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承九圣之烈,荷万邦之重……二十一年十月已前百姓所欠诸色课利、租赋、钱帛,共五十二万六千八百四十一贯、石、匹、束,并宜除免。
钦此。
臣中书令杜黄裳
中书舍人郑絪
门下省给事中……”
原来唐朝制度最是严格严谨,为防止皇帝乱政,君权相权相制,太宗皇帝定下制度,不但宰相的命令没有皇帝的准许不得实行,皇帝的命令如果没有宰相附属姓名同意也不能生效。为使得每一项政策法令都能切合实际,尽善尽美,合情合理,往往由尚书省草拟后,经门下省议论认可后,再交由中书省执行。所以圣旨上出现了一长串的名字。
杜黄裳站在丹凤楼上,读一句,下面就有百名强健的千牛卫士兵和一句,声音远播四方,在寂静的天空中回荡。听得人心潮起伏。
门下省给事中的名字还没有读出来,丹凤门下已经人声鼎沸,臣工吏民山呼万岁,城楼下百姓甚至有人泫然出涕。
因为考虑到皇帝的身体,仪式已然简化了许多。宣完旨后,按照预想,百姓就该散去,皇帝在大明宫稍事休息后,摆驾回太极宫。可是丹凤门下百姓却不顾天气炎热,迟迟不肯散去,只是高呼“万岁”。检校司空杜佑见百姓不愿散去,上前道:“陛下恩泽海内,百姓思见陛下圣容,陛下可移步向前。”
李诵听了,点点头,于是缓缓走到栏杆前。楼下百姓仰头看见皇帝,欢呼声更加热烈,但是还是不肯散去。
杜佑道:“百姓思见圣颜,臣请陛下除冠。”
李诵道:“可!”
于是杜佑上前,双手举起李诵头上的太平冠。百姓远远地望见了皇帝的面貌,大呼万岁。甚至有的跪下磕头。
如果是别的穿越者站在这里,必定豪情万丈,虎躯一震,王八之气顿显,但李诵的心里却是一阵苦涩。鲁迅把中国的历史分为两种时代,一种是欲为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一种是欲为奴隶而暂时得到的时代。仅仅是暂时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就如此感恩戴德,哪怕五坊小儿依旧横行市里,也不妨碍他们最真诚的表达谢意。老百姓的要求是何其的低啊!
李诵的目光由百姓的身上,移到了整个长安城,以自己现在的恢复速度,可能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能有喝酒的机会,可能就会穿越回去,然后再过百年,百姓们就要堕入战乱的深渊,欲为奴隶而不可得,这座有三百二十五年历史的世界上最大的都市,也将和大唐一样逝去她的荣光,即使有暂时的复兴,也无法扭转王朝的颓势。作为现在可能拥有最高权力的人?我该不该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面对城楼下欢呼的百姓,李诵缓缓举起了他的右手。
仪式结束后,李诵在苟胜搀扶下走下下丹凤门,在大明宫内稍事休息后,就登上御辇,返回太极宫。虽然天气炎热,大道两旁却满是百姓,新君继位后德政频频,百姓人心大悦,车驾经过,路上两边百姓皆口呼“万岁”。听着百姓声音里饱含的赤诚,李诵不由得激动异常,本想下令苟胜掀起门帘,向百姓挥手致意,熟料百姓全部跪伏在地上,只得作罢。
回到后宫,李诵第一件事情就是换上便装。除下衣衫才发现连内衫都汗透了。苟胜知道天气炎热,特地命人奉上冰镇茶水。清洗一番后,李诵自觉神清气爽,这时,李愬也到了。
李愬觐见之前显然也清洗过一番,换了一身衣服,不过靴上仍可见征尘。虽然受李诵信任,不过每次见到李诵,李愬依然是一丝不苟地行礼,李诵对此极为赞赏。
平身之后,李诵下令赐座。李愬刚坐定,就汇报起了此行的收获。
“启奏陛下,刘辟今晨被杨志廉夹在卫士中,从明德门带出长安。在城南一座土山下被舒王府出来的人接走,一共十三人,一路往秦岭去了,看样子是要回西川了。”
“舒王府看来能人不少嘛。路上安排的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臣的人远远地吊着,管保叫他每到一处都不得安生,七月之前回不得两川。”
李诵大笑道:“此事多赖符直了。待大事定后,朕定重赏符直及手下将士。”
李愬生性廉洁,不贪财物,却体恤下属,听李诵这么说,忙谢恩道:“臣代诸位将士多谢陛下。”
李诵又问道:“符直最近一身兼数事,也委实辛苦了。朕也很是心疼,不过朕还是要有事用你,只得委屈符直了。”
李愬道:“陛下此言,让朕诚惶诚恐,效忠陛下这是臣分内的事,怎么能说委屈呢?陛下尽管吩咐。”
李诵却不说话,只是问道:“符直世代将门,各军之事应当很了解吧?”
李愬答道:“微臣不才,略知一二。”
“那就请符直为朕说说吧!”
“不知陛下想知道哪一方面的事情。”
“先说说哪一军最强吧!”
“那臣就试为陛下言之吧。”
正文 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
更新时间:2008…10…13 16:30:42 本章字数:3148
“范大将军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老臣岂敢称辛苦。这些日子奉圣命搜捕刘辟,却徒劳无功,老臣惭愧,请陛下治罪。”
“范大将军忠心国事数十年,劳苦功高,何罪之有?区区一个刘辟,何必放在心上。就算他逃回了西川,也有把他捉回长安的一天。范大将军不必自责。”
“陛下,臣……”
“不说这个了,赐座。”
“谢陛下!”
“范大将军从四镇之乱时起,朕就常听到你的名字(漂亮话),大将军屡经战阵,深得军心,又久在边地,可否为朕一言天下藩镇及边地形势?”
“陛下如有所问,老臣敢不尽言?”
“贾老相国,多日不见,精神依旧健旺,实乃国家之福啊!”
“陛下,贾耽何德何能,敢劳陛下亲来探望?”
“贾老相国于国家社稷有大功,朕理应亲自慰勉。贾相请坐。”
“陛下请。”
“贾相久在中原,可否为朕一说中原江南诸镇形势?”
“老臣遵旨。”
“杜相(杜佑)经营淮南多年,对淮南、徐州、淮西诸镇形势当了然于胸,不知杜相对有何高见?”
“陛下,老臣惭愧,高见不敢当,不过有些浅见。老臣以为……”
“呵呵呵呵,光进(本姓阿跌,后赐姓李,与弟光颜都是中唐名将)是河东名将,与河北诸镇屡屡交兵,战场之上可有趣事?”
“陛下,战场乃是死地,我军将士忠勇为国,奋不顾身,每每九死而一生,臣每战之后,满耳听到的都是伤者的哀吟,和为死去袍泽哭泣的声音,不敢说有什么趣事。”
“光进忠臣,是朕失言了。请光进为朕说河北形势。”
“陛下举一反三,真乃中兴明主也。若能早定河北,天下太平就不远了。陛下,河北百姓盼望王师已经很久了……”
“茂昭(前易定节度使张茂昭,因主动入朝,很受厚遇),前日送去的御酒味道如何?”
“多谢陛下挂怀。此酒味道极好,臣生平爱酒,却从未喝过这样的酒。”
“此是宫中新法,如茂昭喜欢,朕再多送一车与你。不知河北有没有这样的烈酒?”
“陛下,河北偏僻不服王化之地,怎么能出产这样醇美的好酒呢?只有长安才有这样的酒啊!”
太唯心了吧!不过是从后世偷师的蒸馏酒方法而已,跟王化风水有什么关系?
“朕以为,御酒虽好,不要贪杯。茂昭是朝廷重臣,还是留心政务军务为好。”
“臣遵旨。”
“对了,茂昭,如果有朝一日朕让你重返河北,你可愿意?”
(“扑通”)
“陛下,臣忠于朝廷终于陛下,此心可鉴日月啊!臣甘心为陛下驱驰,终身不回河北。”
(“咚咚咚”)
“茂昭,茂昭,茂昭!你误会朕了,朕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让你为朕平定河北,你可愿意?”
“陛下(早说啊!),陛下但有驱驰,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朕就知道,茂昭是忠臣。茂昭入朝已久,河北虚实还清楚吗?”
“陛下,臣世居河北,河北形势,满朝文武中臣敢说臣最是清楚,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陛下,请听臣说……”
“左丞(尚书左丞郑余庆)从湖南来,请为朕说说湖南之事。”
“臣遵旨。”
“右丞(尚书右丞韩皋)刚从杭州刺史入职,可为朕一说江南诸道,尤其是沧海军军民事。”
“陛下圣明。臣以为李琦恐有不臣之心……”
“张老将军。”
“陛下您说什么?”
“朕想请张老将军为朕说江淮军事。”
“皇上,您想吃柿子?现在哪有啊!”
“不是吃柿子,是江淮军事。”
“啊?是什么?”
“陛下,家父年过九十,耳朵沉了,您还是告诉微臣,微臣来跟他说吧!”
“哦,张老将军高寿。”
“吃肉?陛下,家父身体强健,每餐都要吃肉。常自比廉颇,要上阵报国呢!”
……
“陛下,家祖父已经九十高龄,家父也七十了,耳朵背了,您还是写吧!”
“弘宪(李吉甫字弘宪)、弘宪,”
“陛下,山南西道、西川形势臣已经给您分析过两遍了。”
“朕不是问这个。”
“陆相(陆贽)的安危您也问过五次了。”
“哦,陆相现在如何了?”
“陆相现在正在忠州调养,不久即可康复。陛下如果思念陆相,现在就可下诏征召,想使臣到时,陆相身体也该好了。臣想到八月,陆相就能回到长安了。”
“是啊,不知不觉,陆相被贬已经十年了。弘宪啊,国难思良臣,朕现在是越发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了,想多几个人为朕分忧啊。”
“陛下勤勉国事,是大唐之幸,苍生之福。凡是臣子都有其可用之处,只要陛下会用善用,臣子都会为陛下竭尽忠诚的。”
“有道理,有道理。弘宪,你忙你的去吧。”
“臣遵旨。”
李吉甫看着皇帝远去的身影,深深施了一礼。
“德裕,你入宫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觉得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书房里,李吉甫端坐在书案后,透过灯罩,烛光朦胧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的疲惫遮去了几分。
李德裕恭敬地站在案前,英俊的脸上多了一丝成熟,道:“禀父亲,孩儿以为皇上忧心国事,勤于理政,礼遇大臣,谋略深沉,是大有为之君。”
“哦。”李吉甫望向儿子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惊讶,一丝赞赏,一丝喜爱。这孩子,快长大了。
李德裕偷偷望了眼自己的父亲,见父亲似在沉思,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父亲,孩儿觉得,皇上好像在谋一局大大的棋。”
“你说说看。”
“孩儿在宫中只是一普通侍卫,许多事并不清楚,这只是孩儿的猜测,从上月宫中陈宦官刺客案起,孩儿就觉得有宫中有许多不对之处。皇上做太子时就有威武仁爱之名,俱文珍跋扈嚣张若此,皇上却一忍再忍,皇上遍行仁政,却对宦官优纵,这都不是皇上的风格。所以孩儿以为皇上有大图谋。”
“你以为皇上谋的是什么?”
李德裕往后看了看,道:
“孩儿觉得,皇上似乎想俱文珍刘光琦及左右神策军一起谋了。”
李吉甫腾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前看了看,把门关上。回到李德裕身边轻声问:
“这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父亲,你觉得孩儿需要别人告诉吗?”
“臭小子。记住,此话你知我知,不可入六耳。”
“孩儿明白。”
“下去吧。”
“是,父亲也早些安歇。”
“李某有佳儿啊。”望着李德裕出去的身影,李吉甫笑着自言自语道,眼中满是慈爱,
“只是还是嫩了点,将来磨练一番,成就必定会超过我。裕儿,你不知道的是,以皇上的胸襟抱负,仅仅谋几个阉宦,太小了。没看到皇上最近频频请教问计大臣,都要走火入魔了吗?他所谋的,是整个天下啊!”
正文 第三卷 第二十二章
更新时间:2008…10…13 16:30:42 本章字数:2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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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李诵坐在龙案后,正在翻看一本书。一名低级官员站在面前,面对皇帝,却并不拘束,反而精神昂扬。
“微臣柳宗元叩见陛下。”
李诵把目光从书上移开,道:
“子厚(柳宗元的字)来了,平身。”
“谢陛下。”
柳宗元额头在地上轻轻一顿,站了起来。李诵望去,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干练之中流露出一股风流儒雅之气,与刘禹锡相比有别有一番气质,令人不由自主想起历史上对上官仪的评价。
柳宗元是李诵派去迎接陆贽的官员,此刻前来辞行。李诵本来考虑到历史上担任忠州别驾的陆贽死在召还途中,又为了麻痹宦官,不打草惊蛇,这是将忠州刺史李吉甫征调入京,而让陆贽接任忠州刺史。现在既然已经无法扮猪吃老虎,自己又需要得力的大臣,且陆贽身体已经好转,干脆决定一步到位,把陆贽调回替换高郢做宰相,震慑一下俱文珍等人。
对自己得力的臣子,李诵还是愿意多说几句话的,于是把书放到一边,唤道:
“子厚。”
“臣在。”
“此去忠州,是迎接陆大人回朝,一路上务必要小心谨慎,照顾好陆相。”
“臣明白。”
“告诉陆大人,朕一直很想念他。”
“是。”
“去时要快,回来时要慢。陆大人身体不好,朕派了太医去,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听太医的。”
“是。”
“朕派了三百兵士给你,你务必要保护好陆大人。”
“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此去除了要接回陆大人,还要留心沿途民情,回来汇报给朕。”
“臣遵旨。”
“子厚。”
“臣在。陛下还有何吩咐?”
“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去吧!”
“陛下保重!微臣告退!”
柳宗元跪下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