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震只觉他性子直得恼人,正要大发脾气,一转念间,却又忍住了,道:“我这一边暂且慢谈。我来问你,各营的指挥,各哨的把总,都知道这桩事情么?”惠登相想了想道:“今日席上,马上飞说明此事之时,各营指挥都在,把总也有四五人。”
桓震暗叹这马上飞心思狠毒,他既然要接管权力,本当暗地里悄悄与惠登相商议才是,现下他故意出其不意地公诸大众,分明便是要扰乱军心,从中取利。想到“从中取利”四字,不由得心中一动,想到:就算过天军军心大动,那马上飞又能取甚么利了?如果说王二派他前来是为了接收惠登相的军权,那么尽量保持军心稳定才更有利于权力过渡。马上飞这样制造混乱,究竟对他有甚么好处?一时间满脑子回响着这个问题,竟没听见惠登相在旁呼唤。
他愈想愈觉不对,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一把抓住惠登相,喝问道:“那马上飞当真是王二派来的人么?你有甚么证见?”惠登相给他问得一愣,随口答道:“有王二爷的亲笔书信啊。”桓震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
十五回 乱起
惠登相疑惑道:“什么不对了?”桓震反问:“你以前可见过王二的亲笔?”惠登相摇头道:“那倒不曾。”桓震双掌互击,道:“着啊!既然以前你从没见过王二亲笔,又如何能知道他们带来的书信便是王二亲笔?”惠登相瞪大了眼,道:“大哥疑心那两人是假冒的?”桓震淡淡的道:“那倒不见得。”其实他心中已经存了一个念头,必要之时,不管他是真是假,也是非要将这三个家伙变做假货不可。但是既然存了这个疑心,便不能不提防三分。况且既然各级军官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如果不马上拿出定议来,很快就要变成谣言在军中传播,实在有害无益。想了一想,便要惠登相即刻召集全体掌旗以上军官在训练场上集合,他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训练下来,部下的反应能力果然提高了不少。很快整整一百二十五名军官便齐集训练场上,虽然排起了队伍,但却站得并不老实,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交头接耳,不用细听也知道议论的都是马上飞之事。桓震知道,自己这么大的动作,马上飞一定也已经觉察到了。但是不要紧,他就是要观察这个马上飞的反应。所以在大会开始之前,他特意叫了一个做过梁上君子的士兵,去探听马上飞的动静。
桓震站在高台上,扫视了一眼下面的将领们。他和他们虽然没有共同经历过生死劫难,但是两个月相处下来却也有了一定的感情,从他本心来讲,是十分不愿糊里糊涂地把他们的前途交给别人的。可是他却不知道他们心中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也如自己看待他们一般地看待自己?
张了几次口,桓震终于说出话来,连他自己都没料到,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愿奉马上飞为大将军者站到右侧,不愿者原地不动!”众将官面面相觑,低声交谈,并没有一人挪动脚步。忽然队伍后面起了一阵扰动,一个人大踏步走到了右边,跟着又是一个,五个,十个,如同骨牌一般,一倒皆倒,等到重新安静下来之后,桓震点算人数,发现竟然有三十一人站到了右边。他心中暗暗奇怪,若说惠登相情愿归附王二,是因为他与王二乃是同乡,早年耳中灌满了王二的威名的话,这些大同府本地土生土长的下级将官,为什么要甘心服从马上飞?难道一个初次见面不到一日的马上飞,竟然还不如他们望风来投,景仰有加的过天星?再细看那些右立之人,竟然全是掌旗一级,连一个把总也没有。桓震直觉,这其中定然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缘故。
他眼珠一转,心中便有了计较,当下高声道:“凡右立者尽数免职,由上司另行择人代替!”此言一出,立刻便是一阵混乱,那三十一名掌旗或抱怨,或叫骂,纷纷扰扰,七嘴八舌,桓震也不理睬,叫一声“散了罢”,扬长而去。他离开会场之后,却又悄悄拽过刘黑虎来,要他从亲卫小队之中派人,监视那三十一人,一个不得漏下。刘黑虎答应了,转身便去。须臾却又转了回来,问道:“亲卫小队连我只有三十人,那却怎么好?”桓震一愣,心想自己却从来不知亲卫小队是三十人,只道也是与其他队一样是五十人的编制。饶是他反应迅速,道:“那个叫做薛宾的掌旗由我自去便了。”他在掌旗之中认识得不多,薛宾便是其中一个,方才看得真切,那第一个走出队列的便是此人。
他急忙赶到训练场,却已经找不到薛宾了。本以为他回了房间,但去他房间偷偷查看,却也并没有人。找了一阵,居然各处都无。桓震疑心大起,心想难道一个大活人就此不见了不成?他愈来愈觉事情不对,当即前去寻惠登相。岂知一到门外,还没伸手扣门,便听得里面有人大声咆哮,居然便是薛宾的声音。桓震心中一沉,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伏在窗下凝神细听。
只听薛宾叫道:“大将军,我薛某自以为并没对不住军师的地方,何以他如此待我?”桓震听他提到自己,更加注意听他说些甚么,但听惠登相道:“薛掌旗,我想大哥绝不会轻易撤去如此多人的职务,他心中定然自有考量。”薛宾哼地一声,道:“甚么考量!我瞧军师是要夺你的兵权了!”桓震一惊,心想这是甚么话?且听惠登相如何做答。
惠登相静默片刻,道:“这支部属本是大哥一手创建,他若要夺,我便双手奉上。”语气之中竟然满是无奈之意。桓震几乎跳了起来,心道旁人不信我便罢,怎地连自己兄弟也这般说话?猛然间恍然大悟,原说在马上飞这桩事情上惠登相怎地表现如此诡异,原来是他早疑心自己想要夺他的权,又不好跟哥哥翻脸,是以自暴自弃,索性想将队伍交与外人了。
桓震心中暗叹,傻兄弟啊傻兄弟,我若真想夺权,当初何必一力扶持你做大将军?他对于乱世争雄,实在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当初委身义军,也不过是暂求栖身之所,哪里有那么多争权夺利的想法了?只是一支不过五千人的小小军队,竟然让自己兄弟如此互相猜忌,实在叫他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冰凉。
他只顾暗自感慨,一时却忘了听里面说些甚么。待到醒悟过来,连忙再听,已经漏掉了几句。只听惠登相道:“我并不曾在你们室中放甚么手令。”薛宾语声惊讶,道:“噫?不是大将军?那么难道是军师?”原来过天军中,上下重要命令均须大将军印,桓震作为军师,自己本没有印信,有时与惠登相商议事情,决断之时往往顺手便拿了他的印来用,也有时惠登相不在,便将印信放在桓震那里。因此说桓震假若想要伪造一个大将军印,那是易如反掌。桓震不知他说的是甚么手令,侧耳再听,只听薛宾道:“那么军师干么要命令我等赞同马上飞执掌军务,却又要将我等撤职?”桓震脑中轰然一声,只觉眼前一阵模糊,朦胧之间听得惠登相道:“大哥?他为什么要这样?”语气竟然饱含疑问。
桓震这才明白,为甚么方才大会之时,会有那么多的掌旗拥护马上飞,原来竟是奉了一封盖着大将军印的手令如此这般。惠登相向来不善说谎,现下既然否认自己曾经发过这样一个手令,那便九成九不曾发过,理论上军中能够使用大将军印的只是惠登相和自己二人,难怪众人都信以为真了。但是他心中清楚得很,自己也不曾发过这种荒唐命令。那么究竟是什么人伪造公文?这个人既然能够伪造一封公文,难道就不能伪造两封三封?倘若他借此勾结官军,岂不是全军上下都要遭灭顶之灾?桓震想到这些,不由得冷汗满身。
他心念电转,当即想出了法子,当下也不惊动房里的两人,去寻先前吩咐监视马上飞的那人,但马上飞却一直没有甚么动静,只是躺在床上睡觉,再不然便是与大柱大梁兄弟赌钱喝酒,好像外面扰扰攘攘,天翻地覆,与他们半分也不相干一般。他心中疑惑,暗想假如此事与马上飞无关,他必不会如此矫枉过正,但他若是避嫌疑而不肯来呢?倒也不能完全肯定。
他从没经过这种复杂的局面,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左思右想,总觉不能放任惠登相与自己之间误会愈变愈大,还是要去跟他谈谈才好。当下又回向惠登相那边去。
走不多远,迎面撞上傅山,跑得气喘吁吁,一见桓震,当即一把扯住,急道:“不……不好了!”桓震随口道:“怎样?”傅山道:“官兵打来了!足有万人,大将军正在议事厅召集各营指挥商议御敌。”桓震大吃一惊,心道怎么不见哨兵示警,当下也顾不得多问,跟着傅山狂奔到议事厅去。
是时天色已黑,议事厅中点起了两盏碗口大的油灯,惠登相居中而坐,两边是五名指挥和马上飞。桓震匆匆进来,与各人打个招呼,便在惠登相右边下手坐了,傅山坐在桓震身后。惠登相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探子来报,官兵现在十五里外,即刻便到山口!”桓震一惊,没想到官兵来得这样迅速,忙道:“山口的陷阱可曾预备?”原来自从上次官军打山之后,桓震为防万全,便令人在山口冲要路段挖下陷阱,过天军中官兵人人都知陷阱分布,不至于误踩,外人贸贸然闯来,却必定陷下去无疑。马上飞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以兄弟看来,官兵大约早已知道那陷阱的分布,说不定手中还有一张详图呢。”
桓震大惊,脱口问道:“你怎知道?”马上飞怒道:“我怎知道?”瞧了惠登相一眼,道:“我还知道那张详图,便是桓军师手绘的真迹!”他此言一出,厅中众人个个大惊失色,五名指挥之中,左营指挥吴天德平日与桓震最是交好,当下直跳起来,戟指指定了马上飞,骂道:“俺把你爷爷的!便是天下人都降光了,军师也不会降!”桓震心中稍感安慰,一手虚按,道:“吴指挥,你且归坐。咱们听马大哥怎么说。”说着转向马上飞,问道:“马大哥,你说在下交通官府,出卖弟兄,可有甚么凭据?倘若无凭无据,那在下可不敢担这个名头。”马上飞冷笑道:“凭据么?那自然有的。”说着在怀中一掏,取出一张纸片来,丢在地上。
十六回 兄弟
一时之间,厅中八个人十六只眼睛,一齐盯在那张纸上。只有马上飞一人两眼望天,手指轻轻叩着茶碗边缘。桓震便要弯腰去捡,却给傅山一把拦住了,说道:“若让军师自己观看,相信马大哥必不服气,是也不是?”他问这句“是也不是”,虽是指明了问马如飞,眼睛却瞧着厅中众位指挥。他与桓震本是结义兄弟,桓震还是居长,此刻竟然称呼他“军师”而不是“大哥”,明眼人一听便知道是已经对桓震起了疑忌之心。
马上飞干笑道:“那又何必?马某却相信桓军师是个敢作敢当的好汉子。”桓震心中暗骂他两面三刀,“哼”地一声,道:“桓某不看。”瞧着傅山,说道:“傅书记,请你念来。”傅山在军中充任掌书记之职,方才他称呼桓震军师,是以此刻桓震也以“书记”相呼。马上飞口角隐露微笑,看着傅山俯身拾起那纸片,轻轻打开,读道:
“二更二点,北台山口。桓。”
傅山读罢那纸条上的八个字,奇道:“这是什么?”马上飞冷笑道:“这还不明白么?”一指桓震,说道:“这便是你们军师勾通官府的证据!他约会官军,今夜二更二点由北台山口放他们进来,官军这可不是来了么?”桓震哈哈大笑,道:“凭这一张破纸,九个小字,便想陷我入罪么?马上飞,你可将我过天军瞧得忒也小了!”傅山也道:“正是。马大哥,想来你也不能证明这字条就是军师所写。”惠登相点了点头,望着马上飞。吴天德面露笑容,其他四人各各惊疑不定。
马上飞笑道:“马某自然有凭有据。”转向惠登相,问道:“请问大将军,身边可有一个叫做柳先儿的亲随?”惠登相想了一想,道:“不错,是有此人。只是两日之前他已经不辞而别,这人本是读书人,我只道他是耐不得山上清苦,是以离去,故而也未派人追赶。”马上飞冷笑道:“我可将此人给大将军找回来啦。”说着双手一拍,对着门外叫道:“进来!”大柱大梁兄弟应声而入,一头一脚地抬着一人,捆得犹如麻花也似,惠登相认得,宛然便是柳先儿。
吴天德按捺不住,怒道:“我过天军大将军的亲兵护卫,怎容得你这般欺辱!”说着便要上前,给柳先儿解开绑缚。马上飞一把扯住,拍着他肩头道:“吴指挥同袍之情,令人羡慕。只是可惜却用错了地方。”指着地下的柳先儿,大声道:“这人是官府的探子!”
此言一出,登时满场哗然,吴天德恨恨地问:“你怎知道?”马上飞笑道:“他尚有气,吴指挥不会自己问他么?”吴天德一想,也觉有理,当即手臂一伸,将柳先儿提得悬了空,厉声喝问道:“兀那小子,姓马的所说可是实情?”柳先儿有气没力地点了点头。吴天德脸色惨白,手一松,柳先儿啪嗒一声摔在地下,哀告道:“大将军,小人实在不想害你!是……是……都是军师指使小人盗出官印,假造文书,挑唆大将军与马大哥,军师他还……还……”
傅山气极,踢了他一脚,喝道:“还甚么?”柳先儿喘着粗气,道:“他……他还……还叫小人……叫小人送信给万……啊……马……”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就此一命呜呼了。傅山大惊,伸手翻过他脸,只见他口唇发绀,怒道:“服毒了!”
马上飞叹道:“此人倒也刚烈,可惜是替官府卖命的。”双目炯炯,瞧着桓震,咄咄逼人地道:“如何?现下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么?”桓震反问道:“就算柳先儿是官府的暗探,你又有甚么凭据说我与他勾结?难道就凭他几句胡言乱语么?你且问问这厅中,哪个信你?”说着扫视一周,众人遇到他目光,却都纷纷躲开。倒也难怪,若说马上飞陷害桓震,或许有人相信;但柳先儿却是临死之前说出这一番话,他有甚么必要陷害桓震,对他有甚么好处?当真不由得众人不信。
马上飞哈哈大笑,道:“军师,你是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