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纪较大的老者呵呵笑道:
“侍郎大人,真是不巧,今天又是阴天。本来侍郎大人入川一趟极是不易,韦某又与大人谈得投机,有心留大人多住几日,怎奈权侍郎还有要事要做,只好失礼,等来日韦某到长安再去拜会权侍郎了。”
“哎,这说得哪里话。韦太尉操劳国事,权某奉圣命前来,本该速来速回,却打扰了太尉这数日,权某心中即是有愧于陛下,也是有愧于韦太尉啊!”
“权侍郎言重了。不多留你这几日,韦某也不敢就有把握送侍郎大人安全出境。现在一切安排妥当,可以送权侍郎回京了。可惜本想留权侍郎一同观赏过峨眉的日出,再让权侍郎带着满腹美景回长安,也不枉权侍郎乔装改扮千里迢迢入川,点醒韦某这痴人,不料天公不作美,只好留待来年了。”
原来这两人正是韦皋和权德舆。权德舆在川陕边上接到了李诵召他回京的诏书,知道刘辟已经返回西川,若是换了别人,一准就回去了,可是权德舆稍稍一想,就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乔装入川!于是请使者回去禀报皇帝,自己带着数人乔装成云游四海的老儒生,贩夫走卒,混进了西川。刘辟本来命令守将一有朝廷使者的消息就禀报于他,在剑阁也安排了心腹将领,熟料左等右等不见朝廷使臣来到,以为使臣已知难而返,谁料权德舆却蒙混过关呢?
权德舆打听得韦皋正在峨眉山礼佛清养,于是带人直奔峨眉而来,韦皋并不扰民,因而权德舆上山也极为容易。可是进山容易见韦皋难,权德舆又不敢亮出身份,如此盘桓了几日,终于在一天早上韦皋带着薛涛外出散步之时,“偶遇”了韦皋。
韦皋拍拍手,一名年轻的将领从浓雾中走了出来,抱拳道:
“末将韦武见过王爷、侍郎大人!”他叫韦皋王爷,却是因为韦皋被封为南康郡王。
韦皋道:“权侍郎,这位韦武将军是韦某的亲兵将领,数立战功,就由他护送权侍郎返回长安,并代韦某向陛下请罪。韦某请罪的表章已经拟好,还请权侍郎转呈陛下。”
权德舆道:“韦太尉国之重臣,又律己如此严厉,堪称我辈楷模。此番韦太尉只是为小人所蒙蔽,陛下必不会怪罪韦太尉。”
韦皋长叹道:“韦某一念之差,险些酿成大错,请立太子诛杀诸大臣的表章已然在权侍郎来之前发出了,即使陛下不责罚韦某,韦某又有何面目去见陛下呢?不说了,权侍郎回朝后务必为韦某上奏陛下,刘辟此贼,韦某必定亲自缚他入朝请罪。另外恭贺陛下起复陆相公,国家重获良相。待两川事毕,韦某就请旨还朝,还请陛下早日派遣新任节度使入川。”
权德舆拱手道:“权某敢不遵命。”
正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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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韦武的护卫下,权德舆依旧儒生打扮,手握素扇,抱拳告辞。韦武也换了一身装束,卸下铠甲,扮成一个普通武士,向韦皋下跪施礼后尾随权德舆而去,不久就消失在云雾里。
“令公威震三川,手握雄兵,蜀中官员无一不是令公所赏识提拔,川中百姓无一不以令公为万家生佛。令公要拿刘辟,为何如此小心翼翼呢?”
问话的正是薛涛。薛涛,字洪度,长安人,生于大历五年,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幼时随父亲躲避战乱入蜀,八九岁时就能作诗,八岁时候父亲指着院子中的树吟诗,道:“庭除一古铜,耸干立云中”让薛涛续下两句,小薛涛张口便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其父大为惊讶,想不到女儿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才气,又觉得女儿诗意不详,恐将来会沦落风尘,过着迎来送往的生活。果然父亲死后家境贫苦,薛涛不得不在十六岁那年堕入乐籍。
不久韦皋奉命镇守蜀地。韦皋不但武功赫赫,而且文采风流,战时统兵上阵,奇兵迭出,杀得吐蕃连番大败,连大相论莽热都被他生擒。闲时劝农劝商,大力发展经济,与蜀地一干文人名士诗酒唱和,领一时风气之先。成都之所以现在成为全国最休闲的城市,只怕就肇始于韦皋。
上任没多久,韦皋就在烟柳歌舞之地发现了薛涛,对薛涛极为宠爱,甚至任命薛涛做官。薛涛当时年纪很轻,不自觉也没上没下起来,被韦皋一怒之下罚往松州,明白了自己处境的薛涛不声不响地前往松州,却在途中写了十首著名的离别诗,差人送给韦皋,不久韦皋就下令召回了薛涛。
现在的薛涛已然三十五岁,不复当年的青春可爱,也早已脱去了乐籍,成为整个大唐都闻名的女诗人,行事举止也不再像年少时那样轻浮跳脱,事事都能为人考虑,多了许多成熟的风韵,因而韦皋依然很愿意把她带在身边。
见薛涛这样问,韦皋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薄雾里的群山,薛涛自知问了不该问的话,忙收口不言,静静地站在韦皋身后。
良久,韦皋才长出一口气道:
“人心难测哪!”
韦皋在蜀人心目中的形象既英武非凡,又儒雅蕴藉,和诸葛亮一样,是近乎神一样的存在。据说韦皋满月时,家里为给韦皋祈福,招集僧人会食,有一个面貌丑陋的胡僧不招而至,韦家的僮仆嫌弃他,给他一张破席子让他坐在院子里,这个胡僧也不讲究,就坐在了那里。等到筵席开始后,韦氏命乳母把婴儿抱出来,请受邀请而来的僧人们祝福婴儿健康长寿,这个胡僧不等人请,自己走上台阶,对奶妈怀里的韦皋说:
“别久无恙乎?”
韦父本来怕他吓到婴儿,结果婴儿却面有喜色,于是就奇怪地问:
“我们家这个儿子生下来才一个月,为什么大师您说别久呢?”
这个胡僧却说:
“此非檀越之所知也。”
韦皋的父亲越发奇怪,坚持要这个胡僧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个胡僧才说道:
“此子乃诸葛武侯之后身耳。武侯当东汉之季,为蜀丞相,蜀人受其赐且久。今降生于世,将为蜀门帅,且受蜀人之福。吾往岁在剑门,与此子友善。今闻降于韦氏,吾固不远而来。”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是韦皋治蜀多年,果真如故事中所说一样,保佑蜀地万民,因而韦皋在蜀地声望之高,不逊于诸葛亮。韦皋本人也因此礼佛甚敬,每年都要去寺庙布施一番。
在蜀人心目中,几乎没有韦忠武王、韦大使、韦中书令、韦令公、韦太尉做不到的事情,薛涛不是蜀人,却也深被蜀人影响,此时突然见到韦皋心事重重地感慨人心,心里不由得似被什么揪了一下,猛地一紧。
薛涛刚想张口宽慰韦皋,韦皋却猛地转过身来,道:
“收拾一下,准备回成都。”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那我们上路吧!”
“等等,老爷,您真的要微服潜行回长安?”
“有劳夫人了。韦城武信上所言极有道理,人心难测,那些奸佞当初既然能把我排挤出朝廷,如今也会极力阻止我回朝廷。如果阻止不成,就会像前不久一样,派人来刺杀于我。陆某今年已经五十有三,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多少时间能报效国家呢?陛下既然召我回朝,必是有大事委托于我。我岂能在此安坐?思来想去,还是韦城武依所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
“可是……”
“放心,我又不是一个人走。我走之后三天,柳大人把政务交托给佐官就会启程,柳大人走后,家里的事你就可以安排了。记住,不是咱家的东西不要带走,借官府的一定要还给官府。”
“老爷,您就放心吧,多少回了,我能不知道吗?路上千万当心。”
话还没有说完,门口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陆相公!”
陆贽转头一看,原来是柳宗元,就说道:
“原来是子厚。子厚,老夫一走了之,担子可全都压到你肩上了。后续的事就拜托于你了。”
柳宗元正色道:
“陆相休要说这种话,护得陆相周全,这是陛下在宗元来之前再三嘱咐过的,是宗元分内之事,宗元在陛下面前是保证了的。陆相敬请放心,此行虽然凶险,柳宗元一定尽力周旋,不负陛下和陆相所托。”
陆贽道:
“子厚老夫当然信得过,只是此去凶险,子厚也要当心周全自己啊!”
柳宗元一阵感动,道:
“陆相放心,宗元一定处处当心。”
陆贽点头道:“如此就好。来,拿过来!”
陆夫人将一个盒子递了过来,陆贽捧着盒子,道:
“子厚,此是老夫多年为政为文的心得,这些日子与子厚朝夕相处,见子厚才学德识俱佳,老夫甚是感慨,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假以时日,子厚成就必然不下于老夫。如果子厚不嫌弃,待你我回到长安后,子厚就做老夫的门生如何?”
柳宗元没想到陆贽对自己爱护若此,陆贽望重天下,成为陆贽门生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见陆贽有此意,忙跪下道:
“宗元蒙陆相不弃,见过恩师!”
陆贽扶起柳宗元,开怀一笑,道:
“得徒若此,快哉快哉!如此,那老夫就先行一步,我等在长安相会!”
柳宗元躬身道:
“恩师走好!”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更新时间:2008…10…13 16:30:45 本章字数:2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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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中传来隐隐地雷声,一场大雨刚过,天空中正在酝酿着下一场大雨,空气明显清爽了许多,可是杨府地后堂却依然让人感到压抑。
“废物,真是废物!还有脸回来,回来,回来干什么?连一个老匹夫都杀不掉!”杨志廉大发雷霆,道,“一个个还想着升官发财,做梦吧!”坐在杨志廉另一边地俱文珍面色阴沉,却一句话也不说。
在他们面前跪着两个人。
说罢,端起一只茶壶,对着茶壶嘴就往嘴里吸茶,却没防茶水是热的,被烫了一下,只得狠狠地把茶壶垛到了桌上。
内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见另一个人战战兢兢,一句话也说不出,忙道:
“中尉大人,中尉大人,小的们没能完成大人交付的任务,任凭大人责罚!不过这次失手不是小的们无能,而是……”
“啊,啊,中尉饶命!”
原来是杨志廉见这人居然还敢还嘴,顺手把茶壶给摔了出去,却溅到另一个人身上,把他烫得不轻。
杨志廉见手下这么不成器,更是恼怒,正要发作,一旁俱文珍却阻止道:
“老杨,且听听他如何说。”
杨志廉于是就把已经要弹出地身子又坐回到椅子里,喝道:
“别嚎了,尽丢我的脸。你且说说,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本中尉如何收拾于你!”
听杨志廉这么说,那被烫的赶紧止声。那身材高大的继续说道:
“不是小的们无能,而是事出意外。本来已经刺中了陆贽,剑上又有毒,陆贽此次本是必死无疑,熟料他居然随身带有药草,又有山民帮助,才逃脱此劫。小的们本来打算是潜伏忠州,伺机再度行刺,不料此事后,刺史府的防范严密异常,那柳宗元又率领三百士兵奉旨赶到,陆府的家人又都是死硬之人,收买不得,所以至今没有下手的机会。”
“那你们怎么还敢回来!其他两个人呢!你们虞侯呢?”
“我等之所以敢回来,是因为探到一条重要的消息,虞侯才命我二人先行回长安报讯,他和陈二才继续盯着。”
“哦,什么消息?”
一旁的俱文珍悠悠问道。
“十几天前,长安又来了几个信使,之后陆贽就往西川发了一封信,小的们刺探得知,这是写给韦太尉的。虞侯觉得这事事关重大,所以派我等回来报信。”
“哦,居然有这种事?”
李诵发给陆贽的乃是密旨,只有李诵和四相以及李吉甫知道,二杜和李吉甫都是支持李诵的人,自然不会走漏风声,郑、高二人虽然胆小怕事,这等军国大事也不敢乱说,所以此事俱文珍和杨志廉并不知道。闻听这人这么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吃惊。
俱文珍给杨志廉使个眼色,杨志廉就笑道:
“果然是条重要的消息,本中尉错怪二位了。”
“小的不敢当。”
“你们一路上也辛苦了,下去到账房领赏,明日一早就回去,帮我带个信给你们虞侯。”
“是。”
两人起身退出后堂。
望着堂外阴沉的天气,杨志廉道:“老俱,这二人一来路上就耽搁了不小时日了,此刻陆贽那老匹夫只怕已经快动身了。他身边有柳宗元带着三百士兵卫护,不好办哪。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不得长安呢?”
俱文珍一笑:“这还不简单吗?杨中尉大人!”
听得俱文珍喊他杨中尉不喊他老杨,杨志廉当然知道俱文珍想得什么,道:“咱的神策军能轻易调动吗?”
俱文珍道:“谁说要调动神策军了呢?难道汉中的三条道上就没有山贼吗?”
杨志廉道:“你个老俱,尽打我的主意,此事可是极有风险的。”
“那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就能给什么吗?”
“你要什么,我就能帮你向舒王那个草包要!”
“呵呵呵呵,你个老俱,果然有你的。罢罢罢,咱老杨就吃这么一回亏吧!”
俱文珍却没有跟着杨志廉笑,而是幽幽说道:
“眼下陆贽事小,可是刘辟事大呀!刘辟虽然已经说动韦皋,可是陆贽这个老匹夫一封信就能让韦皋杀了刘辟。这十年里,韦皋可是每年都上书请求起用陆贽,甚至威胁先帝要用陆贽取代自己呢,这两人关系可不一般哪!”
“是啊,咱倒把这个事给忘了。当年,姓陆的代先帝写的一封罪己诏可抵得上数十万雄兵呢!要是陆贽在信里提这么一两句,这刘太初(刘辟字)可不妙啊!”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刘太初在两川经营多年,韦皋要动他也要费一番心思,他是没有近虑,却有远忧,罢罢,正好他手下昨日来了长安,还是修书一封让他们带回去吧!”
一听俱文珍这么说,杨志廉的火气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