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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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并不遥远-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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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的欲望本能在支配着他,想把车停往。
牛车的前支架在地上发出一阵剌耳的巨响,狂奔的牛在高速的惯性下转不过弯来,一头冲进田里,又猛地冲上路上。车子的一边滚下田里,又随即被牛拉转起来,着地的前支架在巨大的力量牵引下,把那条二尺来宽的田埂齐齐地切开了,留下一道半尺多深的沟。牛也在这瞬间挣脱了,一路向村里奔去。白基兴只觉得背后被重重的一击,还来不及呼喊,便失去了知觉。
李卫东在牛车后面拼命地跑着,眼看就要追上了。尽管他没有去想就是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因为在这窄窄的路上,他根本就无法超越过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然而就在这时候,眼睁睁地看着白基兴扑倒下去,牛车从白基兴的身上轰然而过。
完了,全完了。李卫东头脑里又是一阵空白,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又趔趔趄趄地冲过去。
牛车斜躺在田里,一边深深地陷在泥里,一边几乎竖了起来,离开地面的车轮还在缓缓地转动着。白基兴趴在车后路基与稻田的夹角处,双手向前平伸,似乎想抓住什么。他的脸一半贴在泥水里,只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紧闭着。
李卫东一步跳下田里,抱起白基兴。他只觉得白基兴的身子软软的,而自己的双手也颤抖着使不上劲。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白基兴连捧带抱地推上路面,自己也爬了上来。他脱下衣服,去擦白基兴脸上的泥,又解开白基兴的钮扣,一边擦去身上的泥,一边察看究竟伤在哪里。这时,田里的人也都纷纷跑了过来,一阵慌乱。
张富贵一路小跑着过来,拨开围着的人,在白基兴旁边蹲下。他翻开白基兴的眼皮看了看,按了会手脉,然后用手指在白基兴的人中处按揉了几下,又顺着太阳穴在头皮上不停地推揉着,同时叫李卫东在胸口上轻轻地擦。这么一会儿,白基兴终于痛苦地“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张富贵叫李卫东把白基兴扶坐起来,与白晓梅一起将那满是泥水的衣服脱下,把身子擦干净。
白基兴的后背,红红的一大片,显然是在他扑倒的时候,牛车的横梁刮过去所造成的。幸好,他是在一脚踏进那稍低于路面的田里才倒的,那一高一低的间隔,刚好容下他的身子,牛车在撞上他后飞跃过去。如果是在路上扑倒的话,肯定被拖碾个粉身碎骨。张富贵在他那一处特别红的地方试探着按了一下,他马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骨头可能断了,得赶快送到卫生院。”张富贵把白基兴的背部都按查了一遍,站起来说。
大家马上七手八脚地把牛车搬上来,又抱来稻草铺上去,然后才小心地把白基兴抬上车。
李卫东对已是泪流满面的白晓梅说:“你先回去把他的衣服拿来,我们在路口等你。”白晓梅听了,顾不上擦去眼泪,转身就跑了去。
望着远去的白晓梅,李卫东突然想起应该再拿床棉被垫上,以减少颠簸,便对其它人说:“你们先把他拉去,我去拿点东西。”说完,也向村里跑去。
李卫东追上白晓梅,一起跑回小庙,匆匆拿了几件衣服,又把棉被卷起来。
“还有钱吗?”李卫东问。
“只有三元多。”白晓梅忙又打开柜子,把钱取出,装进口袋里。
“我那里还有几元钱。你先去给他穿上衣服。”李卫东说着,抱起棉被就跑。
他跑到祠堂门口,把棉被往地上一扔,冲进屋里拿了钱又马上出来,挟起棉被向路口跑去。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才把白基兴安顿好。
张金发对李卫东说:“你们先走,我去拿把手电筒,再骑自行车追你们。”
“好。”李卫东点点头,拉起牛车,白晓梅与白小松一人一边帮着推,一起向公社卫生院走去。
圆圆的月亮在一望无际的云海里缓缓穿行,皎洁的月光把它周围的一朵朵浮云映照得如同一堆堆洁白的棉花,又像是一群柔顺的绵羊,月亮则似美丽纯洁的牧羊姑娘,驱赶着它们漫步在天际间。偶尔一朵薄云飘来,月亮慢慢地躲了进去,像是披上婚纱的新娘,羞羞涩涩,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浮云慢慢飘走了,月亮也重新露出容颜,依然的光彩照人,温柔而美丽。然而,一片浓密的云团悄悄地来到月亮的跟前,如同一只冷酷的怪兽,月亮只在那边缘处挣扎了一会儿,便整个地被吞没了,那些天使般的白云也一下子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蒙蒙的,惨不忍睹。
惨淡的月光下,白晓梅奋力地蹬着自行车。绑在车架上的手电筒,在前面投出一片淡淡的光圈。笔直的公路在夜幕下显得格外苍白,像一条翻过肚皮的死蛇,僵直地横躺在无边的原野,见不到头也看不到尾。看着前方的路面,隐没在一片朦胧中,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不知道此时究竟处在哪里,还要多久才能骑完这段路程;她也全然忘记了孤单与害怕,一个人行驶在这寂静的夜晚,只听得车轮下的沙土被碾得“刷刷”直响;她感到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可车轮却像被什么粘住了似的,怎么也快不了。她的双脚机械地踏着,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赶快!回到大队去!
路面又向上斜了,坡度渐渐加大。白晓梅把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双脚上,可车子的速度却越来越慢,终于完全不再前进了。她不由一阵气急——以前蹬这个坡,虽然吃力,可每次都能顺利地骑上去,这时怎么就上不了呢?她猛地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一边的脚上,然而,车子非但没有前进一寸,反而就地斜倒。她措手不及,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她爬起来,只觉得膝盖处一阵痛疼。她费力地把自行车扶起来,还没站稳,一阵更剌骨的痛疼使她的脚发软,无法站直。她坚持着,一瘸一瘸地把自行车往坡上推。
白晓梅感到浑身在燃烧,口干舌燥,每走一步都无比的艰难。从早上出工到现在,除了午饭时停一会儿外,再没歇息过。中午吃的那一顿饭,已经消化掉了,至于下午喝的那一点开水,也早已变成汗水蒸发到九天云外。她真想就地躺下去,再也不用起来。然而,这是万万不行的,父亲的生命此刻正维系在她那一步一瘸的脚上。她咬着牙,走到坡顶,再次骑上自行车,顺坡直下。
白晓梅握住车闸,让自行车稳稳地溜下去。下了这个坡,离大桥就不远了,而过了大桥,也就到了大队,也就能找到兰忠泽了。但找到兰忠泽,该怎么对他说呢?
她父亲的肋骨果然断了一根,这还是那位善良的护士连夜找来一位老医生诊断的结果。否则,在那个打着酒嗝,剔着牙齿,满不在乎的年轻值班医生手里,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一想起那个满嘴酒气的值班医生,白晓梅不由气涌心头。她从护士那里得知,他本来只是个大队赤脚医生,刚从培训班出来没多久,便突然调进卫生院,并马上被结合进领导班子,成了革委会副主任。至于他凭什么权势当的副主任,则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来历。他的医术虽不高明,但阶级斗争的弦却抓得很紧,见抬着个病人来,不先询问病情,却先查起身份。当他得知白基兴是个插队落户的右派时,竟对严重的伤势无动于衷,反而一副兴灾乐祸的样子,大有阶级敌人活该倒霉的意思。在白晓梅的苦苦哀求及其它人说好说歹下,才草草开了点止痛片,甩下一句观察一下再说便扬长而去。气愤不已的李卫东如果不是被白晓梅死死拉住,肯定会揍他一顿。后来,还是那位老医生赶来,详细检查了一下,并打了针,吃了药,白基兴才稍稍稳定了些。但老医生最终还是表示爱莫能助:卫生院的条件差,只能治些小伤小病,像白基兴这么严重的伤势,必须转到县医院,而且不能拖延,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这可把白晓梅他们几个难住了。姑且不管县医院会不会像那个副主任一样刨根问底,只为无产阶级服务,不为阶级敌人出力而将他们拒之门外,就算发扬“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把白基兴接收了,可治病总要钱呀。带来的几元钱刚才交付了医药费,只剩下三元来钱了,明天连汽车票都买不起。生产队里也没有钱,社员更是穷得叮当响,到哪里去找这一笔钱呢?几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白基兴倒在这里?末了,还是张金发出主意,找大队借点钱,救人要紧。可谁去呢?白小松年纪还小,是不行的。李卫东去呢?不一定肯借,而且由他照看白基兴较稳妥。张金发则要去找熟人弄点吃的,再找人借辆手扶拖拉机,明天载着他们去县里,这样可以省下买车票的钱。所以,只能白晓梅回大队借钱了,而且,一定要找到兰忠泽,否则,白基兴只有等死。
白晓梅骑着自行车过了大桥,很快来到村里。村子里已经静悄悄,大多数的人都入睡了,只有一星半点的灯光。她来到兰忠泽的家门口,轻轻地敲了下门,见里边没动静,就加大力量又敲了几下:“兰书记,兰书记在家吗?”她尽可能平缓地问。
“谁呀?”黑暗中,屋里传来兰忠林泽的妻子那带着哈欠的声音。
“我是晓梅。找兰书记一下。”白晓梅回答说。
“还没回来。”屋里的声音冷冷地又传了出来。
白晓梅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便急促地问:“他到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你去大队找吧。”屋里的声音显得不耐烦了,接着一个哈欠声,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失望的泪水从白晓梅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她想再问一下,可那声音分明告诉她,再问也没用。那么,这么晚了,兰忠泽不在家,那会到哪里呢?如果找不到他,那该怎么办呢?心中一阵慌乱,手脚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兰忠泽会不会还在大队部呢?白晓梅掉过车头,心慌意乱地又骑上去。她已经顾不上去看路上的沟沟坎坎了,她只想找到他。她希望他此时就在那里,只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所以才没回家。她知道那里有张床,说不定他今晚就睡在那里。
但愿他今天没到别处去,只要找到他,那就好了。
远远地,浓荫覆盖之下的那座庙宇,一个比其它处窗口都大了点的窗户,还亮着淡淡荧荧的光。白晓梅心里一阵激动——兰忠泽就在那里。只要他在那里,只要他点一下头,同意借钱给她,那她的父亲就有救了。她需要这钱,就是下跪磕头也要借到。她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把稻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它。她忘记了膝盖上的伤痛,忘记了饥饿,向着那黑幽幽的大门冲去。
兰忠泽轻轻地打了一个饱嗝,一股甘香的味道涌上喉头,充满鼻腔,又迅速地扩散到全身,使他感到整个躯体无一处不熨贴。那鲜美甘甜的鳖汤和细嫩柔滑的鳖肉,不但充填了他的肚肠,也慰籍着他那难以启齿的惆怅,使他对自己的未来又充满了信心。
自从那天被吴莲英踹了一脚后,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老是隐隐作痛,萎靡不振,让他大伤脑筋。为此,他把吴莲英恨得牙痒痒。可这种事又岂能说出口?那不等于把粪倒在自己头上,自臭名声?只好当作哑巴亏,等以后有机会再找她算账。
然而恨归恨,病根不除,终为隐患。他找赤脚医生张旺根,拐弯抹脚地谎称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把那地方弄坏了,看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张根旺给他开了些药,并告诉他,多吃点鳖。鳖能滋补元气,有病治病,无病补肾,多多益善。
这正中他的下怀。要想吃鳖,那还不容易?交代那些常去捕鱼的人,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果然每天有人送鳖来,还唯恐他不收呢。张根旺自告奋勇,天天为他熬药炖鳖,每天晚上临睡前给他送来。这不,桌上的那些鳖骨,就是他们效劳的明证。
兰忠泽坐在桌前,只觉得五脏六腑融融而动,浑身筋脉畅通无阻。看来,这几天的鳖没白吃,还真有点管用。他索性躺到床上去,扯过被角盖在小腹上,以加深对疗效的体会。不一会儿,就觉得小腹温温,气冲丹田,蠢蠢欲动。这虽是预料之中,但这时突然地降临,还是令他兴奋不已,大喜过望。谢天谢地,总算收效了,得赶快试试锋芒,看看实际效果如何。
兰忠泽从床上一跃而起,兴冲冲地向门口走去。可才走几步,不由怔住了:这个时候,找谁去昵?周艳玲已经远走高飞,一去不复返;妇女主任没有事先约会,此时无法招引出来;而那个踹了他一脚的吴莲英,虽在近旁,可他暂时还不敢再去冒那个险;看来,只好回家去找妻子温存一番了。尽管那个黄脸婆平时让他扔在一边,可这时候,即使是个丑八怪,他也会笑纳的。
主意一定,兰忠泽精神更为亢奋。他走到窗前,想把窗门关了就回家。突然,一道亮光射来,随即传来略带沙哑的叫声:“兰书记,兰书记。”
“谁?”兰忠泽没有好气地问。什么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可太扫他的兴了。他见外面没有回答,不由更大声地喊:“谁?”还是没有人回答,却听得一阵支起自行车支架的声音,以及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兰书记,你……你还在。”白晓梅一步一瘸地走了进来。
一见是白晓梅,兰忠泽的气不由消了一半,不过,他还是感到有点意外,便问:“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兰书记,我……”白晓梅喘息着,那悲哀与疼痛,顿时随着泪水盈满了眼眶,喉咙口一阵梗塞,不知从何说起。
望着白晓梅那如泣如诉的神情,兰忠泽觉得,这满面的愁容比平常更为动人。
他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抄家时得来的书,里面有拥着美人静听倾诉的情节,其中有一句成语用得太妙了,好像是怜花惜玉?还是怜香惜花?他打不定究竟是哪一句准确,但那意思可是明白不过了,那情节与眼前的她是一模一样的,只可惜他还不能照搬照做,不然……那可太有诗意了。他的思绪一下子飞得极其遥远,直到听见白晓梅一声低低而急促的抽泣,才回过神来。对了,该弄清楚她有什么事。他看着白晓梅又问:“你怎么啦?”
“我父亲被牛车撞断了肋骨,要去县里治疗,想先向大队借点钱。”白晓梅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噢,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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