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王若愚不慌不忙的亮嗓子占了绝大多数,谈天说地。程奕文作聆听状,偶尔说几句“吃东西、吃东西”。说的次数多了,王若愚笑道,“陆念你家这位还挺贤惠的。”陆念说,“那是,我找的还能差。”程奕文听着很不自在,但当着外人他得给陆念面子,因此也没说什么。王若愚又说,“你还真能找,找到出名气管炎多的上海男人。”程奕文很不高兴了,什么意思,地域歧视?疼老婆不等于怕老婆,你懂个啥?
陆念帮他把话说了出来,“你懂什么,爱老婆,以她的意见为重,是好男人的基本条件。”
王若愚嘿嘿笑了几声,“行啊。难怪我到现在还打光棍,意识不行。”
程奕文从来没这样讨厌一个人过,连最初看着还算顺眼的细长眼,此刻也成了发面馒头上的两道杠。他悻悻地想,你们聊吧,我吃。王若愚看在眼里,更乐了,笑眯眯地说,“陆念你没做好主妇,饿着你家相公了。”
好不容易挨到席终,总算送走王若愚,程奕文忍不住舒口气。陆念体贴地问,“累了?”程奕文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有点,耳朵里全是你哥们的声音,他可真能说。”陆念撇撇嘴,“该!下回你和妈妈说得没完没了时,也考虑下我在外面房里的感受。”程奕文说,“怎么能这么比?我们都是家里人,你也加入不得了。”陆念说,“他是我哥。”她打开包,赌气说,“他拿来的虎骨酒,给咱妈补腿的,可没拿咱们当外人。”程奕文看着那小瓶装的金黄色酒液,也没商标也没保质期,估计自己母亲绝不会喝。但陆念很当回事的表情,让他犹豫了下,没把话说出口。他换了句话,“看什么电影?”本来可以简单的晚饭,被王若愚的加入磨蹭了,等看完再回去都晚了。
程奕文痛切地想,识相,真是一个人重要的品德。要是识相会做,就该明白别人的邀请有时只是客套,推不掉也主动提个快捷的晚饭才好。
你想什么我还不明白?陆念哼道,“下回再看吧,免得妈妈一个人在家。”
程奕文满心不是滋味,但陆念捂住耳,示意别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没办法解释。到了楼下,想到进了家门说话不方便,程奕文拉住陆念,“我生气是因为……”陆念没心理准备,被吓了跳。她拍着胸惊魂未定地说,“你要吓死我了!黑咕隆东的干吗?”
“对不起、对不起。”面对陆念的不依不饶,程奕文安慰道,“有我在怕什么。”
陆念不耐烦,“有话快说。”
黑暗里程奕文能闻到陆念的味道,她喜欢用印度香薰衣服,冬天的衣服用的是檀香。他身上也有这味道,程奕文的心软成一滩,“对不起。”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以至于陆念喃喃道,“没关系。”
夫妻吵架无非气头上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何况他俩还在新婚,甜蜜在生活中的比例远远超过麻烦。程奕文先退一步,陆念自我检讨,她也不是没有错,和和气气好过乌眼鸡斗来斗去。
陆念顺着程奕文倚入他怀里,听他低声细语,“我气你把离开挂在嘴头。你不是真的想离开我吧?如果不是,别再这么说,伤感情。”陆念不服气地扭了两下,谁伤到谁了,别光批评别人,瞧你的脾气也没好到哪去。可他紧紧抱住她,两条胳膊像铸铁,“别生气!”
陆念突然委屈了,还不是为了你,我才两面不讨好。这辈子还没这么做人累过,要看这个那个脸色。想到这里,陆念鼻子发酸,眼泪簌簌掉下来。程奕文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听到强自抑制的呜咽声。他摸索着妻子的脸,用掌心抹去泪水,笨拙地重复,“是我不对。”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那是谁的?陆念很茫然,甚至也不是父母的错,不是婆婆的错。就是一堆不错的人聚在一起,莫名其妙地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不愉快了。在婚前无法想象,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她和程奕文不追求房子车子,也不会逼对方高官厚禄,只求做普通人。但是,处到一起仍然有矛盾。
程奕文小心地说,“要不,你打我几下出气?”
陆念气极而笑,又不是小孩子。她踮起脚,恶狠狠向程奕文的唇吻去。
吱嘎一声,101的门开了,灯光透出来,打断了两人纠缠万分的吻。
陆念讶异地看过去,又是那位老阿姨。
老阿姨骂道,“好饭当偷来地吃,又不是没结婚,要亲热回自己家去,关上门怎么样别人都管不着。”没等程奕文和陆念反应过来,她又呯地关上了门。程奕文纳闷地说,“她偷看我们?”陆念一乐,“是噢。”
不出程奕文所料,韩英果然看不上虎骨酒。她说,“老虎不是珍稀动物吗?谢谢你小陆,我不喝酒,给你爸爸妈妈吧。”
陆念知道是推辞,也不多说,默默把东西收起来。等韩英睡下,程奕文说,“我想喝酒,最近腰背酸痛,正要补补。”陆念知道他存心安抚,呸了声,“不给你,年轻人慢慢讲享受。”
两人会心一笑,长辈的话听听罢了,不用在意。
第二十七章 圆满的一天
三夹板难做,幸好还有远在异国他乡的妹妹程奕琪做盟友。
有些话媳妇不能说,儿子不方便说,女儿最无所忌讳,“老娘,阿嫂已经不错了,要求不要太高。有很多年轻人婚前提的条件吓死人,有房有车,职业最好是公务员。婆婆么,永远别踏进小家的门。”
韩英不服气,“你哥条件好,不然她不会巴上来。你知道吗,你哥为了领结婚证,居然跑去挂失户口本。”做妈的都认为自己的儿女是最好的,程奕琪理解,但现在事实摆明哥哥对老婆一往情深,愿意离开舒适的家,跑到北京做蜗窝客,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安慰母亲,“你别跟老哥烦,他也不容易。我快回来了,在发简历。”
韩英一听精神来了,“工作好找不?我托人帮你看看?”
程奕琪最怕听到这句话,老娘虽然算是同年龄人里思想最新的了,但上了年纪就是上了年纪,还是老黄历,想到的工作多是国企,以稳定为第一目标。但谁要过一眼能看到退休的日子?或许有人喜欢家里把什么都安排好,可她不要。父母爱的方式,是用付出爱来控制子女。老哥是标准的典型,他觉得母亲不容易,所以按她的想法选专业找工作。尽管老娘没把这些想法挂在嘴头,但为人子女,尤其阿哥属于细腻型的,怎会看不出来。他唯一一次违背期望的,大概就是结婚这件事了。
说到这,程奕琪有些后悔过早漏了风,应该找好工作才告诉母亲。都是为了分散老娘注意力,才犯了错误啊。她含糊其辞,“不急,我在准备毕业,不能分心。工作么,总会有的。”
韩英赞成,“慢慢来。家里不缺钱用。”她又想起女儿的终身大事,“有男朋友吗?有了告诉妈妈,不要学你哥哥,闷声不响放个炮。我是一朝被蛇咬,终生怕草绳。”程奕琪嗔道,“老娘,才和你说过和阿嫂好好相处。把人家当蛇,人家怎么肯对你好?将心比心。你爱的方式不对,……”
又来了。韩英叹气,不知道女儿去国外读书是好事还是坏事,学了外国人的一套,动不动拿本书做指导,长辈的话还不如几个印刷字值钱。什么爱的五种语言,少有人走的路,韩英听见头也大,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照书活能成功?她说,“早点回来吧。听你说那伙食,我听着也心疼,煮猪食啊。”
那是,程奕琪想到生煎馒头口水要流出来了,最馋姆妈做的菜,幸好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偷偷地笑,亲爱的妈妈,原谅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不消女儿教育,韩英也知道媳妇算不错的了。愿意和婆婆同住,日常相处说不上亲亲热热,但回家第一句话总是“妈妈我回来了”,早上出门也从来不忘说起一声。韩英发牢骚,不过说说而已,并不想改变什么。小夫妻感情挺好的,有商有量,她看了也觉得满意。
天气好的周末,程奕文和陆念带韩英出门逛,尝尝北京风味。
先去了护国寺小吃。很久没来,没料到门口在修路,出租车司机硬撑着开,终于被前面的车堵在了路中央。程奕文付了车钱,说我们就在这下。他扶了韩英,三人慢腾腾走到店门口,回头看时,那的士还停滞在原地。韩英忍不住感慨,“小伙子挺实在的,明知道路不好走,还送我们进来。”
程奕文排队,陆念和婆婆找张桌子坐着等。韩英也不知道什么好吃,光记得出差南京时喝过北京面茶,一碗薄糊糊,洒了些芝麻,似乎不怎么甜腻,味道还可以。程奕文看别人都点杂碎汤,做主帮妈也点了碗,还有就是驴打滚和焦圈。
韩英看了很久手上那碗暗褐色的食物,这……就是面茶?颜色不对,形状也不对,竟然面上还有层油花。她鼓起勇气尝了口,有点甜有点咸,反正不是吃过的滋味。杂碎汤里有大肠,最大问题是肥腻,吃不下。焦圈冷了,不香不脆;驴打滚用的粉吃口太粗,豆沙也不新鲜。
排的长队中有些是游客,有些明显是附近的居民,拿着小锅来打早饭点心。南北胃口不一样哪,韩英想。
程奕文看母亲只略微点了几筷,明白她是兴趣少少。到了后海,他建议进星巴克,韩英摇头,“我不吃咖啡。”陆念解释,“里面也有其他饮料,而且妈妈你可以吃点蛋糕。”韩英心里一气,你当我是阿乡,连星巴克也不懂?她本来心痛星巴克消费不低,三个人每人一杯喝的一件蛋糕,人均消费50。有这些钱,不如吃点其他的,比如在KFC或者麦当劳,又饱又舒服,没想到被误会了。
媳妇面前必要的派头还是要摆的,韩英说,“好啊,星巴克就星巴克。今天我请客,你们不要客气。”她来北京前给程奕文菜金,他坚决不收,“只有儿子孝敬娘,没有倒过来的事。”韩英为了表示不占小辈便宜,也想给陆念钱,但她的说法和程奕文一样,所以一应开销都是两个小的在负担。
程奕文接过两张红色票子,“那我们谢谢妈妈。”
陆念以为程奕文会和平时一样不拿这个钱,没想到他泰然接了下来,而婆婆也很高兴。看样子亲生的就是亲生的,无论怎么做都讨为娘的欢心。说起来人人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她还不如程奕文,有多久没陪自己的妈聊天了?更别提逛街购物。
午饭在全聚德,驴打滚上来,韩英笑道,“这道点心刚才恨不得半斤一只,在这够细巧,一口一只也可以,就是价钱不一样,小的反而贵,怎么回事?不减肥不值钱?”
程奕文和陆念陪着哈哈笑,总算这一天非常圆满,开创了两代同堂的新纪元。
第二十八章 谁动了我的电脑
韩英决定自己动手包顿饺子。北方的饺子南方的馄饨,原理相通,就是面皮包团馅,无非面皮是圆的,又厚了点。她安排程奕文剁肉馅,陆念不解,超市有现成的卖,何必花这个力气。韩英骄傲地说,“也不知道肉事先洗过没有,绞肉机的机油也可能沾到肉上,所以在我家从来不买现成的肉糜。”陆念想我俩过日子的时候,也不知在外头小馆子里吃了多少饺子,卖饺子哪可能费力气剁肉。
程奕文剁肉受过韩英多年培训,先切成丝,到不能再切丝时开始剁。他熟练地剁馅,趁韩英转身,偷偷对陆念说,“我随遇而安,什么都行,吃到肚里都一样。”
我看你是两面讨好,两面不得罪。陆念伸手在老公腰上用力一拧,让你皮厚。
程奕文无声地呲牙,做了个痛苦的表情。
韩英和面的机会不多,但大致工序都是有数的。她和好面,派陆念擀面皮,自己和程奕文裹饺子。馅是白菜肉,还加了鸡蛋和虾米,闻着挺香的。因为白菜水分高,加了盐后水全出来了,馅成了糊糊状,就考究裹的人的手艺了。韩英还好,程奕文裹的只只歪瓜裂枣,饺子边的形状都没了。陆念看着笑,“我妈嫌白菜麻烦,贪省力经常用大葱、韭菜、香菇做馅,这几样不用担心馅烂了。”
韩英问,“香菇肉的还行,其他的你觉得好吃吗?”
陆念点点头,“好吃啊。”她说,“吃到肚里都一样嘛。”
韩英不吭气了,云雀焉知鸿鹄之志。陆念不知道自己成了婆婆夏虫不可语冰的对象,还在那笑嘻嘻地开程奕文玩笑,“我可不吃你的成品,丑。虽说以后都一样,这会看着没胃口。”
饺子熟了,韩英盛起来,第一碗让程奕文端给陆念。陆念推不掉,端着饭碗站在他俩旁边吃。韩英催道,“汤锅里有骨头汤,文文替小念去舀点,光吃饺子太淡了。”程奕文不动,“姆妈,他们的习惯是原汤化原食,吃过饺子喝点下饺子的面汤,说这样才有助于消化。”
放着香喷喷的骨头汤不喝,倒要喝下饺子水?韩英苦口婆心地劝媳妇。陆念扭不过她,只好喝了半碗肉汤,再喝半碗面汤。一来二去喝的汤多了,她心里泛起了小嘀咕,你们有你们的风俗我有我的,我从来不劝你们按这边的做,你们又何必勉强我?陆念讨厌以爱为名的胁迫,找空和程奕文说。
程奕文劝,“我妈没恶意。”陆念脱口而出,“我不喜欢。”
程奕文无奈地说,“如果是同事,或者上司,你也一句我不喜欢?人跟人总有不同,为什么我们能容忍外人,却不肯把耐心给家人?”陆念分辩,“正因为是家里人,我才不愿意敷衍了事。你希望我和你说假话吗?”
这种永远说不清谁对谁错的话题,程奕文不想再谈。可陆念说,“我说得对不对?对家人还虚伪,那和谁能说真话?”不依不饶的口气让程奕文心生反感。他疲倦地说,“对和错本来难区分,何必太顶真。”
“程奕文!”陆念捶他两下,“你变了,在敷衍我。不是说凡老婆说的都对吗?”
程奕文嘿嘿笑了几声,婚后久了,慢慢要走点样。爱老婆是应该的,但肉麻当有趣的举动肯定比从前少。他伸手环住陆念的肩膀,“别生气,那是我妈。而且比起其他婆婆,我敢说她已经很不错了。看在我的面子上,让着她点儿。”陆念哼道,“你好大的面子。”
陆念有些失望,说不清希望程奕文表什么态,不可能有了媳妇忘了娘,但心里空落落的。陆念拿丈夫放在第一位,所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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