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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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并不遥远-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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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还真有点羞,蹲半天都解不出来,到后来也就顾不得了,人都是逼出来的。”白晓梅接着说,当年那令人难堪的一幕,不由浮现在眼前。想想也是,人世间的一些平时难以想象、甚至有点不近情理的事,不也是由于那千奇百怪的偶然与必然的对撞而产生出来的吗?同样是解个手,那时是急出一身汗而无法去,如今却反而变成不急也装急,甚至变得花样多走一趟,这其中所隐含的道理又是那么的不言而喻。如果要说羞的话,那后者的行为从另一个角度看,不也是令人汗颜的吗?
然而,当大家都这样做的时候你不这样做,就能表示自己是高尚了吗?如此看来,倒不如趁此轻松一下来得实在些。
雨渐渐地停下了,小路两旁的树叶、草尖,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山脚拐弯的地方,走过来了几个人,那怡然自得的神情,如果你不是亲自去体验一番,是难以理解那其中的情趣的。白晓梅她们也慢慢地向那地方走去,走向那心中预定了的小天地……
石兰重新下到田里,那片刻的轻松很快又被浑浊的泥浆搅乱了。虽然雨停了,可天地间一片灰蒙蒙,时间仿佛也停止了,而肚子却已经有点饿了,可离收工的时候似乎还早着呢。她感到手中的锄头越来越重,陷在泥里的双脚越来越沉,可那未翻的土地却似乎远远地没有尽头。刚才已经清除一遍的衣服,早已重新沾满了黄黄的泥浆,那湿漉漉的裤子紧紧贴在大腿上,一片冰凉。她感到快要精疲力尽了,想赶快离开这似乎不祥的地方,而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刚才到小树丛里的一幕重演一遍。
石兰挪动双脚,慢慢地向白晓梅靠近。卷起的裤脚在移动中翻落下去,她重新一圈一圈地卷起。突然,一道鲜红的血从那满是泥浆的腿上流出来,她不由一阵恐慌,一下子将裤脚捋到大腿上,只见一条硕大的蚂蟥紧紧地贴在腿弯处,那墨绿色的身躯显得无比狰狞,正在贪婪地吮吸着,鲜血就是从那被咬破了的伤口上流出来的。她惊吓得“啊”地大叫一声,急忙用手去扯,可蚂蟥那软软的身子,似乎在她的皮上生了根,怎么也扯子下,急得她又叫又跺,身体一倾,重重地跌坐下去。
白晓梅听到惊叫,急忙过来,把石兰拉起,急切地问:“怎么啦?”
石兰什么也顾不得了,手脚并用地上了田埂,坐着用颤抖的手重新捋起裤脚:“蚂蟥,大蚂蟥。”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别慌,在哪里?”白晓梅半跪在地上,帮着石兰将裤脚捋上。
果然是条大蚂蟥!已经吸饱鲜血的身子,圆滚滚的仍紧紧地贴在腿弯处,旁边的泥浆已被鲜血染红了。
白晓梅急忙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紧紧地夹住蚂蟥的头部,试图把它拔掉,然而那蚂蟥的表面又滑又韧,拔了几下也没把它拔下。这时,其它人也跑过来,杂乱地说出各种办法。
“用烟丝,蚂蟥怕烟丝。”有人说着,并递过一大撮烟丝。
“我来,我来。”侯成宝挤过来,用手掬起水,洗去蚂蟥周围的泥浆,用他的衣角擦干,然后接过烟丝,按在蚂蟥的身上使劲地来回揉着。不一会儿,那蚂蟥便软绵绵地脱落了,他又拿起一撮烟丝按在伤口上。
“赶快把它斩断。”石兰已经从紧张中缓过气来,看着侯成宝手中的蚂蟥,恨恨地说。
“不用斩,我有办法治它。”侯成宝折来一段小树枝,从蚂蟥的尾部插进去,像翻猪肠一样慢慢地往里挤。蚂蟥的尾部很快被挤进了它自己的肚子里,终于到了它的头部,随着“噗”的一声,一股殷红的血从嘴部喷了出来,整个内腔也翻了出来,血淋淋地被反串在树枝上,结束了它那吸血鬼的一生。
“驾。”随着李卫东的一声吆喝,站在前面的老母牛微微低下头,拉起犁,慢慢地朝前走去。李卫东左手拉着缰绳,并握着一根小竹子,右手紧握犁把,时而摆左时而摆右,不断地修正着犁沟的方向。那被犁起的泥土,顺着犁铧向上卷起,翻了一个身后又落了下去,在浑浊的泥水中荡起一连串的水花。牛一直走到地的那一头田埂前站住了,李卫东轻轻拉动缰绳,让牛转回去,又把犁铧对着刚犁起的那一垅土的边上,然后又是一声吆喝:“驾。”
这是一片刚刚平整过不久的土地,方方正正,一层浅浅的水把整个地面都遮住了,使它如同一个水池。那些刚长出不久的小草,从浑浊的水中伸出细细的嫩叶,似乎想从那水里挣扎出来,然而这显然是徒劳的,再过一会儿,那沉重的犁铧将把它们连根翻起,再埋进那原本赖以生存的土地里。
牛慢慢地走着,丝毫也不会对那些小草产生怜悯,可走在后面的李卫东,却感到这头老母牛实在有点可怜。它长得比其它的牛要小了点,而且岁数大了点,这就使它的力气弱了点。因此,每天它所犁出来的地,也就是比其它的牛少了。加上春耕开始以来,每天不停地犁着地,根本就没歇过;早上吃的一顿地瓜干煮的饲料,已经消化掉了,而中午人停下吃午饭,它却没有,只是嚼上一点干稻草,哪能吃得饱?此刻那深凹下去的肚皮就是明证。
然而,牛是集体的,瘦了饿了与个人没多大关系,而犁多少地却表示犁田的人有多少成绩,这就使得有些人为得成绩不顾牛的实际体力,拼命地驱使牛快拉快跑,稍为慢点便是一顿鞭打,这头牛的身上也因此留下道道鞭痕。李卫东昨天接手用它犁田后,却不忍心再对它大肆鞭打,但这一来,他的成绩也就落在后头了。所以,偶尔也敲打它几下——谁叫你生下来就是牛呢。
与李卫东同在一块田里犁着的张歪狗,见李卫东使唤的牛老是走得慢慢吞吞,闷在心里的一股气不由慢慢鼓了起来——虽说队里并没有定下每人每天要犁多少地,但毕竟犁多犁少大家看得见。然而今天的事却有点说不清了。这块足足有五亩的田,按每头牛每天约犁一亩的速度,够他与李卫东犁上两三天。但李卫东的牛走得慢,照此下去,三天还不一定犁得完,那么别人就会说他俩犁得慢,那岂不是被李卫东拖累了?他越想越觉得吃哑巴亏,决定再催李卫东快一点。犁到田埂前,他把牛转回头后,没有再向前犁去,而是停着等李卫东过来。
李卫东也犁到田埂前,隔着张歪狗几步远,正想把牛转回头,猛听到张歪狗大声喊:“你怎么犁得那么慢?这样要犁到什么时候?”
李卫东抬头一看,见张歪狗正瞪着他,不由心里来气。从与张歪狗同犁这块田后,张歪狗老是怨他犁得少,还说他偷懒,这使他大感枉屈——牛走得慢怎么能怪他?他也瞪着眼,没好气地说:“这头牛较没力气,它走不快,叫我怎么快?”
“不快?不快就用力抽它几下,连这也不会?”张歪狗更加大声地嚷起来。
见张歪狗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李卫东本想与其对顶一番,可转而一想,这张歪狗不过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何必跟他过于认真,便说:“我就是因为不会抽它,你才会这么说。这样,我们来换一下,这头牛你去抽,你那头牛我来使,怎么样?”
说着,脸上露出一种嘲讽的微笑。
张歪狗楞了一下:换牛?换牛干什么?好一阵了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李卫东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反而将了他一军。他当然知道他的牛比李卫东的牛强多了,如果一换,那他的成绩必大受影响,这对他来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干的。但如不换,对李卫东怎么讲?他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自己是贫农代表,李卫东是知青,知青就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所以换不换牛必须由他决定。尽管他对“再教育”
是怎么一回事还搞不大清楚,然而他还是感到自己突然变得伟大起来了。
“谁跟你换?不换。”张歪狗显得神气十足。
“那你就不要嫌我这头牛慢了。”李卫东依然笑着说。
“慢了就抽,用力抽。”张歪狗把手中的竹子扬起来,“你们知青连这也不懂,没有‘再教育’就是不懂。”
李卫东听了张歪狗的话,不由感到有点滑稽——这讲半天也说不清一件事的人,竟会把抽打牛与“再教育”联系起来。他不由来了兴致,准备与张歪狗戏耍一番,便作出一副虔诚的样子,说:“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贫农呢。这头牛,嗯,真得由你‘再教育’一下,思想才会提高。”
张歪狗没有听懂李卫东话里的讥讽,反倒以为李卫东虚心接受他的“再教育”,不由心里热乎起来,便走到李卫东跟前,接过缰绳,扶住犁把:“我来教你。”说完,用竹子猛地向牛抽了一下。
牛突然被打,便急速地朝前走。张歪狗不停地抽打着牛,来来回回犁了好一阵子,果然效果不错,比刚才李卫东快多了,正当他自我陶醉在这“再教育”的成功里,想对李卫东“再教育”一番时,才发现李卫东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使他大为泄气,牛也不再抽打了,任它慢慢地走着。
过了一会儿,李卫东与马聪明走了回来。原来,趁张歪狗忙着演示“再教育”
的时候,李卫东就到路边的水渠洗手,而在另一块田里修田埂的马聪明也走过来,两人便在那坐着闲聊一阵。正好那里有一丛灌木,挡住了他们,所以张歪狗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看见张歪狗。
“你到哪里去了?”张歪狗一见李卫东,不由有点气恼,“我替你犁田,你正好去睡一觉呀!”
“我哪有睡觉?我不是一直在旁过看,看你‘再教育’嘛。”李卫东瞪着眼睛装不懂。
“哪有‘再教育’那么久?我做一遍就该换你,哪能一直都是我?”张歪狗见李卫东那似乎是虚心接受的样子,口气也稍稍缓和了点。
“其实,你‘再教育’一下才好,这牛很听你的。”马聪明俏皮地张开双手,做出一种无奈的样子,“不过,牛牵到北京还是牛,教它到死也改不了本性。就像你,永远是贫下中农。”
这一次,张歪狗终于听出了李卫东与马聪明对他的嘲讽,不由又恼怒起来:“你说什么?你把我当作牛?告诉你,我是贫农,我是对你们‘再教育’的,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这是毛主席讲的,你们要接受。”
“当然啦,毛主席说的我们都要照办。毛主席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我问你,这‘再教育’的再字怎么写?”李卫东做出严肃的样子,看着张歪狗说。
张歪狗不由怔住了,怎么毛主席还有说教育农民的?而且那个“再”字他真的不会写。他呆呆地看着李卫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吧,我来教你吧。”李卫东用一根指头在空中比划着,“先一横,再一竖,再一横,再一竖,再一横,再一竖,再一横,这就是‘再’。懂了吗?”说着划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马聪明更是哈哈大笑。
张歪狗简直听懵了,这横横竖竖的如雾里云烟,哪能分得清?而且,他原本是要对李卫东“再教育”,不想反被李卫东教育了一番,不由又气又恼:“我是在教育你犁田,你说那些干什么?”
“互相帮助学习嘛,这样就是‘再教育’。”李卫东又是一阵的嘻笑。
“歪狗,你要‘再教育’,先把你那‘歪’字写正了再来吧。”马聪明也把指头伸向空中比划起来,“也是一横,一竖,一横,一竖,再一横,再一竖,再一横,最后画上两撇胡子就是‘歪’啦。”
听着那怪声怪气的笑声,张歪狗把脸都气歪了:“我……我……”他结结巴巴地竟说不出话来,那原有的高高在上的教育者的优越感一下子荡然无存。他扭身走回自己的那架犁边,把牛套好,一扬手,狠狠地抽了牛一竹子。牛发疯似地向前冲去,张歪狗紧紧地跟着,身后留下一道深深的犁沟。
山村的夜晚,宁静而安祥,夜幕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把人们在白天里的紧张、兴奋或是厌烦、不满都悄悄地抚平了;在田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能感到一种解脱与轻松。吃过晚饭,人们三三俩俩地来到了晒谷场上,来到了那间点着一盏大煤油灯的屋子里。
这是队里整排仓库最边上也是最小的一间,靠窗的地方摆着两张并在一起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副沾满茶垢的茶具;几条板凳随便地放着,后墙的地方还摆着一张竹床;地面上,墙角处,堆放着一些破麻袋以及暂时不用的喷雾器,整个屋里显得拥挤而零乱。这里是平时队委们商讨事情、开会研究的地方,算是小队部;晚上则是用来记工分,而那些记完工分后无事可干的男人们,都喜欢留在这里闲聊,以打发睡觉前的这一段时光。
李卫东与马聪明走进屋里,见里面能坐的地方都坐满了人,还有几个人站在桌子前,正向记工员报说今天所干的事。看来要记上工还得等一会儿,两人便把工分薄扔在桌子上。
马聪明见张歪狗也在那里坐着,便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张歪狗的肩膀,调侃着说:“歪狗,下午教给你的字学会了吗?”说着,便笑了笑,几个已经知道那事情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本来,下午的事情就让张歪狗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时马聪明又提起,更使他恼火,他的脸顿时拉长了,拨开马聪明的手:“去去去,没你那闲工夫,要学你自己学。”
“我知道你是学不会的,你这里不开窍。”马聪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你那脑筋呀,我看还是再吃几次‘海参’就好使了。”
一说起“海参”,大家更是笑个不止。原来,那晚张歪狗与章华荣合作吃了一顿母鸭炖“海参”,可过几天他却发现章华荣煮的菜里也加“海参”,不由怀疑起它的功效,便问黄唯山。黄唯山无意中一语道破,说出了那“海参”本是蛏子干,他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气得把章华荣臭骂一顿,而这事情也被大家知道了,成了一段笑柄。如今马聪明又当众揭他的伤疤,刺到了他的隐痛,不由恼羞成怒,一脚向马聪明的腿弯处踹去。
马聪明猝不及防,一下子跪倒了。他不由徒然变色:“跟你开玩笑,你怎么用踹的。”他站起来,顺势推了张歪狗一下,张歪狗坐不稳,身子一倾也倒在地上。
“你……你……”张歪狗扶着椅子站起来,满脸怒气地向马聪明冲去。一旁的人看那架式,急忙把他挡住。马聪明稍稍退后一点,摆出一副大干一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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