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康有为只是不置可否的微微点点头,梁启超不由心中一叹:自己老师的脾气秉性,他可是知之甚清,凭他的才情与傲气,是断不肯屈尊于人下的。没奈何,梁启超也只得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一定前去拜访”的客套话,并没有给冯华一个明确的回复。
知道事情不可强求,冯华并未再多做邀请,只是朗朗地一笑,向三人一抱拳道:“既然如此,冯华与诸位就此别过,我会在旅大恭候着各位大驾光临。复生兄,一定要早些过来啊!”说罢,冯华与三人依依分手作别。又是一阵嘱咐后,他与站在不远处的李九杲一起向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风是雨的头。渐起渐疾的凉风驱走了刚才的潮湿闷热,大片大片积雨云慢慢从天边压了过来,早已等不及了的车把式扬起了鞭杆,抖起了几个清脆的响鞭,骚动不安的马儿如同脱缰野骥,奋蹄疾飞。
按照计划,冯华他们还是要先到通州张家湾,然后再乘船顺北运河而下,前往天津。可是,就在他们还没走多远,一直耿耿于未能与秋瑾作别的贺菱儿和龚芳,突然惊喜的发现一个身穿青色儒衫、她们熟悉异常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路边望着他们。不等马车完全停稳,欣喜若狂的她们就一声欢呼,跳下车向着秋瑾跑去。
能在临别之际再次看到心中一直不能忘怀的秋瑾,冯华心中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温馨与平静,不管今后与秋瑾会有怎样的结果,他都会把这段儿感情的经历深深埋在心中。轻轻走到距离三人说话的不远处站住,冯华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刚强的女子,依然还是那么英爽洒脱,但俏丽无比的脸上却多了一份儿以往没有过的轻松与决然。
又是一阵欢呼,贺菱儿和龚芳同时跳了起来,二人扭过头冲着冯华喊道:“冯大哥,秋姐姐说想和咱们一起去天津,你说行不行?”
心中一阵惊喜,冯华快步走过去说道:“当然可以了。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秋瑾回答,心直口快的贺菱儿率先抢着答道:“秋姐姐已经决定离家出走,与那个不学无术、胸无大志的王廷钧分道扬镳了。秋姐姐今后要走自己的路。”
贺菱儿的话,如同一声巨雷在冯华耳边响起。秋瑾竟然在这个时候就毅然离家出走,她的命运还真的因自己的到来而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本来,冯华已经断了与秋瑾继续交往的念头,可是命运却再一次把秋瑾推到自己的面前。已经趋于平静的那份感情,漪涟再起,一时之间,冯华心乱如麻。
就在冯华他们准备离京、朝野上下都把注意力聚集到京师发生的这一幕幕重大变故和即将开始的经济改革之际,席卷台湾全岛的“反对割台,誓死抗战”的浪潮,也随着日本的悍然出兵以及“台湾民主国”的成立达到了高潮。
自《马关条约》签订以来,台湾同胞哭声震天,达于四野。悲愤无可抑制的台北人民纷纷以鸣锣罢市进行抗议,岛内民众亦拥围各地官署,要求饷银不准运出,军械制造局不准停工,税收全部留作抗击日寇之用。在籍工部主事,台南府罗山书院、嘉义府崇文书院的主讲丘逢甲愤然召集台湾乡绅联合致电清政府,要求清廷废约抗战,保卫国土,奏文称:“割地议和,全台震骇。……臣桑梓之地,义与存亡;愿与抚署誓死守御。设战而不胜,请俟臣等死后,再言割地……”。在岛内外反割台声浪的推动与影响下,以台湾巡抚唐景崧为首的驻台官员也纷纷对民众的“保台反割让”行动予以声援和支持。
1895年6月5日,虽然距正式交割台湾的日期尚有将近一个月,但早已迫不及待的日本政府就正式任命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为台湾总督兼军务司令官,并率领直属部队约7千人和海军常备舰队11艘军舰,从广岛宇品乘船出发向琉球进发;同时,原驻于金州的近卫师团约15000人,在师团长陆军中将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率领下,分乘14艘运输船赶往琉球中城湾与桦山资纪会合。
由于朝廷至今仍对“反对割台,废约再战”的呼声置之不理,台湾的形势已到了危在旦夕的紧要关头,“誓不从倭”的台湾人民决心起而自保。6月6日,丘逢甲邀集一批台湾的官吏名绅,倡议建立一个“抗日保台”政权,当即就得到万余民众的签名支持。他们立即篆刻了台湾民主国大总统印绶,以鼓乐为前导,上万民众紧随其后,高呼“台湾属倭,万众不服”的口号,齐聚台湾巡抚衙门,竭力挽留署理台湾巡抚唐景崧暂摄台政。
此前,唐景崧已经接到朝廷“署台湾巡抚布政使唐景崧着即开缺来京陛见。其台省大小文武各员,并著饬令陆续内渡”的谕令,但面对着广场上悲情难拟,万人恸哭的感人场面,他也不由得为台湾百姓的爱国精神所激荡。出于一时的义愤与感动,唐景崧决定接受挽留,与台湾士绅百姓一起共御日寇、保乡卫土。
为了争取国际舆论的声援,有利于今后同日本侵略者周旋,6月7日,丘逢甲等人以全台民众的名义,会见了在台北的欧美各国记者,发布了《台湾民主国独立宣言》。此时,无论是从舆论上,还是组织上,台湾民主国的筹建工作已经准备就绪。
6月8日,在台湾抚署门前的广场上,蓝地黄虎旗在风中猎猎飘扬,广场上刀枪林立,成千上万的台湾民众聚集在这里举行“保台抗倭誓师大会暨台湾民主国成立大会”。虽然天气非常的炎热,但台湾百姓的心和血却更热,他们决定用自己的鲜血来誓死守卫自己的家乡。
此时,被推举为总统的台湾巡抚唐景崧百感交集,神情异常严正肃穆。从丘逢甲手里郑重接过台湾民主国的大总统印绶后,他先望北阙叩了九个响头,然后失声痛哭!良久之后,他才面对着广场上的数万民众,向全世界正式宣告台湾民主国成立,改年号为“永清”,以示“永不背清”。并以蓝地黄虎图案为国旗,在台北开设议院,制定了临时宪法草案。
唐景崧就任台湾民主国总统的仪式完毕之后,立即发表了《自主宣言》,并通电全国各省及世界各国。另外,他还向列强发出呼吁,希望得到他们的承认,准备以允许外国租借台湾矿山、土地等权利,换取列强对台湾的共同保护,来抵制日本的占领;同时他还对台湾的防务进行了重新布署,除唐景崧自率一部兵力驻守台北,总揽全台军政大权,并分兵把守各海口要隘外,由刘永福率另一部兵力及其亲兵“七星营”驻守台南。
在誓师大会上,副总统兼义军统领丘逢甲振臂高呼:“台湾军民,义不臣倭,万众一心,誓不屈服,愿为岛国,永戴圣清!”数万军民齐声宣誓,雷鸣般的怒吼,响彻了万里海空。
驻台湾爱国将领、台湾民主国大将军刘永福也发布了《与台民盟约》,要求在台将士与台湾同胞一道“誓与土地共存亡”。他还当场赋诗:“饮河枕戈看明日,磨刀励志属今朝”,表示不奉清廷诏令、自主抗日的决心。
同日,一份署名“全台绅民”的《台民公告》电文飞入京师紫禁城,公告称:……百姓无依,惟有死守,据为岛国,遥戴皇灵……图固守以待转机……
第十五章 轻舟入津门
冯华一行人归心似箭,当天就在张家湾匆匆登上了返回天津的粮船。虽然是顺风顺水,但每个人却仍觉得舟行太慢,好在秋瑾的加入给大家带来了一些额外的欢乐。
秋瑾本就是一个性情极为豪爽、大气的女子,尤其是现在摆脱了不幸婚姻的束缚,她更是恢复了往昔的热情与活泼。不仅与贺菱儿和龚芳愈发的亲密无间,就是对冯华、李九杲以及那几个侍卫也是有说有笑,丝毫也没有把自己当作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而冯华在平息了心中最初的一丝烦躁之后,也再次放下了情感的羁绊,海阔天空、山高水长,一切都随缘去吧!
一路上,帆船宿河西务,过杨村务,只不过两日便到得天津城北面的堤头村。为了躲过当地官员那过分热情的欢迎所带来地烦恼和应酬,冯华经与李九杲商议决定提前在堤头村上岸,仍旧不声不响地低调入津。而这一突然的行程改变,却给冯华以后的行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不但让已经得到冯华离京消息、一直守候在三岔河口码头的天津府大小官员扑了一个空,而且也无意间躲过了一场日本人专门针对冯华的暗杀行动。
堤头村位于北运河东岸,是从北仓、霍家嘴、席场村经辛庄、东西窑洼进入天津的交通要道。站在村边高高的大堤上,直隶总督衙门旁边的那座高达六层的瞭望塔——镇海楼遥遥在望。
村子不大,后街一带仍保留着“烟林罩绿,篱蔓萦青”的恬静自然,但临近北运河的前街却是另一番“沽客争渡、旅馆驻足”的繁忙景象。不长的大街上,饭馆、客栈、各种店铺一应俱全,出入津门的旅客车来人往,倒也显得热闹繁华。
当时,这里是北地入津的必由之路,外出的游子们只要踏入堤头,就算是回到家乡了。因而,村子北头的那家“北来顺客栈”的门联上书写着“渐抵津门路,乡音入堤头”十个大字,文字与情景倒也分外贴切。
从堤头村的小码头上岸后,心急火燎的冯华他们婉拒了客栈伙计热情地招徕,几个人在村里的大车店雇了两辆马车,扬鞭奋蹄一路轻松地进入了天津城。当马车行到大悲禅院附近时,依旧是一身男儿打扮的秋瑾突然招呼车夫停车。下得车来,她冲着冯华、李九杲一抱拳,清朗地说道:“冯大哥、李大哥,秋瑾就不与你们再结伴前行了,今日我们就在此别过。”
听了秋瑾突兀而来地这句话,每个人都愣住了,贺菱儿和龚芳更是焦急而又关切地不约而同问道:“秋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你现在孤身一人能到哪里去呀?”
微微笑了笑,秋瑾充满豪气地说道:“天下之大,我又有何处去不得!此次离京,我本就打算先回老家绍兴拜别老母,然后再从上海前往日本留学。今后我要按自己的想法去走自己未来的路,你们再次看到的将会是一个不逊男儿,一样可以为国建功立业的新秋瑾!”
秋瑾这番豪迈过人的话语,使得众人一时间默然起来。如此豪气冲天的话语竟然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实在令男儿也为之汗颜,冯华更是为自己曾经有过的那种种患得患失的情感深深感到惭愧。虽然贺菱儿和龚芳费尽了口舌,苦苦对秋瑾进行挽留,但已经下定决心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的秋瑾,还是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踏上了独自返乡的归途……
与秋瑾分手之后,冯华几人轻车熟路,依旧悄然住进了位于东门外宫北大街的“大生字号”旅馆。不过,令他们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刚刚吃过晚饭,商德全便前来拜会。
自茶楼相会,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有余,此次见面双方自是免不了一番寒喧。商德全此时已经从《时报》上知道冯华、李九杲分别被任命为“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和“帮办大臣”的消息,因此一上来就忙不迭地向二人道贺。
冯华、李九杲与商德全虽然仅见过一面,但志同道合却让他们如同相识相知甚久一般。没有过分地客套,冯华甚感奇怪地问道:“子纯兄,你的消息到真是灵通啊!小弟这里前脚刚安顿下来,你后脚就赶了过来,莫非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见冯华并没有因为再次升了官而对自己有所冷落,依然是亲热的以兄弟相称,商德全心中不由暗暗感动,心中益发坚定了要随冯华干一番事业的决心。
听了冯华的问话,商德全装出一副一本正经地样子说道:“子夏,我就是神机妙算呀!我不但算准了你们今天到,而且还知道你们一定会躲过那些欢迎的官员。”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原来,商德全估摸着冯华他们这几日应该回来了,接连几天他都要到“大生字号”打探一番。后来,干脆就“重金收买”了旅馆的伙计,只要上次来过的冯爷他们一踏进“大生字号”门槛,就着人立即到河北金家窑报信。今日听得人们哄哄着要到码头瞻仰“皇上钦点的旅大特区办事大臣、抗倭英雄冯华冯大人的风采”,商德全想:以子夏的为人,绝对不会如此招摇。因此,虽然三岔口码头人山人海,但商德全仍然在金家窑家中稳坐钓鱼台,等候旅馆伙计送来的消息。
听得事情的原委,众人也都笑了起来,李九杲更是挑起大拇指赞道:“商兄,还是你厉害!我看你对情报地判断以及工作的效率已经可以与我那专门搞情报工作的黄兄弟相媲美了。”
闻听此言,商德全连连摆手:“哎呦,秋阳老弟可不敢瞎说啊!我怎么敢在子夏身边安插间谍?”
冯华取笑道:“做都做过了,还说不敢?”
一阵说笑过后,谈话慢慢转入了正题,而商德全最关心的莫过于入京觐见皇上的事情。由于刻意要拉拢商德全,冯华除了“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的事必须保密没有提及外,把如何拜会翁同龢等人和几次面圣的前后经过,以及奉太后、皇上谕旨建立“旅大经济特区”、编练新军等事都大略讲了一遍。
对于前所未闻的在辽东半岛建立“特区”一事,商德全问得尤其仔细,毕竟它是个新鲜事物。听了冯华的详细解释,商德全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赞叹地说道:“子夏,你这次进京实在是收获颇丰,非同小可啊!不但受到了皇上、太后的垂青,接受了你《变法自强疏》提出的那些改革变法建议,而且还得到了在旅大建立经济特区和编练新军的任命。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啊!义勇军移防旅顺、大连一事既有利又有弊,透过表象或许还能够看到更深层的一些东西,不过从义勇军发展的角度来看,远离京师或许更好,它可以减少很多的束缚;至于建立经济特区一事,真亏你能够想得出这种东西来,有了特区的身份,今后我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商德全的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听得冯华连连点头:他的许多看法都与自己和李九杲私下商议的观点不谋而合。看来,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