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宜却拉了她的手:“我们坐一会!”
十一娘依言坐到了炕上。
徐令宜透了口长气:“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狼狈过。”他朝着十一娘苦笑,“说什么的都有。真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说不出来的。”
十一娘笑起来:“谣言就是这样的!”普通大众对公卿之家、王公贵族辛秘有着超乎平常的兴趣,何况还有区家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我本来想解释一番的,可看他们一个个贼眉鼠眼的样子,分明是来看我热闹的。我不解释还好,只怕越解释他们越来劲。索性什么也没有说。”徐令宜无奈地笑道,眉宇间并不见愠色,显然对一帮好友的闹腾并没有放在心上。
“谣言止于智者。”十一娘还是说着宽慰他的话,“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徐令宜点头:“正好工部侍郎家出了桩杀夫夺妻案,我已派人去宣扬。大家听到了新鲜事,过两天也就把我们这桩事渐渐淡忘了。”
与其费心去避谣,不如用其他事取而代之,转移人的视线,让人逐渐淡忘。
夫妻两人商量着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皇上却眉眼带笑地去了坤宁宫。
皇长子昨天刚回宫,皇后找了他身边的宫女问话。听了内侍的禀告,忙迎了出去。
皇上携了皇后的手进了内室。
宫女上了茶,蹑手蹑脚地退下。
皇上笑道:“今天下午和几位阁老议福建防御之事,倒听说一件有趣的事。”
皇后心中一惊,想到区家。
“能让皇上说有趣,那肯定是极有趣。皇上快说给臣妾听听。”皇后笑语盈盈,“让臣妾也开开眼界。”
皇上大笑,道:“说永平侯三年前从苗疆带了一位女寨主回来,养在城西的贩马巷。如今孩子都有三岁了。”
“怎么可能?”皇后满脸的震惊,“侯爷怎么会做出这样不知道轻重的事来。”
要知道,当年平苗是皇上登基后首次用兵,为显大周威武,被俘的寨主全被斩首……带一位女寨主回来,等同私放战俘,御史们要是捉住不放,完全有要可能上升到“通敌叛国”的高度上去。这可是要灭九族的!
“这定是谣传!”皇后神色焦虑,鬓角已有细细的汗。
“我知道。”皇上低头拂着茶盅里的嫩叶,没有注意到皇后的异样,“老四为人一向谨小慎微,就是有这种事,也不会弄得满城风雨。”他抬头,眼底飞逝过一道锋利,“不过,梁老阁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孩子长什么样都说得清清楚楚,这件事只怕没那么简单。我看,你尽快安排一下,把永平侯夫人请进宫来叙一叙──明天封印,御史的折子一时送不进来,可到了初三开印……”
那时候只怕弹劾的奏折要如雪片飞了!
“臣妾知道了。”皇后急急应喏,又委婉地商量皇上,“只是永平侯夫人年纪轻,我怕她一时说不清楚,不如请太夫人进宫……”
“还是请永平侯夫人进宫吧!”皇上沉吟,“太夫人年纪大了,小辈们有事,多半会瞒着。要是一时激愤气着了,反而不妥。”
皇后听着心中微微有些凉。
皇上下午听到这个消息,到这时落钥了才告诉自己,又点着要年纪的十一娘进宫……时光荏苒,以前的夫君变成了现在的君夫!
但一起到自己那个美貌聪慧的小弟媳,她心里稍安。
“皇上说的是。”她应喏道,“明天一大早臣妾就唤了永平侯夫人来问问。”
皇上颌首,吩咐身边的贺公公:“你们都退了吧!”
意思是今天会歇在这里。
又对皇后笑道,“我上次来时你做的那个什么‘带骨鲍螺’,极其美味,今天就用那俱帮宵夜吧!”
皇后笑着应“是”。一面叫了宫女传夜宵,一面却暗暗思忖:难道这样还不放心?怕我给永平侯报道,要亲眼看着我怎样吩咐内侍不成?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果就当着皇上的面让人把十一娘叫进宫来。
“……说什么带了位女寨主回燕京,养在贩马胡同。还说孩子长着一双凤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暖阁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皇后娘娘皱头眉头,神色凝重,问得有些咄咄逼人。
十一娘大吃一惊。
虽然毫无征兆、匆匆忙忙地被叫宫里来,徐令宜和十一娘也曾仔细想过很多种可能,包括宫里听到了凤卿的事差人来问,包括区家会从政治的角度出发阐述这件事的始末从而达到打击徐令宜的目的,甚至是皇后听闻谣言喊十一娘进宫训诫……可没想到的是皇后娘娘的态度──两人单独相处,她却依旧摆了皇家的威严,戴着九龙四凤的凤冠,穿了十二翟纹的深青色礼服端坐在凤座上。
她脑子转得飞快。
从和皇后几次短短接触可以看得出来,皇后并不是个刻板冷漠的女子,何况两人在说悠关徐家生死的事,她怎么能表情的这样肃然冷峻……难道是怕隔墙有耳?可这里是坤宁宫,皇后娘娘的宫殿,有谁敢窥视不成?
念头一闪而过,汗已透衣襟。
在这皇宫里,能真正让皇后忌惮的,就只有皇帝了!
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却如无澜的古井般沉静下来。
“皇后娘娘,”十一娘举袖掩面,“这真是天下的冤枉。侯爷品行端方,行事爽落,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面说,一面眨巴着眼睛,只望那泪珠儿快点落下来,“也不知道是谁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要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侯爷还有性命吗?皇后娘娘,您可要为侯爷做主啊!这分明是有人要陷侯爷于不义!有人要谋害侯爷!”说着,眼角湿润,“可怜侯爷戎马半身,落得个身有残疾不良于行,好容易能享些清福,又传出这样的话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一副戚楚无助的样子。
皇后娘娘先是一喜,后是一怔,然后嘴角一翘,飞逝过一个笑意。
喜的是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弟弟那边却早有准备──要不然,十一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意外的是十一娘说话的这架势,不管不顾就哭起来,活脱脱还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可想到那天她劝自己的话,十之八九是帮意而为。没想到她到能不顾自己的名声,为徐家做到这样的地步,弟弟身边有这样的人相陪,觉得很是宽慰,忍不住就笑起来。转念想到歇在内室、可以清楚听到动静的皇上,笑容又很快地隐去。
“你且别哭。”她声音里就带了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查觉的温和,“先坐下来说话。”然后指了指右手边的一张锦杌。
十一娘听着皇后平静的声音,知道自己做对了。
她松一口了,掏出帕子抹着眼角,心里却暗急着怎么哭不出来,做出一副抽抽泣泣的样子坐在了锦杌上。
“我问你,你可听到过这个谣言?”皇后虽然相信自己的弟弟,可连阁老们都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她心里又没底了。
“听说了。”十一娘哽咽着,“不仅听说了,而且那孩子还养在半月泮里!”
“啊!”皇后脸色大变。
十一娘却竖起耳朵听到内室有轻轻的响动。
看样子,皇上真的在内室里听着。
“所以说侯爷冤枉啊!”没等皇后开话,她立刻道,“那孩子根本不是侯爷的,是五爷的。”
“什么?”皇后娘娘脸色大变。
她没有想到真有孩子这件事。
一直注意着内室动静的十一娘听到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帘处。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臣妾也不十分清楚。”她细细地把当天发生的事告诉了皇后:“……突然就听到了传言。说什么这孩子是侯爷和营妓生的。还说我姐姐容不得人,不准侯爷把孩子抱回来。”说着,哭了起来,“娘娘,这些人太可恶了。竟然连去逝的人也不放过。娘娘,您说我该怎么办才好?侯爷是肯定不会解释的,可没有侯爷的同意,就是太夫人面前,我没漏一句口风的……”
皇后此刻心乱如麻。
这孩子虽然不是徐令宜的,可到底是徐家的孩子。
为徐令宜辩别了,势必要扯出徐令宽,然后扯出丹阳,扯出徐令宽的岳父定南侯。可如果不为徐令宜辩别,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徐家还真受不起。
这就好比手心和手背──虽然知道手心的肉厚一些,可打起来一起痛得厉害。
她不由望了一眼内室的帘子。
二百零三
是啊,说了,拔出萝卜带着泥;不说,徐令宜就得背了这黑锅。
十一娘的话让皇后陷入沉思。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问徐令宜有什么打算?
万一皇上心中另有所想怎么办?
给徐令宜出个主意?
皇上就在帘子后面听着,如今传出收了苗疆女寨主为外室的谣言,已涉及到了庙堂之事,不是后宫女子可以过问……
想来想去,只有怪那始作俑者。
“都是小五惹得祸。让你们跟着受累!”
五爷再不好,总归是皇后的胞弟。她可以责怪,自己却不能流露出不满。
“娘娘言重了。”十一娘道,“五爷也是因为年纪轻,误交损友。有了这次的事,以后行事会越来越沉稳的。只是这事越传越离谱,偏偏侯爷又是个话少的人,臣妾心中惶恐的很。”
皇后苦笑:“你也不用太担心。”又看了帘子一眼,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十一娘,“侯爷的为人大家都清楚。”
十一娘表情怅然。
而皇后见事情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怕再说下去又生出什么枝节来,问了太夫人的身体,知道一切都好,就端了茶。
十一娘忙起身告退。
皇上从内室走了出来。
“皇上,这可怎么办?”皇后六神无主地望着皇上,“没想到小五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皇上想了想,道:“如果真如永平侯夫人说的那样,我看还是交给永平侯自己去处理吧!这毕竟是徐家的事,你我都不好插手。”
皇后没有做声。
这话说的有道理。
宗族的事,外姓人不好插手。
她长叹口气,突然觉得这暖阁太过宽阔,有些冷!
……
避在内室却能清楚听到她们谈话的皇上,态度谨慎又显得有些无可奈何皇后,还有那其心可诛的谣言,一切的一切,都让十一娘感到很不安。
她归心似箭地回到了荷花里,匆匆去了太夫人那里。
徐令宜一直在那里等她。
待小丫鬟上了茶,太夫人立刻遣了屋里服侍的,迫不及待地道:“为何事叫你进宫?都说了些什么?”
“为孩子的事。”十一娘顾不得喝茶,把当时的情景事无巨细全告诉了太夫人和徐令宜。
两人越听脸色越凝重,到了最后,太夫人已是脸色惨白。
“老四,这件事还是要讨娘娘一个口讯才是。只有知道了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才好行事!”
“不必了!”徐令宜神色有些冷淡,“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
“娘!”徐令宜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疲惫,“我知道您心里还念着那个来了就向您讨红烧蹄筋吃的七皇子……可那已经是老皇历了。”
太夫人侧过脸去,没有做声。
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太夫人,二夫人回来了!”
三人愕然。
太夫人忙道:“快请进来。”
一个穿着月白色锦缎窄袖褙子的女子撩帘而入。
“二嫂!”十一娘笑着和来人打招呼。
“四弟妹。”二夫人朝十一娘颌首,上前给太夫人和徐令宜行了礼。
“怡真,你怎么回来了?”太夫人关心地道,“可是有什么事?”然后看了看她身后,“贞姐儿呢?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我听到了一些谣言,就匆匆赶了回来。”二夫人道,“怕贞姐儿受不得颠簸,把她留在了西山。”
太夫人点头,道:“快到炕上坐,天气冷,小心受了凉。”
二夫人没有客气,上炕坐了。
十一娘去沏了杯茶进来。
二夫人已和太夫人说上了话:“……我想了一夜。觉得这事只怕与区家脱不了干系。”见十一娘给她端了茶,她道了谢,继续道,“我们家要是有事,他们家是最大的受益人。”
“正如二嫂所言。”徐令宜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二夫人,“各种传言都有,如今连宫里都听说了──十一娘就刚从宫里回来。”又把十一娘进宫的情景告诉了二夫人。
“区家的手脚可真快。”二夫人沉吟道,“买了孩子带回福建,待大些了再带回来……到那时,几位皇子都已成年……区家行事不仅歹毒,而且争的不是朝夕,只怕早有我们不知道的布置。还请侯爷要多费些心思才是!”
意思是说区家意在争储。
徐令宜轻轻颌首,神色有些冷峻,“是我大意了!这次要不是王家有人专盯着区家的人,只怕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
“这也是侯爷的福气。所以区家的阴谋才会败露。”二夫人道,“原来是我们在明,区家在暗。不免吃些亏。现在既然知道了区家的用心,侯爷也可从容行事了!”
“二嫂放心。这件事我会好好斟酌一番的。”徐令宜眼中闪过毅然之色,“大家争的都不是朝夕,来日方长。”
“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主意。侯爷估且听听。”说着,凝望着徐令宜,等他表态。
“二嫂请说。”徐令宜认真地二夫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二夫人就瞥了十一娘一眼,表情认真地道:“侯爷不如认下这个孩子吧!”
太夫人望了一眼二夫人,又望了一眼十一娘,欲言又止。
徐令宜没有做声,流露出沉思的表情。
十一娘则看着徐令宜,一副夫唱妇随的模样。
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
“既然大家争得不是朝夕,我想,还是尽量不把事态扩大为好。”二夫人目露坚定,显得自信又从容,徐徐地道:“我们解释,别人会怀疑我们颠倒黑白;我们辩白,先牵扯到侯爷,后牵扯到五爷,再加上柳惠芳这个戏子,孙老侯爷,白白给人话题,只怕有比‘侯爷有私生子’这个话题更让那些御史兴致勃勃流言蜚语出来。我们要是压住了谣言,又怕皇上会觉得徐家能翻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