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宰相慌忙冲进来抱住于頔,李忠言和苟胜一左一右扶起坐在地上的李诵。苟胜阴恻恻地问道:
“于相公,刚刚的话可是大逆不道啊!”
刚要呼喝武士,李诵却止住众人道:
“退下!”
转脸对苟胜道:
“朕的宰相,难道由你呼喝么?”
吓得苟胜扑通一下跪倒。李诵道:
“多谢于相公。朕明白了。”
于頔硬邦邦跪倒,心中却似仍然有愤愤不平之意,顿首道:
“陛下振作,是苍生之福。臣情急之下口出狂言,请陛下治罪。”
李诵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扶起了于頔。于頔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此不再是陪衬了。
宫内各衙署的紧张压抑气氛迅速被高速的运转取代。一道道诏书相继发出。韦丹遇刺后,李诵决定调河中晋绛节度使李庸任淮南节度使,在李庸到任前,任命洛阳少尹韩泰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前往扬州主持大局,并负责侦破韦丹遇刺案。任命司空同平章事于頔暂代河中晋绛节度使。
因为淮西的异动,李诵下令任命阿迭光颜为金商防御使,统领第一、第三军进驻金商,在淮西西面形成三万人的重兵集团。命令严秦率领第二十五军进入山南东道,受陆贽节制,和山南东道,鄂岳,荆南诸军合计五个军六万余人,在淮西南面形成重兵集团。命令昭义大将乌重胤率领本部第四十军移师洛阳,拱卫太子。同时命令高霞寓为第八军兵马使,率领第八军从关中前往洛阳,同时命令陕虢的半个军也准备向洛阳开进。和洛阳本地兵马会合为三万人左右的兵力,从北面威慑淮西。同时李诵下密诏给李愬,命令李愬回朝。
看来不管刺客是谁派出的,李诵都打算找个家伙出出气了。
二月中,成德节度使王士真如期死亡。因为韦丹的遇刺,王士真的大儿子,节度副大使王承宗嗅到了朝廷需要发泄的危险气息,朝廷集结的大军随时可能掉头向北,于是收敛了嚣张的气焰,乖乖地上书请求朝廷下诏册封,而不是像历史上一样擅自自立,引来四方之兵围攻。如同往常一样,朝廷把王承宗的奏章放到了一边,想等等看王承宗会不会像李师道一样请官吏,输两税。
不但是朝廷的气氛压抑,民间的舆论也是哗然。不管哪个国家,一方大员遇刺,对国民心理的打击都是沉重的,除非这个大员是卢杞、裴延龄那样的王八蛋。在藩镇割据严重的现在,朝廷派出的高官遇刺,这就意味着朝廷的威信受到了严重的挑衅。朝廷要找回面子,百姓要找回信心,不管这件事情是谁做的,仗是少不了要打了。
不管是《春明外史》还是《今春秋》,舆论都呈一边倒的倾向,虽然到现在案子还是没有查出来是谁做的。朝廷兵出关东已经成为舆论的导向。顺便说一句,一个月光景,《今春秋》的销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春明外史》,原因是《今春秋》是商人投钱办的,追求盈利。博览会的大场面没有带来大销量,报纸的报道还不如说书的影响大,让《今春秋》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反思的结果是对市民而言,书面语太过深奥,表现力不足,不够生动,吸引不了市民。于是《今春秋》作了一个大胆的尝试,将报纸语言改成了口语,并且一个月由两期改为四期,结果销量大涨。而且《今春秋》还做了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创举,那就是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如果是在平时,“书诸纸帛者皆为文章”,这么亵渎文章的事情一定会引来许多人的非议。但是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关注,韦丹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如果是平时,李诵一定会大力支持这样的创举,并且刺激《春明外史》也学着,不过这次虽然依然有部分官员上书请求禁止,但是李诵也无心过分,只是圈了个“否”字。
有其他的事情值得李诵关注。对韦丹遇刺一案,市井出现了流言。
京兆尹报和金吾卫报告,市井坊间开始流传和韦丹遇刺案有关的桃色新闻,说韦丹是因为和一个大盐商抢歌妓,罗织罪名查抄了这家盐商,江湖上的侠士打抱不平,乘韦丹出巡刺杀了韦丹。
李诵见到李绛,以及各位宰相都问道:
“可看出什么蹊跷了么?”
正文 第九十三章 蹊 跷
更新时间:2008…10…13 16:31:55 本章字数:2229
蹊跷是什么?蹊跷是有人开始感到害怕,故意混淆视听了。
蹊跷是古人照样会用宣传战。而且用的还不差。
李诵对重臣们说:
“韦丹一案必须尽快侦破,不然朝廷威信只能通过讨伐淮西重振了。眼下大旱没有结束,而大旱之后往往会有大涝,不是征战的好时机。为了不让朝廷陷入被动,刘尚书,你要多多辛劳了。”
刘昌裔道:
“老臣必当竭尽全力。”
当然在舆论上压倒对方的重任交给了李绛和段佑。李绛的任务是组织对韦丹的正面宣传,止住谣言的传播。段佑要清查谣言的来源。
韦丹的遇刺一方面使李诵和朝廷威信大跌,极为被动,一方面却也激起了许多人内心久违的正义感。比如本来打算混到致仕的刘昌裔。唐朝廷内部的团结反而加强了。或许这就是忧难兴邦吧。
二月初三日,一大早,尽管感到身体不舒服,韦丹韦大人依然按照计划出了官署,带着随从官员,摆起仪仗,往扬州南城门去,打算出城去例行劝农,同时巡视水利。刚到扬州南门口,就被一声声凄厉的号哭拦下了官驾。一个民妇跪在道上喊冤。其实这事情本身就已经透露出蹊跷,一个民妇如何能知道一镇节度出城的时机呢?扬州刺史又不是不受理案件。韦丹的管理有个特点,就是放手让手下各司其职。所以打算让人把这民妇送往扬州刺史那里。但是当随从的一个官吏跑上来告诉韦丹,这个民妇的案子和他最近正在查的一个盐商有关系后,韦丹当时就改变了主意,命人将那民妇带了上来。韦丹骑在马上,那民妇哭哭啼啼地被带到了近前。当听说眼前的大人就是淮南节度使韦丹韦大人时,民妇猛地挣脱夹在左右的士兵,嚎喊着“青天大老爷”扑上去,直到韦丹的马前。
见民妇扑上来,韦丹最初有些惊讶,不过一句“青天大老爷”还是使韦丹心里极为舒服,毕竟文士多爱名。或许乡野之民的情感总是这么质朴吧,韦丹心里想到,也就止住了要上前拉开民妇的士兵。士兵们见韦丹不让上前,民妇也没有什么异动,就停了下来。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
韦丹只看到本来哭哭啼啼的民妇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接着就看到了一把匕首。
事情的发生太过突然,韦丹的随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韦丹的面孔扭曲起来,那民妇拔出匕首,一蓬鲜血随之喷了出来。离韦丹最近的随从居然还能看到民妇转过身来,对他笑了一笑,然后纵身而去。反应过来的随从武士士兵们一边冲上去扶住韦丹,一边狂喊着“抓刺客”,仓促之间,没有人指挥,喊着“抓刺客”的人反而互相纠缠到了一起。韦丹来扬州前毕竟带了一批人,中间有聪明的抢过马匹出城去追刺客,却被飞过来的暗器打成了刺猬。
事发后,淮南节度使府、扬州大都督府、扬州刺史府以及各县纷纷捕快四出,搜捕刺客。不料一天夜里,各衙署的门上都被人飞刀留信,道:
“毋搜我太急,否则杀汝全家。”
刺客的气焰竟然如此嚣张,各衙门的搜捕顿时缩手缩脚。堂堂节度使都能当街被杀,何况其他官员百姓呢?扬州城内顿时人人自危,物价也节节攀升。
“看来,此案疑点颇多啊。”
运河岸边的一处驿站里,一名河东口音的中年男子缓缓说道。在他对面,是一名矮矮胖胖的文士,三缕焦黄胡须,一口江淮方言。窗外是阴沉的天空,如同扬州现在的气氛。
“哪个说不是的呢?扬州城内议论纷纷,都说韦帅遇刺极为蹊跷,百姓都说,怎尬(怎么)那么巧的呢?而且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韦帅被刺杀后,吾们介些(这些)从长安随韦帅赴任的僚属都被清辞,甚至像吾们这样在韦帅遇刺时在场的重要人证,都被遣散回尕(家)。吾本来几天前就应该到尕(家)的,因为友人相邀,在邗江小住了几日。本打算回尕(家)待几天就往淄青、魏博去寻个事做,如果不是今日碰巧遇上大人,只怕大人就再也找不到吾了。”
那位河东口音的中年男子正是调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洛阳少尹韩泰。本来因为韦丹遇刺,太子和郑余庆都极为担心他的安全,太子打算从近卫军里拨三百骑给他,韩泰以为人多一来不利行程,二来不利探访,就只带上三人十马,从洛阳出发,赶往扬州,也亏他来的快,刚过了淮阴,就在临河驿遇到了原韦丹幕府所辟的从事牟介,牟介本是青州人氏,寓居淮阴。,因前年远赴长安赶考。落榜后在一家私人书院里边读书边温习,后来韦丹要到淮南赴任,他便前去投效,因他是淮南人,韦丹就带上了他。他也一直跟在韦丹身边,直到韦丹遇刺。韦丹遇刺的时候,他就跟在身边。韩泰遇到此人当然如获至宝,当即将他聘入幕中。随自己再返扬州。
入夜,天色渐渐黑了,夜空中居然慢慢下起雨来。旱了这么多天,阴沉的天色终于不再是骗人的了,淅沥的春雨敲打着韩泰的窗户,让本来就睡不着的韩泰更加辗转难安。久旱之后的雨水让韩泰一阵兴奋,披衣起床,韩泰推开窗户,春雨打到久旱的土地上激起了阵阵土腥气。从夜幕中望去,似乎龟裂的河床也开始慢慢愈合。不时有细细的雨丝漂到韩泰脸上,韩泰不由得吟诵起杜甫的名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韦丹,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早日破案吧!
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韩泰在心里轻轻说道。听着春雨淅沥,忽然又想到,明日可以乘船下扬州了吧。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议 和
更新时间:2008…10…13 16:31:58 本章字数:2092
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人是危险的,这是韦丹遇刺一个月后李诵对自己行为的总结。礼部给韦丹定的谥号是“文忠”,这在文臣的谥号里档次是很高的了,对此李诵毫无异议,但是想起韦丹之所以遇刺原因在于清查盐务时发现了某些藩镇的蛛丝马迹,李诵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在任五年的前任淮南节度使王锷身上。王锷本来已经被贬为广州刺史,盛怒之下的李诵下令贬王锷为广州别驾。下一个倒霉的是前江西观察使杨凭,因为被御史大夫李夷简检举查实贪污被贬到岭南不算,李诵还打算罚没他的家产,抄他个干干净净,李绛以根据国法非谋逆不得抄家罚没家产为由极力劝谏,甚至拉住李诵的衣服不让他走,才让李诵改变了主意。
不过李诵的火气依然很大,老子没杀了这个贪污受贿压榨残害百姓的混蛋已经格外开恩,难道罚没他的家产给他留命都不行吗?这样你都要给他求情,李诵当时一肚子的火气,被李绛拉住的时候,总想一脚踹下去。幸亏身体没劲,不然就真能一脚下去,幸亏自己来自现代,知道“规则”的重要性,要是换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七窍流血八面威风的二百五,只怕连李绛都能杀了。越想越后怕的李诵后来赏赐了李绛两匹绢,一件棉袍,嘉奖李绛的忠贞耿直,也为自己一时的恶念做一个补偿。
不过心中郁积的怨气是要出的,现在大旱已经结束,各地的水利修复和兴建已经大体完成,各地由裁汰老兵组成的工程队正转为筑路队,修整开辟道路,尤其是从岭南通往江西、湖南、福建的道路,从福建通往浙东、江西的道路,剑南西川南部的道路,沿海的航线已经开辟,正在尝试大规模物资调运。根据户部和兵部的计划,浙东浙西以及将成为朝廷重要钱粮供应地的福建和岭南的钱粮将通过新开辟的陆路和海路调运到洛阳和江陵,补充府库,然后再输往长安。南方的部分工程队转为营田,同时因为安南蛮夷反心渐生,应安南都护张舟的请求,在南方招募老兵和流民七千余人移民安南。许多新裁汰的士兵就直接去了安南。朝廷积蓄多年的力量,李诵凝聚的民心都是当用之时,现成的借口,不打仗干什么?
各部军队已经陆续向淮西调动,起码洛阳的武装力量得到了加强。安史之乱和四镇之乱后,朝廷的势力被压缩的可怜,帝国的东都的防御力量居然只有千人规模,不管是宣武还是淮西,随便哪个镇起坏心,随时都能威逼洛阳。王绍和郑余庆在洛阳数年经营,重整了洛阳的城防,太子带来了三千近卫军,而高霞寓和乌重胤的两军兵马已经到达了洛阳,安扎在洛阳城外。这样的军事态势让吴少诚也陷入了难以决定的境地。向东打,朝廷之军必定四面八方而来,而且对安黄的试探性进攻也被伊宥打退。不打的话,淮西的困境无法摆脱,会活活被朝廷困死。本来淮西大将,吴少阳的女婿董重质建议吴少诚乘着太子驻跸洛阳,干一票大的,但是要想从三千近卫军和数千城防军手中掳夺住在坚城深宫的太子,难度有点大。即使掳掠洛阳附近,出动的兵力也不能太少,但多了又会被发觉,只得作罢。
因此淮西的方略改成了小规模的越境抢劫为主,但是和不讲理的邻居在一起久了,各镇都长了心眼,淮西军往往过境二十里看不到活人,找到了也只能抢一点久跑,各镇大都设了瞭望塔,有机动骑兵随时待命出发,打击淮西贼。掳掠而来的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来自各镇的抗议却越来越多。春雨总算正常下了,但是春荒马上也要来到了。吴少诚那个烦啊。
不过吴少诚烦吴少诚的,为了打这一仗,李诵还有一件大事要做。李愬重新回到凤翔后不久,就成功地逮到了越境的吐蕃正规军,全歼了越境抢劫打草谷的一支吐蕃马队。借着人赃并获的机会,在对当面吐蕃统军大论抗议未得到回复的情况下,保义、凤翔、泾原三镇联合行动,对吐蕃的袭击力度猛然上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