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闪出地道之时,已经能听到轰隆隆的倒塌之声。
长歌拍了拍身上泥土,“将军府那么多人,居然无人知道这地下暗藏机关!”
秦子期拭了拭眼角,“那是因为,将军你从未将心思花在将军府。如果你问,我会说的。”
长歌仔细打量他的神情,“你哭了。”不是问句,是陈述。
秦子期侧过头去,“就算已经决定要放弃,但是长期倚持的东西,突然间没有了,总有些帐然若失。”
从这一刻起,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他唯一拥有的,便只有眼前这人了。
他的嘴角,绽开浅浅弧度,人生难得全心投入一回,就算到最后,仍是花落梦残,也不枉曾经尽情燃烧过。
皇宫中,檀香阵阵。
秦子蓉看着子期,一袭白衣,将他的肌肤衬得剔透如雪,忍不住泛起笑意,“决定了?”
秦子期点头,“我的心意一如当年,从未更改。”
秦子蓉看着他,“你们,圆房了吗?”
秦子期的脸红了又红,微微摇头。
秦子蓉眉梢稍滞,又缓缓舒展,“有些事,你纵然有恨有怨,但以后你总会知道,皇姐是为了你好。”
秦子期低着头,一声不吭。
秦子蓉继续道,“再怎么样,朕也是你的姐姐,你孩儿的姑姑。若然你与她有了女儿,总该会告知一声吧?”
秦子期的眼神,微微黯然,“如果真有如果,子期定然会告知皇姐。”
“她呢?”
“去了以前蓝妃住的地方。”
秦子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再去和你四皇姐告个别吧。”
宫中一切依旧,仿佛在某一个回眸间,还能看到长蓝欢快奔来的身影。
长歌的手指,轻轻抚过。
他坐过的椅子,他用过的梳妆台,曾经映照过他容颜的镜子……
她带着长蓝,几乎踏遍了整个丰临,可是唯有这里,是他住过最长的地方。也是她在腥风血雨中,想起来便会微笑的所在。
可是如今,在她的眼中,已经惨淡了颜色,变得如此荒凉。
门“吱呀”一声推开,有人站在了门口。
长歌身形未动,只是拿眼睛,将这房中的一切一遍一遍临摩。
从此,刻在心间,再不来见。
“长歌!”秦子蓉的声音响起。
长歌回过头来,看了她良久,终于,曲腿跪下,“臣,参见皇上。”
她的背,挺得笔直,她的声音,不卑不亢。
秦子蓉看着她,思绪却飞回到了很久的从前。
那个时候,她揽着她的肩,醉眼朦胧,“秦子蓉,你别给我来皇上那一套,你是皇上你就了不起了啊,还不是照样要吃喝拉撒,生老病死。”
想起她给她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得了,你小样别装了,累了借肩膀给你靠靠,嗯,你哭了我也会当没看见的。”
也想起,两人过招时,她给了她重重一拳,打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然后跳起来,“喂,没把你打成内伤吧?你武功太不济,以后别找我比试了。”
她想起很多很多的从前,嘴里吐出的却是,“平身。”
长歌一脸淡然,微微低头,“若然皇上没有其他吩咐,臣告退。”
“长歌,我们就不能回到从前了吗?就为了一个不是你弟弟的人?”
“从前?”她从她的身边走过,“我们有过从前吗?皇上,臣早已经忘了。”
她一步步走过,渐走渐远。
就像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终不能再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秦子期走出宫门,老远的便看见长歌斜倚在一颗老树的树干上,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快步走向前,“你等很久了?”
长歌摆手,“不,就一会儿。”看向他身后几个侍卫提着的东西,眨了眨眼,“又得了很多赏赐?”
秦子期也跟着回头看了看,“皇上和四皇姐怕我去那边生活不习惯。你如果不喜欢,我们不带走就是了。”
长歌笑笑,“白送的东西,干嘛不要。”扫了他一眼,又说,“就算不喜欢,再转卖给人便是。”
秦子期抿嘴而笑,御赐的东西再拿去转卖,也只有她想得出来。
一日易逝,长歌这才知道,原来晚上更不好过。
末梢从她一回来,便捂着脸生闷气,原因无二,她今日出去得太早,没来得及给他做馒头。
长歌叹气叹气再叹气,为嘛就这么一个小不点她也得罪不起呢。
于是,洗手和面做馒头,再低声下气,软言轻哄,只差没有彩衣娱亲了。
某位皇子大少爷,终于给了面子,勉为其难的啃了几口,然后,像只无尾熊一样抱着她不撒手,美其名曰,白天欠下的,晚上补起来。
长歌无奈,只得再行暖床之差事。
“长歌,”末梢缩在她怀里,听着她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你今天去皇宫了是不是?”
长歌拍拍他的头,“乖乖睡觉。”
他努力仰起头来,看着她,“我知道你去了。”
“哦,我们末梢原来这么聪明啊!”
他靠回她胸前,“我听见了,长歌这里在哭。”
长歌退开少许,捧起他的脸来,“末梢,你是不是听谁说过什么?”以他的年龄,说出这些话来,的确有些怪异!
末梢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了泪意,“逢双哥哥说的,你每次来见爹爹,都是在笑,可是逢双哥哥说,你在哭。你哭不出来,他就帮你哭。”
“逢双?”长歌看着他,逢双是逢单的双胞哥哥,放在长蓝身边保护他的。印象里,沉默少言,每次见她,都是低着头。后来,逢双死了,死在末梢溺水的时候。
“嗯,逢双哥哥在水底下抱住我的时候,告诉我,以后,要帮他为你哭。”末梢的小手,揪紧了她的衣裳,“长歌,逢双哥哥说你最喜欢的是爹爹,以后,你不要最喜欢爹爹了,你改喜欢末梢好不好?”
“傻孩子!”不知道是在说末梢,还是在说逢双,长歌只觉得,眼睛很涩。
末梢努力抬起头来,“或者,你喜欢逢单哥哥,或者我最讨厌的皇子姑父也行,这样,你就不会哭了。”
长歌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执着有什么错,可是此刻,却觉得不安。她的眼睛,一直望着一个方向,欠下了多少被忽略的风景。
就算不能欣赏,至少,不应该耽误。
正文 风景旧曾谙
更新时间:2010…10…18 10:10:12 本章字数:4587
绿水长流,青山如画。
长歌牵着马,站在路边,久久不能回神。
张逢单站在她身后,甩得鞭子“呼呼”作响。
今日一大早,霜芜便带着子期和末梢去了甘南道下的安州。末梢自是上演了一部生离死别的画面,就连秦子期都红了眼睛。
搞得长歌自己都在怀疑,她此行不是去找回绛夏她们,而是在去送死一样。
抱着末梢,又应下了很多丧权辱国的事,小家伙才抽抽答答的放开了她。而子期,长歌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顿,他飞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众人呆愣的视线里跳进了马车。
于是,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长歌,在那一刻,华丽丽的脸红了。
或许秦子期的目的达到了,至少在接下来不算长的日子里,她都会不时的想起那个吻来。
离开京城之后,逢单问去哪里找绛夏她们。
因为都已经是孤儿,早就没有了家。
长歌抖了抖缰绳,没有说话,径直往前跑。逢单便也没有再问,只管跟在她身后。
而现在,他们就停在了这半山腰上。
长歌已经站了很久了,从日出,到日到正午。
逢单面前地上,花花草草都已经不在,只有光秃秃的石头上,重重的鞭痕。
长歌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逢单,你很闲?”
逢单收住鞭子,“不是我闲,是将军你太闲了。看个太阳而已嘛,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看。”
长歌笑笑不语,将玉箫放到了唇边,吹响。
箫声悠扬,逢单撇了撇嘴,看吧看吧,闲得看太阳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吹箫!
长歌没有去管身后的人在想些什么,她微闭了眼睛,专心的吹着。
直到,马蹄声响,一骑如风而至。
逢单睁大了眼睛,然后,稍稍往旁站了几步。
长歌睁开眼睛,弯了嘴角,“孟秋!”
孟秋翻身下马,跪了下去,“小姐。”
长歌蹲下身去,扶住了她,“孟秋,我回来了。”
孟秋双目泛红,随着她的手站起来,却咧开嘴笑了,“小姐,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那么我想知道,我家滴酒不沾的孟秋,是如何酗酒过度的?”
孟秋挠挠头,“霜军师配的药,凛冬教我装的。”
长歌望向她身后,“她们两个呢?”
孟秋很是为难的搓着手,“小姐,她们,她们……。”
“还在生气不肯来,对不对?”长歌接下了她的话,孟秋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对啊,小姐真聪明。”
长歌似笑非笑,“你呢,怎么不生我的气?”
孟秋看着她,极纵容的笑了,“我知道小姐一定不会丢下我们。”
长歌没有再问,当前一步上了马去,“走吧,先去见见她们。”
风打在脸上,却没有冷却心中奔涌的情绪。孟秋和霜芜她们不同,霜芜她们几个是她在战乱中救起的,而孟秋,却是从孟家开始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孟秋跟着她,从孟家大宅离开,在江湖中飘泊,然后,又一起去了那修罗场,多少年来,经历了多少风雨,她跟在身后,从来没有抱怨过。无论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孟秋都是不假思索的跟随。
或许,在孟秋的心中,聪明绝顶的小姐是永远都不会做错事的吧!可是这一次,长歌不敢再面对孟秋信任的眼神,她是真的,差一点就要丢下她了。
还好,她回来了。
“喂,”逢单在后面问孟秋,“将军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你们?”
孟秋一脸的兴高采烈,“那当然了。”
“哗啦”,一条鞭子横在眼前,逢单阴恻恻的瞪着她,“明白简短清楚一点的说。”
孟秋将他的鞭子推开少许,“逢单,偶尔还是要展现一点温柔的样子,你这样嫁不出去的。”
“呼!”鞭子横空划来,孟秋连忙低头,俯到马背上,“我说,我说。”
逢单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冷冷的盯着她。
孟秋抹了一把汗,“这里是小姐亲手建的家啊!”
家?为着这个字眼,逢单小小的愣住了。
孟秋点点头,脸上因为回忆而泛起笑容,“小姐带着公子离开孟家之后,又去过很多地方,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公子很喜欢,小姐便决心在此地安顿下来,虽然后来我们也有到处游玩,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我们是必定回家来的。”
看着前方的长歌,孟秋接着道,“所以小姐知道要回这里来找我。”
长歌听着两人的对话,嘴里慢慢泛起了苦涩。
其实孟秋的话并没有说完,此处之所以为家,是因为有长蓝在。无论她去了什么地方,都知道有一个人会在这里等着她,做好她最爱吃的饭菜,准备了热水新衣,等着她回来。
那个时候,她可以这样说,心爱的人不在身边,便是在家里。
她已经想好了,等长蓝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向他说明他的身世,然后,再问他,如果她不做姐姐,可否以另外一种身份陪他看日出日落,冬去春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一抖缰绳,加快了速度。
不能想,不去想,不再想。
终究,是错过了。
山脚下,青青草坪的尽头,四五间小屋坐落有致。
篱芭搭成的围墙上,竹编的大门吱吱作响,长歌的手放在门上,却半天没有推开。
绛夏和凛冬坐在院子里,往这边望了一眼,凛冬便站起来快步往屋内走去,绛夏抱着脚跳了几步,又坐了回去,却是把头偏向一边,像是在和谁生着闷气。
“逢单,”长歌忽然叫道。
“怎么了?”逢单上前,习惯的将手放到鞭子上,他知道,每当她用这种语气叫他的时候,就是有事发生了。
长歌嘴角微弯,“你和绛夏,现在谁更厉害?”
手指紧了紧,逢单站到了她面前,“以前,是她!”
“很好。”长歌后退了一步,“你现在将她绑到我面前来,我答应过你的,先锋军交给你。”
逢单飞快的转身,又惊又喜,“我,真的可以?不是说男子之身,无法从军吗?”
长歌笑得明媚,“如果绛夏都输在你手里,我作担保。”
孟秋小小往旁边移了几步,以手掩面,又来了,她家小姐几百年难得一见小小的恶作剧。
不出来则已,一冒出来,真的是一鸣惊人。
她这种性格,第一次冒头,便是带着长蓝公子,离家出走,浑然不顾孟家几位长老如何捶胸顿足,恨骂不已;
第二次,是抢了当今皇上当时太女秦子蓉看上的狐袍,就此与皇家结缘;
第三次,她看不惯当时武试的主考官身上的衣服,硬是拿着碧玉箫将人家衣服破坏得稀烂,一战成名。
后来身入军营之中,总算知道收敛很多,稍微有点大将军的样子了。
可是今天,貌似第四次来了,可怜绛夏和凛东便成了倒霉蛋。那么这次的后果呢,莫非真的要成就本朝第一位男将军?
逢单可想不了那么多,狂喜之下,提着鞭子便朝绛夏甩去,攻势凌厉,半点不留情。
绛夏立时气得脸色发青,抱着脚跳开,“张逢单,你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胜之不武。”
逢单面不改色,半空中又是一鞭挥下,一边回道,“我不是君子。”
绛夏就地滚了几下,险险避开,逢单身形落地,接着道,“我是男子。”
长歌看得目不转睛,索性放松了身体,靠在门槛上看得津津有味。
逢单的鞭法,是长歌亲自传授,虽然是由于入门晚,内力方面有所不济,但是鞭法精妙,配上逢单的身形,端的是美妙绝伦。
绛夏躲得狼狈,没几下身上的衣服已是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张逢单!”她气急。
逢单手下攻势未减,一鞭接一鞭的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