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阴中,传出与它叫声响应的“喵呜”声。在树阴里,还藏着只浑身洁白的猫。白猫高傲地昂着头,紧紧地盯着我,眼睛里却是不信任。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只猫在小区的角落里安家落户了。
这只可怜的家伙。我望着脚下那团弱小的生命,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一束光亮,刺破了雨的幕帘。紧跟着,身后传来一阵拖鞋的踢踏声。
我转过头去,那拖鞋停在我面前。
我警惕地问:“你是谁?”
他先对着我绽开一个笑容。笑容,从嘴角绽起,立刻辐射满整张脸,那是一个很阳光很年轻的笑容。
这笑容,我恍惚在那儿见过。再仔细想,这笑容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到我都忘记他也曾这样对我笑。那还是十几年前,我们第一次遇到时。而现在,他的脸,却被生活抹平了,已经再也露不出这样的笑来。
他看了看我手里抓着的鞋盒,再抖了抖手中的塑料布,指了指我身后还匐在地上的杂色猫,笑着说:“美女,我们来的目的是一样的!”
这声美女叫得很随意。一个在半夜刚从床上爬起来,膨松着头发,没有被化妆品掩盖的岁月烙印,没有被束腰束缚而恣意的肚腩,还有克服不了地球引力而下垂的胸脯,实在和美女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哦!”我只是冷漠地应了句,并没有礼节性地称他帅哥。
因为,我不是个热心的人。
雨夜中,两把伞并排地站在一起,像河水中的并蒂莲。
他搔了搔头,转过头来,眼睛灼灼地看着我,年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猝不及防。他问道:“你说我们怎么办?”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所措地回望着他。这一次,不是我不热心,而是我真的不知道。
因为,我是个很笨的人,常常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因为笨,会惹得他点着我的鼻尖说:“我都不知道,假如我死在你前头,你要怎么活下去?”
我耸耸鼻子,大声地对他说:“我不批准你死我前头,要死也是我先死。”
“我是说假如?”他装作很严肃的样子问我。
“我会像三毛那样,用丝袜将自己勒死。”在他的愕然中,我接着说,“因为你死后,就不会再有人照顾我了!”
这样的回答,他会大笑着将我拥入怀中,用他那胡渣子刺着我不再光洁的脸。
可惜,这一次,他不在。否则,我肯定就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我会两手一甩,看着他自己一个人忙碌。
看着我一脸的不知所措,他也明白问我是肯定问不出什么来的。他在原地稍微思索一下,就对我说:“要不,我们这样,我们给它们先做个小窝。明天我再去买只猫窝来,再让它们乔迁?”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我的赞成。
两个人在雨夜中,开始给两只可怜的生命做起避雨的小窝来。
我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他收起的伞,看着他专注地给小猫们做着窝。
我忽然想起什么,忙对他说:“你等等?”接着,将手中的伞塞给他,转身向我家所在的方向跑去。
我甚至都没注意到,我撑的是他的伞。
屋子里,黑黢黢的。从卧室没关严的门缝,拼命钻出的橘黄色光芒,让我能勉强地看到屋子里的东西。
刚刚入睡的他,被我开门的声音惊醒,迷糊地问我:“你到底在做啥子?”
“你先睡。”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对他匆匆地说了句,就开始翻找着那些破旧的衣服。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将那些旧衣服还有剪刀递给他时。他却转了转他手中的雨伞,开玩笑地对我说:“你不怕我拿你的伞闪人呀?你的伞比我的好多了?”
脸一红,我并没有回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却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拿走我的伞。
我对他说:“将这些衣服剪开,铺在小窝里吧?这样它们还能暖和些?”
“你真体贴!”他点点头,接过那些旧衣服,开始咔嚓咔嚓地剪起来。
听到他这样说,我又感到脸有点烫了。体贴,这样的赞美之词,对我是根本是不适用的。所以,这么久了,他都不会这样说。在他嘴里,我永远都是个孩子,需要他来照顾的孩子。
“弄完了!”在我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将旧衣服剪成一片一片的。
衣服,剪成了片就不再是衣服。不管它们过去多么光艳多么时尚,而现在,却是一团皱巴巴丑陋的布片。
我将布片胡乱地塞进鞋盒里。他看着我的样子,皱起了眉头。最后,他实在看不下去,将鞋盒从我手上接了过去。他又重新摆弄着,嘴里说着:“要这样放,这样放就不会被雨淋湿了。”
听着他的话,我有些木然,开始为自己的笨拙而自责。
将布片在小窝中弄好后,我们就钻进角落的树丛中。身后,悄无声息地跟着那只杂色猫。
树丛中,从树上滴落的水滴,时不时地滴到脖子上,凉飕飕的。脚下的沾满雨水,轻轻地划过裸露的小腿,将凉意传递过来。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手中的伞一抖,伞上积攒的雨水,哗啦下流了下来。将他身体的一侧湿了个遍。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责怪我,反而问我:“你冷么?”
我摇摇头,对他解释道:“刚才脚下滑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努力装作一副坚强的样子。虽然,我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同时,我还在为自己的笨拙而内疚。
他刚想将小窝放下去,又想到了什么,对我说:“你先拿着。”说完,他将才做好的小窝塞给我。
这一次,他冒着雨水,在树丛的周围找着什么。
是我太笨了,让他对我这个撑伞的人失去了信心。
最后,他从树丛的边缘,掀起几块砖头来,兴奋地钻了进来,全然不顾脸上流淌着的水瀑。
他先在一块平整的地方,将砖头整齐地排成一排,再小心地从我手里接过鞋盒,用塑料布裹了个严实。
将鞋盒放在砖头上,再在上面轻轻地压了一块砖,他还用手在上面轻轻地压了压。感到满意后,他才拍了拍手,说:“终于弄完了。”
那只杂色猫,小心地钻进小窝里,审视了一番,后又退出身子。在我们的腿边蹭了蹭,“喵呜喵呜”地叫着。一番很满意地样子。
它的反应,使我感到高兴。
原来,我们的救助并不希望得到廉价的放弃尊严的感激,我们只希望,你们要有颗感恩的心,再将这感恩传递出去,这才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
“你身上都湿了。”看了眼他被淋湿而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我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他跳了几下,笑着说:“没事!年轻嘛,火力大!”
是呀,他还年轻,充满了阳光和朝气。而我,却是在生命的年轮上画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了。
他看到我沉默不语,就忙转移话题:“你觉得刚才我们做的小窝,能禁受得起今晚的雨么?”
“应该会吧。”我盯着地面流淌的水,缓缓地说,“回去了!”说完,我就准备要走。
“哎,哎!”他忙叫住我。
“什么事?”我诧异地看着他。事情都已经办完了,还有什么事么?
“你的伞。”他笑着将伞递过来说。
那笑容,很年轻很阳光……
第六十六章 有个名字叫蓝颜(中)
一回去,他就又被我惊醒。坐起来,他问我:“你刚才去做啥子了?”
“小区来了两只猫。下雨了,我不放心。”我望着他那张疲惫的脸,回答着。我并没有告诉刚才还有个笑得很阳光的和我在一起。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也知道,我不是个热心的人,正如我自己也知道一样。最终,他还是没说什么,躺下接着睡觉。
躺在床上,眼前却出现那阳光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我都怀疑他当初是不是对我这样笑过。
翻身过去,我缠着他让他给我笑一个。他一直说着明天还要去开会,很忙,但最终他还是执拗不过,他将脸上的肌肉向中间挤了挤,露出个虚伪的笑容。
笑得很勉强,很丑陋。
原来,生活已经让他忘记了怎么去笑……
第二天,等我醒来,他早已经急匆匆地去开会了。窗外,太阳早已经不甘寂寞地爬了上来,肆意地放着光和热,像尼采。
望着床上堆成一团的毯子,蓦然想起李清照的被翻红浪来。文人真是矫情,不叠被子就不叠被子吧,还非要弄个“被翻红浪”来。
望着窗外的阳光,又开始担心起那两个可怜的小生命来。我这是怎么了,一向并不热心的我,却忽然对那两个家伙担心起来。竟然担心昨晚的小窝是不是会被冲毁。
最终,我还是决定要去看看。
刚走出家门,却想起了什么。再回来,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刚走到门口,又想起。就这样的话,它们要怎么喝。边嘲笑着自己的笨拙,边跑进厨房,翻出只不用的碗来。
雨后,空气清新了很多。但毒辣辣的太阳,却更让人焦躁起来,恨不得派个后羿,再来一次射日。
小区的角落,经过昨晚的洗礼,草木愈发显得精神了。在树丛里,还隐隐能看到昨晚的小窝。看来,老天爷也眷恋生命,给了它们一个避雨的角落。
这,着实让我安心不少。
杂色猫从树阴中跑了出来,围着我转来转去,嘴里还欢快地叫着。而那只白猫依旧躲在树丛中,不信任地看着我。
这时候,清脆的铃声响起,原来是肖燕。
肖燕,我本科同学,现某国企工作,属于那种不上班只拿钱的主儿。
一接通电话,肖燕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木红,出来,来小区门口。”
她好像知道我永远是悠闲的。其实,我就是一天无所事事的那种人。
刚出小区,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喇叭声。混合在这蒸蒸的热气中,更让你心烦。
肖燕,从车窗中探着脑袋,冲着我喊着,招呼我过去。
“去哪儿?”我靠在副驾座上,贪婪地享受着空调带来的凉意。
“北岸丽人。”肖燕回答。
在路上,肖燕碎碎念着:“木红,你好福气。有个挣钱还疼你的老公!”
我们都一直在羡慕我们没有的生活。当你忙碌着,你就羡慕那种清闲;而当你一天无所事事时,你却又羡慕那那些一天忙得连轴转的生活。
我们的羡慕,源于我们心中填不满的欲望。
看到家宠物店,我忙对肖燕说:“停车!”
虽然肖燕不明所以,但还是找个地方停了下来。
“我去买点猫粮。”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肖燕说。
“怎么,你家老方同意你养宠物了?”肖燕听到我这句话,有点吃惊地问我。因为,肖燕知道,他一直极力反对我养宠物。
“小区来了两只野猫。”我推开车门,就准备下车。
这个答案,让肖燕更吃惊。因为,她也知道,我不是个热心的人。
再回小区时,天已经变得蒙蒙黑。
他给我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说今晚有应酬,要晚点回来,晚饭我一个人吃吧。
我只是简短地回了声“哦!”因为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现在都已经习惯一个人吃饭了。
小区的角落里,那只杂色猫听到我的脚步声,就冲了出来。好像一只家里喂熟的宠物,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恭候一样。
这一次,我看到了在树丛里,有一个小木屋。
木屋很小巧,也很漂亮。在木屋的外面,还很细心地包着一层塑料布。
应该是他做的。想起他昨晚说要给猫们安个小窝的。
鞋盒已然不见,应该是被他扔了吧。我并没有一点要责备的意思。因为,和这小屋比起来,鞋盒显得就像个一百多岁的老太太,寒酸而丑陋。
木屋前,还有一只碗。原来是上午我放在路边的碗。上午,我接到肖燕的电话,就出去了,笨拙的我根本就没想到玩还仍在路边。
比我细心得多!我心里忽地涌起一个念头。
杂色猫在小屋里进进出出,向我炫耀着它的新家。看来,和鞋盒比起来,它更中意这个小屋。
我撕开包装袋,抓出把猫粮来。放在小屋前面的碗里,杂色猫很欢快地埋头吃了起来。
可能受到猫粮的诱惑,白猫也赶了过来。但它不敢靠近,只是在不远处蹲着,固守着它对我的不信任。
抓了把猫粮,我放在手里,向它招呼着。它并没有动,依旧将头直直地对着我。
而杂色猫在吃完碗中的猫粮后,又探着脑袋在我手里吃了起来。那涩涩的舌头,轻轻地划过肌肤,让人心里不禁起了一点涟漪。
白猫在杂色猫的引诱下,终于过来了,但它每走一步,都是很小心地试探。都是高高地抬起,再轻轻地落下。
终于,等它一过来,杂色猫就停止了吃食,而是转过头看了看白猫。也许,它们在交流,它在鼓励着白猫对人的亲近。
白猫,将脑袋伸了过来,快速地从手里叼走一块猫粮,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这时候,我忍不住换了个蹲姿。但这一动作,将白猫吓得逃窜而去。它蹲在远远的地方,冲着杂色猫叫着,那肯定是在说:“你骗我,她刚才想抓我。”
身后,传来树枝的拨动声。一回头,我又见到了他。
依旧是阳光的笑容,像个大孩子般。
“你在呀?”他脸稍微有些发红,在明知故问。
答道声“嗯!”我向旁边挪了挪,算是给他腾了个位置。
他也蹲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喂猫。
“对不起,我没经过你同意,就将你的鞋盒扔了?”看着杂色猫在碗里狼吞虎咽,他向我道歉。
“没事的。”我看着远处的白猫,回答他。
那只白猫,看到有两个人在,更坚定了我们是来抓它的信念。但它并不逃跑,而是远远地看着我们。但它又忍受不住食物的诱惑,准备走过来,却在最后的关头又放弃了。
于是,它现在就摆出个奇怪的姿势,一个僵硬的停留在起步的姿势。
“我们走吧。我们在这儿,它不敢过来。”我建议道。
这个建议,得到他的同意。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随意地聊了几句。最终,他问我:“美女,你QQ是好多?”
虽然我知道自己并不是美女,但女人,听到美女这个词眼,心里总还是美滋滋的,特别是听到一个自己并不讨厌的人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尽管,我知道,他只是很随意的称呼。
因为,过去美好的词眼,已经被我们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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