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妈看着女儿心乱如麻的样子,不放心扔下她一个人,拉她一起去上晚班。
王若愚到了店里,陆念妈朝他做个手势,低声说:“陆小念犯焰了,在发傻呢。”
“干吗了她?”
“说不喜欢结婚,觉得一个人的生活比较好。”
王若愚奇道:“她家程奕文不是五好男人吗?怎么得罪她了。”
“说透不过气。我看小程人挺好的,下得厨房上得厅堂,搁三十年前换是我,也愿意嫁给这样的男人。”
王若愚忍俊不禁,“咱妈,你别管他们的事。夫妻两的事,别人越管越乱,这是磨合,慢慢就好。”
“我懂。要不你和她聊聊,兴许过了这劲就好了。”
“她人呢?”
“在储藏室上网。”
王若愚拎出陆念,“走,陪哥吃饭去。”
陆念也不知怎么心念一动,说想吃桐庐火锅,仍是白菜粉丝,片好的肉,再叫瓶二锅头。她喝了一大口,直到酒液跟火线似的直流进胃,才舒服地舒了口气。
“程奕文管着你,不让你喝酒了?”
陆念不吭气,不想喝别人说程奕文和她的事,虽然程奕文确实经常在耳边念叨,女孩子喝的醉醺醺不好。
王若愚也不问了,干脆天南地北一顿海侃。陆念喝完一瓶,再想起点二锅头时,被人制止了。她抬头看,程奕文皱着眉头盯着她,“回家吧。”
王若愚笑眯眯看着他俩。陆念不答应了,指着程奕文问王若愚,“你叫他来的?”
王若愚无辜地说:“程弈棋问我在干嘛,我说和你在喝酒,然后他就来了。”
陆念气得,重色轻友,明知道此刻她不想见他。她起身就走,都是一丘之貉,假借关心的名义,不尊重别人的意愿,她一个箭步上了辆公交车,总算甩掉了默默跟在后面的程奕文。
陆念无心看车窗外掠过的夜景,这样的自己,不干脆利落,拖泥带水得让自己讨厌。明明都很好,为什么自己还是很难受呢,眼泪随着心底的酸楚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从那天起,陆念和程奕文陷入僵持阶段。
程奕文化气愤为力量,起早摸黑地画图,这样也好,免得面对面尴尬,那天他坐在公交车的尾部,看着陆念在前面的座位上默默抹泪,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做什么。也许沉默最好,给她平静去做决定。陆念不知道她为什么留在这里,明明有条裂缝,却像被什么绑住了似的走步了。是继续从前的日子,享受程奕文当初吸引她的温柔,还是破釜沉舟谈一场,告诉他自己对生活的想法啊,陆念还没想好。最纠结的是当看到程奕文似有期待的双眼,陆念就觉得什么也说不出口,她不知道怎么办。
北京的初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到来,路边的花才开就被风雨吹落,剩下枝头蓬勃的新叶,然后仿佛就在一夜间枝叶茂盛了。陆念换上了夏装,心情也随着轻松许多。加上工作上了正轨,平稳度过半年磨合期,如果不是和程奕文在冷战,日子简直无可挑剔。
这天一早就有些要下雨的样子,空中翻滚着层层乌云,越压越低,陆念穿了条米白色的针织裙,翻首饰盒时看见当初领证后韩英送的墨玉镯子,那些刚结婚时的甜蜜涌上心头,回想起来其实才一年,却有种如隔三秋的感觉。她戴上镯子,发现自己的胳膊比从前细了。去年,似乎镯子是紧贴皮肤的,戴上摘下是需要小心翼翼。
陆念出了会儿神,听见程弈棋在厅里向程奕文说了句什么。时间不早了,她出房间时程奕文果然已经上班去了,程弈棋也在换鞋,程弈棋见到陆念,说道:“我哥顶着一头乱发就上班去了,他换和民工差不多了,你也不管管他。”陆念微微反感,都是年轻人,谁有义务和责任去管谁。
陆念不吭声,程弈棋又说:“还没闹完别扭?我看我妈在还好,至少在共同的假想敌面前,你们可以团结一心一致对外。”陆念也低头换鞋,装没听见刚才的话。程弈棋匆匆抓着包出门,临走前道:“桌上有我哥煮的粥,比外头买的干净,你喝了吧。”
陆念望了眼,赤豆粥加两味小菜,这方面程奕文一直细心。只是他现在憋着股气,从不主动叫她来吃。陆念怀疑,如果让他早上叫醒她,他会不会留张条:陆念,要起来了。当然,当着陆念父母,他仍是那个问候纯良的好女婿,害陆念被自己的妈数说了几顿,怪她总板着张脸。陆念更相信,如果她搬回家,自己妈会把她又送回来,因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陆念到了公司,不少同事赞她这镯子水头好,听说是婆婆送的,更说她运气好。到了下午,有条好消息,她升了职,还加了点薪。既然有好事,请客在所难免。幸好天气虽然不好,雨却始终没下下来,一班人冲去吃川菜加唱歌。
喝了酒大家胡说八道起来,有人说陆念不像北京姑娘,穿着打扮很精致。陆念也喝了几杯,闻言刚想说放屁,毕竟觉得不雅,话到嘴边改道:“那你说我像哪里的?”“上海的。”大伙上下打量陆念,从马尾巴到淡金色高跟凉鞋,异口同声说像,有那种味道,哪哪怕去超市买菜,也修饰得整整齐齐,“嫁给上海人,嫁鸡随鸡了”。陆念说扯淡,不过多少也觉得还是受了程奕文影响的,按他喜欢的打扮和颜色买,不经意间就随他的口味了。
大家又闹着要见陆念家属。见过的人说程奕文又英俊又深情,没见过的闹的更凶,逼陆念马上叫人来。陆念推了会儿,见躲不过,只好打电话给程奕文。当着所有人面,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好静静把原委说了遍。程奕文说还在公司有点事,完了马上来。
挂了电话大家又羡慕陆念叫得动自己男人,陆念想程奕文这点是没话说的,当着外人从没摆过脸色,十分照顾她的面子。然而突然雨就下来了,先是一阵狂风,吹得地面的尘土都飞了起来,接着豆大的雨点打下来。转眼间哗啦啦下得像是在天地间挂了条冰帘。
陆念担心程奕文淋着雨打电话却一直不通密叶不知道有没有从公司出来,过了会儿对着窗外位子的同事“咦”了声说陆小念,那个是不是你家男人。陆念抬头看,果然是程奕文钻出的士,也不遮着头,就那么三步赶两步地向这边跑来。旁边别人议论开了,怎么像绿箭口香糖广告,不像上海人,倒像北京哪个大学里的学生。
陆念不由自主地迎了过去,拿纸巾替他擦头上身上的水,忍不住骂他笨,不知道等雨过了再来。程奕文说:“我怕你们等我,万一大伙都吃过了我才到,太没礼貌了。”陆念气道:“我们又不是傻的,难道会赶着大雨出门?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等等你也没关系。”
两人回到桌子那边,所有人不约而同鼓掌,弄得他俩有些不好意思。程奕文讪讪地看别人都喝什么,立马听到七嘴八舌的话。“陆念她不喝!说你不喜欢她喝酒。别说白酒了,连啤的都不碰。”程奕文一直认为自己白念叨,看过去陆念喝的果然是橙汁,没想到她真的把自己话放在心上。两人视线交汇在一处,陆念脸上微微发热,转头和别人说话。程奕文光看见她的一侧耳朵红了。还没反应过来,别人已经给他满了一大杯白酒。
程奕文现在也摸熟北京这地方的酒桌了,要不干脆说不能喝,别人也不会死灌,要喝就得痛快,别磨磨唧唧半天不见酒杯干。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抓起杯子来就团团敬了圈,一仰脖开喝了。等陆念回过头,已经半杯下去了。她是知道程奕文酒量的,立马拦着说大家先吃菜,喝酒后面慢慢来。
吃饱喝足换场地,结账时陆念才晓得程奕文已经买过单了,这下大家都开起了陆念的玩笑,陆念说才不是呢,他喜欢替女孩子埋单,我还不认识他时,他就替我买了单。程奕文急道,怎么不认识,那会儿我们不是交换了联系方式;我才不管被人呢,关键那是你。他喝了不少酒,眼睛水漉漉的,陆念一时说不出话,转眼被大家卷着出了门。程奕文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纷乱间也没走散。
到了钱柜,程奕文呆呆坐在角落里,陆念赶紧让服务员泡了杯茶来,“不能喝就别喝,干嘛逞能。”程奕文也不反驳,一把把她拽在自己身边,然后头歪在她肩上,睡着了。陆念哭笑不得,只好靠在沙发上听别人唱歌。久了她肩头酸痛不已,就想起刚结婚时程奕文天天拿自己的胳膊给她当枕头,也不知每晚他怎么过来的。
在快散场时程奕文才醒过来,陆念捏着肩膀直皱眉。他伸手想替她做放松,被她不客气地拍掉了。陆念轻声说:“不要,明天他们会笑我。”程奕文轻声答:“管别人呢。”陆念想着点上程奕文和程弈棋倒又惊人的一致,外部的世界固然重要,但不能影响到他们。她也就放松下来,任程奕文帮她捏肩敲背。
既然醒了,大伙起哄让他们来一个夫妻对唱,不容他俩反对,“选择”的前奏响起来了。
“就算回到从前这仍是我唯一选择,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这是我们的选择。”程奕文入了迷似的,回家的路上仍哼歌没完。陆念说你中了邪啊,说完觉得自己说话怎么跟老夫老妻似的,她吐吐舌头笑了。
程奕文说我不是想管束你,你喜欢和朋友喝个小酒也好,喜欢熬夜看小说也好,我仍然爱你。有些话我永远不会去和别人说,因为别人跟我不相干,我没必要担心别人的健康。如果你不喜欢我唠叨孟以和我也不对你说这些,你怎么愿意就注意吧,只是任性肆意的生活虽然快乐,但影响人的健康。
陆念听着,突然心酸起来。她在干什么啊,虽然程奕文是想用爱影响她,但她不也是?他穿着她从动物园批发市场买的T恤,虽然从前他说过不穿没牌子的东西:他跟着喝二锅头,虽然从前说这种烧酒没红酒有气质,都需要努力适应对方,凭什么她觉得委屈?“
“我们,从什么时候办酒吧。你几时能休公假?”
程奕文呆呆地看着老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不生气了?”陆念脸红起来,“我什么时候生气了,说的我很没修养似的。”程奕文说:“是是是,老婆说的都是。”陆念在他背上捶一下,“说的我太凶了。”程奕文无辜地说:“没有,我真心诚意觉得你好。”
他说:“那天我在后面,看到你一直抹眼泪,我难受死了,我只想你快乐,想你笑。”
陆念问:“哪天?”
“你和王若愚喝酒的那天。我也上了公交车,只是没敢坐在你旁边。”
陆念气道:“有你这样的,都追上来了还不说话?”
程奕文说我不是怕你见到我更生气嘛。陆念说:“记住,下次一定要上来,拉住我,有什么话马上说,别藏在心里。”
哥嫂雨过天晴,忙着准备婚宴,定时间,拍婚纱照。程弈棋跟着忙忙碌碌,和王若愚见面的时间少了。有天王若愚带她去看话剧,出来时聊到程奕文和陆念的婚事明天顺着说:“要不我俩也闪婚算了。”
程弈棋没听清,“什么?”
王若愚说:“我说,咱俩也结婚吧。”
虽然在夜色里,但借着路灯的光程弈棋能看到他眼里闪动的光芒,那眼神带着希翼。她的心轻轻震动了一下,能让这么一个晃晃悠悠的人把话说出口,也算不容易了。但程弈棋从来没有爱上他,所以她说:“我不愿意,我不爱你。”
王若愚还想尽把努力,说我 看你挺喜欢我的,假期都和我在一起,我们吃过多少次饭,看过多少次戏,你这么还能说你不愿意。程弈棋笑,“我嘴皮子真溜。喜欢不是爱,我把话先说清楚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王若愚说:“你不试试这么知道?说不定试过了还觉得我这人外臭里香特别好。试试吧。”程弈棋说:“要是你这么想,以后我不敢找你出来玩了。”她说话时脸色平静,语气缓和,但王若愚从中听出了坚定,原来这段时间她只把他当做打发时间的玩伴,从来没有认真过。
继续做普通朋友,可以聊天,还可以一起玩;如果有除此之外的想头,不可能,以后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王若愚听出了程弈棋的潜台词。他苦涩地想,其实也没什么,真娶了这样的老婆,可不是没事找抽,懂吃识穿,能挣会花;但别指望她做家务,还得把她捧得高高的,哪天没奉承好就会生气。不如做普通朋友,她见识多,在一起绝不会让人觉得闷,而且也大方,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她总是回敬相当的礼物。
可是,他看着程弈棋。她有张很秀气的脸,柔嫩得如同春天的海棠,这样的外表下,谁能知道是颗石头心。他不信她没有看出他的心思,她却始终保持不远不及的距离,让他开始幻想,也许能在一起,直到以后。
王若愚说“嗷,我突然想起来有个哥们找我有点事,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回去没事吧?”
程弈棋笑笑说:“咱们的首都治安好,没事,你先走吧。”
大概天塌下来,她也会带着她的东西从容不迫地撤退吧。王若愚想,“那再见?”
程奕琪说:“再见。”
夏天铺天盖地地来了,被婚纱照什么的折腾下来,程奕文竟长了一脖子的痱子。陆念按着他的头看了半天,奇道:“真是的,你一天洗两个澡,怎么还长这玩意儿?”婆婆遥控指挥,说吃霍香正气丸。陆念则天天炖绿豆汤给程奕文喝,顺带上程奕琪,“可能是水土不服,你们毕竟是外地人。”
最近小姑又恢复了饭后拉琴看书的正常生活,陆念暗暗好奇,她和王若愚怎么回事。陆念妈问过王若愚,但后者不肯说究竟。她再问陆念,反而被女儿灌输了一大堆尊重隐私的概念,“感情的事,外人帮不上忙,只能看当事者折腾。”陆念妈恍然道:“原来我那会儿劝你是白劝了,全是你自己相通的。”陆念晕了下,咱妈真能扯啊。“怎么不是,你板着脸活像要把自己找的女婿扫地出门,你爸和我担心了有阵子。”陆念说:“我以为爸赞成踢走程奕文呢。”陆念妈说:“哪可能,你毕竟嫁给他了,要分手不成了二婚头?你没发现,你爸那时说女婿坏话都不火上浇油了,怕你冲动之下弄假成真,结了婚的人要尊重婚姻,好好经营,不能太任性,下回别犯这毛病了。”
陆念妈没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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