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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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并不遥远-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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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嘈杂,格外的混乱。
出发的时间就要到了,主席台上有人不断对着克风,叫大家静一下,接着,市革委会主任致欢送词。然而,台下仍是乱哄哄的一片,人们无动于衷,好像他的讲话是那么的无关紧要,根本与己无关,以至欢送词念完了,许多人还不知道,也没有了往常领导讲话结束时所特有的暴风雨般的掌声,只有台上几个人零零落落地拍了几下手。广场上的人们,已经沉浸在一种悲壮而哀婉的海洋中。
震天动地的鞭炮声终于把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一个焦点上,直到此刻,人们才明白,是到了分手的时候了。鞭炮声过后,广场突然变得寂静非常,许多人的眼里噙满了眼泪,默默地等待那最后的一刻。
汽车一辆又一辆地发动起来,缓缓开出广场,送行的人也跟着汽车慢慢地走着,与车上的人做最后的话别。
白晓梅强忍住即将流出的眼泪,努力告诫自己,不能哭,要坚强些。她将头探出车窗外,对已是双眼含泪的白基兴说:“爸爸,我走了,你回去吧。”她又向李卫东的父母挥了挥手,“大伯,大婶,回去吧。”然后,对紧紧跟在汽车边的白小松说:“小松,要听爸爸的话,别乱惹事。等姐姐回来,给你带些山上的好东西。”
白小松一边走,一边听,一边不断地点头。
汽车开得稍稍快了些,一些跟着的人也停住了脚步,白晓梅也在座位上重新坐好。车上,只听得马达在低沉地轰鸣,以及一阵急促的抽泣声,她的心顿时感到铅一般的沉重,不由低下了头。当她再一次从车窗探出头,只见茫茫的人群中,白基兴搂着白小松还站在那里。随着汽车的渐渐远去,她突然感到父亲的身影是那么的渺小,她不由眼眶一热,两滴泪珠流了下来。
满载着年青的知识青年的汽车,在广播车的引导下,沿着市区主要街道前进,绕城一周后再开往目的地。不断有人从车里往外扔下一串串鞭炮,沿途经过的一些主要路口及党政机关门口,也不时晌起一阵阵鞭炮声。
整座城市又一次沸腾起来了。
人们纷纷涌上街头,站在路两旁,目睹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也记下了这牵动千家万户心弦,令人难忘的时刻——一九六九年一月十八日。
浩浩荡荡的车队,渐渐驶离市区,开上了通往山区的公路。城市的楼房、工厂的烟囱,也随着汽车的远离而逐渐在视野里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村落和一片片农田。
车厢里,抽泣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只听得汽车马达的轰鸣与风吹进车窗的呼呼声。大家默默地坐着,谁也没说话,似乎刚才与亲人离别的一幕还停留在眼前。
坐在前面,长着一副略显尖削的脸,说起话来伶牙利嘴,被同学们取了个“猴精”绰号的侯成宝,感到这里的气氛太沉闷了,便站起来,耸了耸肩,把那并不太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故作惊讶地说:“喂,你们都怎么啦?刚刚开完欢送会怎么又开起忆苦思甜会啦?应该高高兴兴才对呀。”他见大家都把眼睛看着他,不由有点得意,便指着坐在白晓梅旁边的王莉莉,“喂,你刚才哭得那么厉害,是不是谁欺侮了你?还是谁欠了你的钱不还?跟我说,我帮你要回来。”几句话,就把大家逗笑了。
长着圆头圆脸,甚至连鼻子都显得浑圆的王莉莉,感到自己被嘲弄了,但又一时想不出还击的话,便指着侯成宝:“就是你,说话不算数,欠人家的东西从来不还。”
王莉莉这么一说,反倒让侯成宝茫然了,他想不起什么时候向王莉莉借了东西没还,忙分辨说:“喂喂,你说话可要负责呀,我可从没向你借东西呀。”
“还说没有?”王莉莉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上次我们几个站在教室门口,你要进去,不是说借条路让你进去?后来你几时还过?”她一说完,自己先笑了,大家忍不住也笑起来。
侯成宝不由有点尴尬了,只好呐呐地说:“那……那以后再还嘛。”顿了一下,突然像捡到什么似的,眉飞色舞地又说:“有了,等会儿下车,让你先下,算是还你行不行?”
“不用还了,你留着自己用吧,这债你算是欠定了。”白晓梅也笑着说。
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大声地谈论起各种各样的事情来,渐渐地把刚才的事情淡忘了。
“我们大家来唱一首歌。”李卫东从座位上起来,站在中间的通道,一手扶住座位的靠背,一手高高地举起,“向前,向前,向前——预备,唱。”他大声地唱起《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同时,那只作指挥的手用力地向下一挥。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伴随着李卫东那有力的指挥,全车人一同唱了起来。那激昂雄壮的歌声,压过了汽车的轰鸣,溢满车厢,冲出窗外,冲向那广阔的大地。
尽管这群年轻的知青们刚刚抹去脸上的泪痕,然而,一种朦朦胧胧又极其强烈的使命感伴随着歌声在他们胸中激荡。他们感到自己正背负着民族的希望,他们也认为自己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从不畏惧,决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让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是的,为了让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这群刚刚摘下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又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畏惧的呢?嘹亮的歌声正把那一颗颗激动的心带向远方。
汽车不停地飞驰着,并各各拉开了距离,公路两旁的树木房屋一掠而过。爬过一段短坡,可以看到远处一座桥横跨在江面上——那是城市与县城的分界。
侯成宝像发现什么似的突然大声喊:“大家看,桥!青龙桥到了。”那神态,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
其实大家也都看到桥了,根本用不着侯成宝讲,而且大家心中都有数,过了桥,就算真正离开故乡了。大家都把眼光投向侯成宝,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小题大作的。
然而侯成宝对这根本不理会,他眼盯着青龙桥:“我看,我们应该给故乡留点纪念。”他边说边解下挂在胸前的大红花,“这朵红花已经让我光荣一次了,就让它顺着江水流回去吧,也算是一点心意。”他又请司机待会到桥上时靠边点。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幽伤。经他这么一说,大家似乎恍然大悟,纷纷解下胸前的大红花,拿在手上等待着。
汽车到了青龙桥,放慢了速度,并靠边行驶。随即,一朵朵红花从车窗口飞出,顺着江风,慢慢地飘落在江面上。汽车到了桥中间,司机竟把汽车也停下来了。
随后而来的汽车也跟着停下来了,坐在里面的同学,看到了眼前这突然的一幕,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于是,又一朵朵红花飘落江中。
江水缓缓地流着,并没有因为多了这些红花而停留。然而,那一朵朵在阳光下随波漂流的红花,却像一颗颗跳动的心,倾注着年轻知青们对亲人的眷恋;那汇成一片的鲜红,有如他们一腔滚烫的热血,渐渐地溶入了故乡的水土之中。
“再见了——”
“再见了!再见了——”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声音在空中回旋着,滚荡着,又飘飘洒洒地落在江面上,跳跃着,跳跃着,跳跃着……
汽车又缓缓地开动了,过了桥,开进了县城。县城很小,只有一横一竖两条街道,像一个大大的丁字。街道两旁虽然也贴上了“热烈欢迎知识青年来我县插队落户”等各种各样的标语,然而却没有锣鼓,没有鞭炮,也没有迎接的队伍,只有一些驻足观看的行人与玩耍的孩子,与刚才欢送的热闹情景相比,显得格外的冷清。
汽车一刻不停地驰过县城的街道,顺着公路,朝山区开去。每经过一个分叉路口,总有几辆汽车分道而驰,使得原先排成的一条长龙一截一截地缩短。公路似乎变得越来越窄,上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下坡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小片平地,但不一会儿又爬上了坡。偶尔可以看到青龙江的波光流影,但突然一转弯,又被一个山包挡住了视线。公路与江水若即若离,仿佛一条蜿蜒的长蛇与弓躯的青龙结伴同游。
坡越来越陡,公路也很久不见分叉了,只有偶尔见到一些通往村落的路口与小路,以及一些依山伴水的小村庄。在一些路口或村头,时不时可以见到成群结队的人群,孩子们的手上拿着一面面小纸旗,大人们则提着锣鼓——他们是在等待前来插队落户的知青的当地农民。每当汽车驶近他们,总是见到一阵的骚动,然而汽车到了他们跟前却没有停下,直开过去。
白晓梅是多么希望汽车能早点停下来,因为现在每前进一步,不但意味着回去的路程增加了,而且越往前走,山越高,生活的条件越艰苦。尽管她对艰苦的生活并不畏惧,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似乎什么样的苦都受过了:炎炎烈日下,孤零零地在田野里挖过野菜;冽冽寒风中,一个人在工厂丢弃的煤灰堆上捡过煤渣;扫树叶,拾菜根……如今,这么多的同学将与自己共同生活,而且像亲哥哥的李卫东也和她在一起,她根本不会孤单也无须害怕,但她的内心仍然希望能在一个较好点的地方,因为毕竟要在那里生活。然而她的心中有数,这里还不是她所要去的地方。望着路边的公路里程碑,按现在汽车行驶的速度,她估计也许还要一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公路继续向前延伸,突然一转弯,甩开青龙江,朝青龙山爬去。远远望去,公路像一条白线,从青龙山脉中间一处较低的豁口横穿而过。
汽车慢慢爬上了这段漫长的坡路,终于到了坡顶。放眼望去,青龙山主峰仍在远处昂首屹立;山脚下的片片农田,宛如一块巨大的调色板,在阳光下显示五颜六色的光彩和无规格的形状;一座座房屋像一个个火柴盒,田里的耕牛如同一只只小蚂蚁;更远的地方,青龙江似一条白色的玉带,静静地横躺在那里,焕发着柔和的粼光。
汽车翻过豁口,开始向下滑行。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山下竟是一片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盆地。青龙江在这里又一次显露出那长长的身躯,从西向东穿过盆地,流到青龙山脚下。由于受到青龙山脉的阻拦,青龙江在这里转了个弯,顺着山脚往北流去,绕过青龙山脉,再转向东南方,流向大海。
盆地里,一个个小山丘像微微倾斜的蒸笼里的包子,错落有序地摆在那里,与周围环抱的大山相比,只不过算是一些小土堆罢了;一条条源于四周高山上的小溪,绕过一个个小山包,汇入青龙江中;大大小小的村落,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山脚下、小溪旁。好一幅风光如画、美不胜收的景象。
汽车继续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向下滑行,终于落到了平地,公路也到了尽头。这里就是安置他们这批知识青年的公社所在地——青石坑镇。
汽车停在青石坑车站对面的公社革委会门口。马上,在门口响起几串短促的鞭炮声,随后,“咚咚铿铿”的锣鼓声伴着时而高昂时而低沉、让人感到跑了调而不协调的“滴滴嗒嗒”的锁呐声,也响了起来。尽管这种曲调让刚从城里来的知青们感到有些滑稽,但这却是山区里最好的乐曲,除了逢年过节,平时是难得一闻的,能把这支乐队拉出来,已经算是最隆重的礼仪了。
随车同来的市革委会知青办人员与工宣队刘队长首先下了车,和公社革委会领导交谈了一下,随即叫坐在前面另外几辆汽车里的同学下车。下车的同学很快被人领走了,到他们各自所要去的大队。
白晓梅所乘坐的这辆汽车,不但没叫他们下车,而是被告知,汽车将再送一段路程。但几个小时的颠簸,使大家早就想下车透透气,活动活动一下已经坐累了的身体,于是纷纷走下车来。
过了一会儿,刘队长与另外两个人来到车前,叫大家重新上车。汽车再一次开动了,慢慢地驶入一条弯弯曲曲、通往前面大山脚下的道路。
这是一条农村中最常见的路,窄窄的路面仅容一辆汽车通过;路两旁与路中间长满了野草,中间的已经枯黄,而两旁依然顽强地呈现着绿色;从中间稍往两边,车碾人踩露出泥土的本色,远远望去,如同一条青黄白相间的彩带铺在地面。路,显然是为了迎接知青的到来而刚刚修整过,坑坑洼洼都被抹平了,山里的农民以这种朴素的方式,默默无言地送上了第一份见面礼。
汽车慢慢而平稳地开着,绕过几个小山包,已经可以见到青龙江那粼粼的波光了。
路,还在朝前延伸。刚才上车的两个人指着岸边一片开阔地,招呼司机在那里停车。
汽车稳稳地停在江岸边。又是几串短促的鞭炮声和锣鼓的“咚铿”声,只不过这次敲锣打鼓的是一群十多岁的孩子。大人们似乎除了迎接新来的知青外,好像是想帮点忙,拿点什么东西或是搬一些较大件的行李什么的,但看到知青们下车,人人只有一个小挎包,顶多的也不过加了一小袋的水果食品,一点也用不着别人帮忙,倒显露出山里人的尴尬和不知所措,只好簇拥着知青们到岸边,殷勤地扶着知青们上了一条停在岸边的小船,生怕有谁掉了下去。
其实,这里的水并不深,顶多也就一米左右,清澈的水底,一个个鹅卵石和一群群游鱼历历可见。这里的水本来是很浅的,江面也不怎么宽,在离船不远的下游,就可以看到一些较大的鹅卵石露出水面,那里的水顶多也就一尺来深。而这里的水之所以较深,是因为从两岸各向江中用鹅卵石堆了两条小水坝,拦住了江水,使水位提高,成为船坞,这样船才能行渡。
小船一次只能渡过十多个人。白晓梅坐上了小船,在轻轻的摇晃中来到对岸。
她看到其它的同学还在对岸等待着,而那些农民们却从下游水浅的地方趟过来了。
白晓梅站在岸边的草地上,踏着那湿润而松软的土地,回望着刚才经过的地方,不由感慨万千,因为她终于来到了这令她魂牵梦绕、耿耿于怀的地方。
虽然现在已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对面山坡上的野草已显枯黄,但山顶上,岩缝里长出的一棵棵松树,却依然挺拔苍翠;江两岸那茂密的竹林,似乎与山上的松树遥相呼应,更显示出一派生机;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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