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
申甫大怒,冷哼一声,道:“呵呵,好啊!包庇部下一至于斯,申甫倒还真想见识见识满大人的英雄本色!”对桓震道:“对不住桓大人得紧,请看一场好戏再走不迟。”桓震心中已有三分数,问那报讯的兵士道:“满大人部下何人前来?”那兵士茫然无以对,桓震也不再问。只过得片刻,只听辕门外马蹄声擂鼓般响,一队二十余人飞驰而至,为首一个当真是满桂的身边近卫,名字叫做阳炳,桓震曾见过他数次,似乎也是蒙人。
阳炳策马直驰入校场中来,勒住马头,乍见桓震与申甫并肩而立,便是一怔。他应变倒快,当即滚鞍下马,单膝跪下,道:“末将见过桓大人!”桓震点了点头,单刀直入地问道:“可是满大人叫你来的?”阳炳犹豫片刻,掩饰道:“非是甚么要紧之事,只不过满大人叫末将给申副总兵传个口讯罢了。”
桓震冷笑道:“哦?满大人乃是新任的诸路援军武经略,这个三军皆知。但是本官听说,这位申总兵却是隶属京营的,不知道满大人有甚么口讯要特地传达?”阳炳陪笑道:“桓大人统率锦州军马,此刻可不是也在这里同申大人谈天么?”桓震吃了一颗软钉子,料想他必然已经知道自己目下不得出城的处境,哼了一声,更不多说。
申甫道:“满大人有何教谕?”阳炳道:“前日咱们大同的两个弟兄,似乎跟申大人的部下有些误会,给申大人请来做客了。只是大同兵少,缺了两个人,一下子便能瞧得出来。请申大人将这两人发还本部。”申甫不假思索,摇头道:“不成!前次也是这般,满大人的部下纵兵行抢,申某替他捉拿了请他发落,他却轻轻将那几人放却。如此军纪败坏,何堪大用?此事申某不遇上便罢,既然遇上了,便无不管之理。满大人若是想索这两人回去严加惩治,申某无有不遵;否则请恕不敢从命了。”
阳炳气得脸色发青,咬牙道:“然则申大人是决意不肯放人了?”他身后的二十人一直留神两造说话,这时不知是谁带的头,一个个都将腰刀抽了出来。申甫这边的士兵也不肯示弱,纷纷举起手中狼筅,对准了大同兵。眼看一场冲突一触即发,申甫部下虽然装备恶劣,毕竟占了地利人和,倘若一拥而上,便踩也将二十名大同兵踩死了;可是这些大同兵毕竟是满规的亲系部下,前者捉拿了几个骚扰乡里的士兵倒还可说是整肃军纪,此刻若是当场冲突起来,申甫可就算是将满桂得罪尽了。
阳炳冷笑道:“哼哼,好啊,莫非申大人同祖大寿一样,都要造反了么?”桓震听说“祖大寿”三字,不由得啊的一声,脱口叫了出来。阳炳一愕,满面狐疑地瞧了过来。桓震避开他目光,心中默算,确乎也就在这个时候,祖大寿带着部下东归回辽去了。该来的终于来了,甚至就他心里来说,是盼着这件事情发生的;可是却不知为甚么又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充斥了他整个心胸,似要炸将出来一般。袁崇焕本不会命令祖大寿退兵,却因了自己的一番话留了退兵的手谕;程本直没有传达袁崇焕的遗命,祖大寿仍然走了。
历史的发展有时固执到令人难以想象,甚至一些细小之处,仍是一一照着原本的面目发生,似乎自己每一个试图扭转事实的行动,都抗不过历史的脚步;有时候却又与自己所知全然大相径庭,本应声援袁崇焕的韩爌、钱龙锡,在这等关键时候纷纷托词不见,温体仁原本是弹劾袁崇焕的主力,周延儒则应当上书替袁辩解;此刻两人扮演的角色似乎却全然颠倒过来了。后世人笔下记载的申甫是一个志大才疏,治军无方,工于机巧却无用处的败军之将,可是自己面前这个申甫,分明又不能与史书中那个形象重叠起来。这究竟是怎么了?从得知反间计与自己料想不同的那一刻开始,桓震便觉得自己原本赖以为一技之长的历史知识,渐渐开始靠不住了;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深刻地认识到,那所谓的预知后事的能力,已经在瞬息之间灰飞烟灭了。
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早前听程本直说不曾令祖大寿等人回兵,便以为此事已经不会发生了;现下祖大寿既然当真弃北京而去,崇祯皇帝为甚么还能放任他这个同为辽东一系的将领在京城里逍遥自在?余大成和刘一燝为甚么还当着他的面谈论军机大事?何以还要自己与申甫见面?继而联想到韩爌等人杜门不见,莫非也是这个缘故?一时间脑中如同打翻了一坛浆糊一般,怎么也理不清思绪。
'——注:申甫同满桂的冲突是真有其事。金声等也都是真实的历史人物,以后都会一一出现。'
一百一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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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炳同申甫两不相让,一个仗势横行,一个据理力争,在武学校场之上相持不下,手持狼筅的募兵越聚越多,眼看已经将二十名大同兵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这些募兵从军之前大多是些好勇斗狠的市井游侠,平日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入伍以后虽然给申甫严加管束,可是骨子里那一份桀骜之气却始终挥之不去。此刻眼见给别人骑到了头上来,岂有不怒之理?一个个咬牙切齿,虎视眈眈,只要有人发一声喊带头向前,便要一拥而上,将这二十名前来挑衅的大同兵打做肉泥。
桓震也是带兵之人,深知这种局面最难控制,自己既不是这些募兵的主帅,说出话自然不会有人听从,只得在一旁默默瞧着申甫,看他如何收拾局面。只见申甫阴沉着脸,眯起眼睛瞪了阳炳半晌,忽然道:“你若真要从本官这里带人回去,便请拿满经略的亲笔将令来,否则申甫不敢听信你一面之辞。”桓震心中暗笑,这事原本便是满桂部下先犯了军纪,满桂身为节制诸路援军武经略,岂能亲笔写这等隳坏纪律的将令?然则倘若没有满桂亲笔,申甫便可借口推脱,这一招卸力打力,使得着实不错。
阳炳眼看申甫软硬不吃,自己二十来人又决无法与这许多募兵相斗,何况一旁还有个局外的桓震瞧着,倘若日后闹了出去,此人倒是个麻烦的干证。两相权衡,还是暂退为上。悻悻然哼了一声,撇下两句狠话,就要离去。募兵们虽然多有不甘,可是申甫下令不得阻拦,也只好放大同兵扬长而去。
申甫目送阳炳一行消失在辕门之外,这才转头对桓震道:“失礼,失礼,下官鲁莽,竟叫桓大人受惊了。”桓震哈哈一笑,道:“为将者自当如此,何惊之有。”他原本听了余大成的说话,是抱着成见前来见申甫的。可是方才见他力抗满桂的虎威,隐隐然竟有几分铁骨,不由得对他生出些许好感,说起话来也随便了许多。申甫大约是同朝廷官僚打交道怕了,遇见桓震这等随和的上司,倒也十分谈得来,两人一面交谈,一面四处巡行,待到将申甫所造那些战车、木炮都瞧过一遍,桓震对他的身份来历,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原来这申甫本是陕西人,从小父母双亡,出家当了和尚。后来连年大灾,俗世人尚且过不下去,哪里有人肯布施斋饭?无奈只得托钵流浪,四处挂单,终于来到京师。后来偶然识得了时任庶吉士的金声,两个人一见如故,申甫便做了金家的门客。申甫出家时的师父深通兵学,他也颇有所得,金声听了他的高论,每每赞叹不已。再后来鞑子围城,朝廷之中一片惶惶,金声以为乱世乃丈夫报国之机,也可趁机为申甫谋一出路,便向崇祯皇帝大力举荐,说他善制战车火器,通战守之策,求皇帝予以重用。崇祯那时方在疑心袁崇焕,眼看天降如此人才,自然喜之不尽,立刻下旨授申甫京营副总兵,资其金十七万招募士兵,更以金声为监军御史。与金声过往甚密的另一个庶吉士刘之纶,举荐申甫的时候与有力焉,也擢为兵部右侍郎。申甫挟十七万资金在城内外招募义勇,不久竟得三千七百余众,编为一营,号靖虏营。
十七万听上去甚多,可是要供应许多人日日吃用,还要置办武器铠甲,早已经左支右绌,每一文钱都得掰开两半花。是以方才一路走来,瞧见士兵手中所持的兵器,大多都是自制狼筅之类,那些所谓火炮,也都是杨木削制而成。桓震摸着还有些潮湿的炮身,重重叹了一声,直视申甫,问道:“申副总兵,本官但问你一件事情,你须得照实回答。”申甫愣了一愣,点头道:“下官遵命。”
桓震指着那木炮道:“你当真以为这木头大炮便能上阵迎敌么?”申甫给他问得一愕,张开了口,半晌无言,脸上却露出一种无奈的神色来。桓震轻叹一声,心里已是了然。他在辽东多时,于火炮制造已经甚有心得,瞧那木炮的结构设计,准星炮尺一概不缺,比例也十分合恰,倘若用以制造铸范,竟是绝好的模子,自己运用现代几何知识,也只不过能做到比这稍好,难为他凭着手工经验,竟能办到如此地步。可是木炮毕竟不能当真用来作战,炮膛受压受热,射不几发便要爆炸,何况因为时间仓促,用以削制炮身的木料还是现砍现刨的,湿木一旦干透,炮身必定出现裂缝,怎么还能使用?
虽然觉得有些刻薄,还是一条条地将这些木炮的弊病挑了出来。申甫自己也知道木炮之法只是聊为人事,可是没有银子,再怎么说也是白搭,陛下又是不断催促出战,现下能赶制出这许多木炮,已是殊为不易了。他虽曾听过桓震之名,却不摸他的底细,加上他又是逆臣袁崇焕的旧部,总得存三分提防,桓震以上级身份要瞧瞧他的营垒,他是无法反对;可是要将军中详情一概相告,还是得打个商量的。
桓震微微一笑,也不多问,跟着便请申甫为他演示所造的偏厢战车。申甫犹豫片刻,答应下来,叫部下速去准备。不久预备停当,两人便往校场去看操演。方才桓震已瞧过偏厢车的大致结构,看起来很像是当时明军车营之中装备的寻常偏厢战车,可是又略有不同:现下的制式战车,只有向外一面装置火器,而且车身沉重,约有六百斤上下,每车须用卒二十五至三十人不等。这是戚继光时候便传下来的制法,后来魏学曾守广宁,又加以改进,每二辆中设拒马枪一架,填塞间隙,每架拒马上树长枪十二柄,用卒仍是二十五人。虽然魏学曾所造的战车比戚氏战车加多了防护装置,可是动转仍嫌过于笨重,路途略有崎岖,往往便不能行,因此大多用来防守。桓震在辽东时也曾力图改进,可是发现不管怎么改良车型,道路不便始终没法克服,总不能待到平了路再推着战车去攻打敌人罢?于是至今偏厢车仍是用于防守的车型。【偏厢车有图,是戚继光的车型,请加群7891236,在共享里面查看。】
而申甫所造之车,比起军中的战车来,在前面却多出了一块木板,板上插有铁刺,刺约三寸长,十分尖利。据申甫说,敌人马匹一旦突近,便可凭借利刺抵御。桓震瞧着那车想了片刻,忽然向申甫借一百兵。申甫不明所以,仍是借了给他。桓震从靖虏营中挑选了一百个身手灵活的,带到一旁教演许久,这才叫申甫将车营排好了阵。申甫霍然大悟,这位上司是要亲自试试他的车营了。当下打醒精神,吩咐部下认真演练,莫要让上司瞧不起靖虏营。
两军交锋,桓部士兵并不用身体去碰那战车,却是一律抱了长矛,就地打滚,直到贴近战车,方才直起身来,将长矛搠进车轮去。战车的枪眼都在常人胸口高低,敌人一旦伏在地下,便再也射不到了;偏厢车动转又极不便,远不如单兵灵活,车轮给搠进了长矛,更加动弹不得。桓震指挥士兵从两翼绕而攻之,转瞬间每辆战车上都给画上了白灰标记。算一算本部伤亡,只有少数几个在贴近战车时候给拒马划伤了的。申甫脸色惨白,原先引以为豪的铁刺竟全然没能派上用场,倘若方才桓震用的不是白灰,而是铜锤甚至火油,现在自己的车营已经全军覆没了。
桓震微微一笑,道:“如何?”他并不想折辱申甫,但是车营的弊病给自己人瞧出来,总比给鞑子瞧出来要好了几百倍,何况战车机动性差也不是申甫之过,那是当时整个明朝军队之中的统一问题。他从到辽东起便一直想要解决,至今仍然毫无成果,先前是以为没有四轮技术之故,可是问过茅元仪方知,那时并非不会造四轮车,而是造了也无法可用。辽东缺马,马匹用以供应骑兵尚且不足,以至于要数人合用一匹战马,何况用来拉车?六七百斤的战车不用马匹单靠人推,那可不知要浪费多少人力。再说人力推车一日能行多远?兵贵神速,似此磨磨蹭蹭,恐怕未出国门,已经给敌人得了讯息。再者东北黑土松软,战车沉重,车轮往往陷入泥中,轮子多了反倒不稳。桓震曾想设法更换轻便的材料,但却总是不够牢固,是以一直延宕至今。连他这个现代人都没法解决的问题,申甫就算办不到也不是甚么过错。
然而申甫毕竟在上司面前丢了一个大人,满面涨红地低下头去,一语不发。桓震也觉自己稍有过分,轻轻拍拍他肩头,刚要安慰一番,一句话尚未说出口,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圣旨到了,叫申副总兵速速接旨。申甫不敢怠慢,连忙整了仪容,匆匆带领部下副将奔出去跪迎天使。桓震自然也要陪跪,等了片刻,只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是一个无品太监,至多不过二十上下,瞧起来却有几分面熟。那太监跳下马来,托着圣旨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统带靖虏营副总兵申甫,公忠体国,可堪大任,着赐白银百两,三军牛酒不等,三日内出京陈兵柳林,以备鞑虏,勿失朕望!”申甫眉头紧皱,三呼万岁,接了圣旨,扯住那太监的衣袖道:“陆公公,你可知陛下为何忽然要末将出征?”
桓震听得他称呼那太监“陆公公”,蓦然想起,这个太监竟是陆义。两年多没见,当年的小太监已经发身长大,难怪自己认不出了。陆义却还记得桓震,应付了申甫几句,笑嘻嘻地过来招呼。桓震同他寒暄几句,才知他现在已经在司礼监做个最底层的无品太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