。没想到今天一回来,才发现倡议的知青竟是本大队的,并且编者按还提到了他的青龙潭大队,指出知青是在各级党组织的关怀、领导下,那他的党支部理所当然的也包括在其中了。尽管此事他原先并不知道,但这飞来的赞誉,却使他感到一种捡到便宜般的快慰。
兰忠林的思绪不禁活跃起来了。以他的经验,能把倡议书登到省报上,说明背后有人支持着,也是目前形势的需要。如果他顺着干下去,如果县里、省里再扩大声势,说不定省报还会再登这些事,没准连他的名字也写上;如果再请他作经验介绍,说不定……想到这些,他不禁飘飘然了。然而,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李卫东他们。
兰忠林将报纸装进口袋,兴冲冲地走出大队部,然而没走多远,又返回来,把穿在脚上的鞋脱掉。这是他的习惯。每逢上面有人来,他都要把鞋脱掉,以示他从不脱离劳动,长年坚持在生产第一线;有时为了遮盖那双过于白净的脚,还在脚背上抹上泥土,以混淆黑白。尽管今天要找的并非上级,而是他属下的知青,然而他却觉得今天的会面非同一般,何况这时他们肯定在田里打着赤脚,自己穿鞋,岂不是显得隔膜?尽管踏在地上的脚感到冰冷,然而他心中涌起的热气已经把它抵消了。
兰中林来到第六生产队,得知知青们都到地里砍甘蔗了,便继续走去。
路两旁的甘蔗都砍完了,地里光秃秃的,只留下一条条垅和露出土面的短短的甘蔗头,以及一些残留的叶子。出工的人都在离路较远的地方,那里的甘蔗还没砍完。
兰忠林走了过去,不停地向人点头微笑,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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