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打算怎么应对?”塞根特元帅问道。
“还能够如何应对?此刻未来对于我们来说漆黑一片,眼前的局势已告诉我们,一脚踏错就有可能掉进无底深渊,现在那位侯爵大人在远处点了一个火堆,甚至还替我们标上了一路上的记号,在这种情况下,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尝试着走走看。
“而这一走,就完全进入了那位狡猾的大人的圈套,他正需要有人跟着他走,而毫无疑问,我们是最佳的选择。
“我相信我们手里的这份东西十有八九确实有效,以那个家伙的精明,肯定会给最先跟随他的那些人一些甜头,平心而论,不得不承认他的诱饵非常吸引人,就连我也忍不住想要上钩。
“除此之外,他这一次来,另外一个目的恐怕是想要通过我们的嘴巴,告诉世人,更重要的是告诉丹摩尔王室,塔特尼斯家族对于丹摩尔的王权并没有丝毫企图,不过毫无疑问,他将会弱化王权。
“从今往后,丹摩尔王朝在某种意义上已然终结,丹摩尔的历史将翻开新的篇章。
“大家可以从以往的历史之中获得借鉴,同样的事情也曾经发生过,那便是教廷从诸神走到父神独尊的变革,塔特尼斯侯爵显然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够在历史之中,能够和那位至高无上的救世主相提并论。”那位年轻的参谋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从兵营出来,站立在轻便马车后面的扶栏之上,塔特尼斯侯爵扫视着四周,在他原本的想象之中,自己应该感到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内心之中却异常平静。
正在这个时候,对面一辆马车靠了过来,站在马车后面的,正是他曾经的盟友——法恩纳利侯爵。
两个人几乎同时命令马车停了下来,这对共同进退、一起飞黄腾达的同盟者,相视笑了一笑。
从马车上下来,塔特尼斯侯爵打发随从们远远离开,这两个此刻在丹摩尔几乎可以称得上说一不二的大人物,缓缓漫步在笔直宽敞的中央大道之上,除了楼顶上时隐时现的力武士的身影,四周可以说没有一个人影。
“你是否记得,我们俩也曾经像这样走在这条大道之上?”法恩纳利侯爵叹息了一声说道。
“记得,那时候我刚来拜尔克不久,我们俩联手平定了挤兑风暴,那天实在太高兴了,居然从萨尔梅广场一直走到天星大道。”
塔特尼斯侯爵同样无比感慨地说道。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俩一边走着,一边为自己的未来做着各种各样的计划,现在想来,那幅景象仿佛就在眼前。”法恩纳利侯爵说道。
“原本就离得不太远,顶多也就只有半年时间,但是这半年变化实在太过巨大。”塔特尼斯侯爵缓缓地摇着头,说道。
“是啊,变化实在太大,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时我们设想和计划了那么多,但是却丝毫没有想到,能够得到今天这样的地位,这甚至是我们连作梦都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一切却已发生。”法恩纳利侯爵叹道。
“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不将这一切看作是你原本就应得的奖赏,你我并没有对詹姆斯七世陛下有所亏欠,我竭尽全力维持着那个千疮百孔的国库,而你更是救了他一命,虽然那并没有令陛下延长多少寿命。
“在这个贪婪而又充满黑暗的世界里面,我们两个人充当着用砂子填补决口大堤的救险者的角色。”
塔特尼斯侯爵冷笑着说道,此时此刻,他已可以抛开对那位去世的、威严的国王陛下的敬意。
“所以你想要将一切推倒重来?替丹摩尔构建一个更为巩固和稳定的基础?”
法恩纳利侯爵疑惑不解地问道,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朋友并非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圣贤。
“如果我说确实如此,你是否会相信?”
塔特尼斯侯爵反问道,他看了一眼同伴那迷惘的眼神,笑了笑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拥有绝对唯一的理由,决定一件事情,往往是许多不同方面影响的结果。
“我不否认,我的主要目的并非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不过,你所说的,也是原因之一。
“我下定决心进行变革的理由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我一直以来存在于心底的恐惧,我相信你同样也曾经拥有这样的恐惧,那便是有朝一日,失去那位至尊的陛下的信任。
“看看他的一生,慷慨和勤勉确实是那位陛下最为宝贵的优点,但是多疑和喜新厌旧,却是他始终难以改变的致命弱点。
“在那位陛下执政期间,他并非缺乏得力的助手和优秀的智囊,正因为如此,他也曾经有过一段无比辉煌灿烂的时期,但是最终,丹摩尔却病入膏肓,这不能不认为,是那位陛下自己的过错,但非常可悲的是,那位陛下临死之前还未曾意识到这一点。
“正是因为他的多疑和喜新厌旧,才使得大臣们不得不拉帮聚堆,通过联手来对抗王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造就佛利希侯爵,令内阁和议院变成后来那种样子,绝对是陛下自己的责任。
“依维,你想必不知道一件事情,当初我刚刚坐在财务大臣的位置上的时候,便已然打定主意,同样要走以势力对峙和要挟陛下的道路。
“我让仆人们学习会计知识,一方面是为了从他们的身上得到最大的利益,但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那个目的而积聚力量。
“但是,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彻底抛弃这种恐惧,即便再有一位像那位陛下一样的国王,丹摩尔也不会受他的任意摆布,和那些贵族的头衔一样,国王将只是一个更加崇高一些的爵位而已。”塔特尼斯侯爵说道。
“架空国王的权力,然后通过操纵议会和内阁来获取并且控制权力,但是那十五年的期限又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你打算扶植一个傀儡或者喉舌接替你的位置?”法恩纳利侯爵问道。
“我可不会这样做,我已经对这场变革下了所有的赌注,我绝对不能够允许这场变革以失败告终,亲爱的朋友别忘了,除了内阁之中的总理大臣,议会议长同样拥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从总理大臣的位置上下来,我完全可以设法取得议长的宝座,更何况,我希望你能够出任议会议长,与其同别人合作,我情愿选择你。
“等到十五年之后,我们再互相交换,由你来控制这个国家,我负责监督。”塔特尼斯侯爵笑着说道。
“那也只有三十年时间啊。”法恩纳利侯爵说道。
“我亲爱的朋友,你就不要太过贪心了,整整三十年风光无限的时间,难道仍旧不能够令你感到满足?
“难道这个世界上仅仅只有掌握权力、控制一切,才能够令你感到快乐?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仍旧想要继续追求权力的满足,我只能够不再奉陪下去,我将寻找自己的生活和欢乐。
“我相信,我的后半生将会在写作和教育之中渡过余生,事实上,不久之后我就将开始动笔,题目已拟定好,就叫做《平等论》。”塔特尼斯侯爵说道。
“但愿不是宣扬自由和平等,你将被看作是那位崔特先生的同党。”法恩纳利侯爵郑重其事地告诫道。
“实话告诉你,这个主题确实是从那位崔特先生那里剽窃来的,你应该很了解我,我并非是一个充满创意的人,我所擅长的是汇集和采纳别人的意见,并且通过整理完善,将它们变得更加系统、更加有条理。
“我保证,等到我的书出版之后,我会令那位崔特先生感到汗颜,因为他的思想在我的理论面前,就仿佛是一个小孩面对一个成人。
“另外一部我也已然拟定好,名字叫《论经济》,我同样剽窃了别人的思想,对此真正花费了无数心血的是理士顿先生,我的几位智囊之一。
“事实上,他已完成了原稿的将近三分之一,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为了令世人感到震惊,这部原本可以首先出版的作品,将不得不等到《自由论》出版之后进行。”塔特尼斯侯爵对自己的盟友坦然地说道。
听到这番话,法恩纳利侯爵已无话可说,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想起来了,你不是同样也有所打算吗?”塔特尼斯侯爵突然间说道。
“我的打算?”法恩纳利侯爵微微一愣,他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盟友。
“我亲爱的朋友,你不是曾经想过在音乐方面有所发展?你难道忘记了你所‘谱写’的那些乐曲,受到多么隆重的欢迎?
“难道你没有想到过,等到魔族的威胁被彻底清除之后,继续当初的辉煌?”塔特尼斯侯爵微笑着说道。
“你应该非常清楚我的底细,我也用不着向你隐瞒,那些乐曲全都是你的弟弟系密特所谱写,我实际上是篡夺了他的名声而已。”法恩纳利侯爵苦笑着回答道。
“别管到底是谁的贡献,你所获得的名声永远属于你拥有,作为你最为忠实的朋友,我给你一个忠告,你最好将这一切看作是理所当然,这样才永远不会露出马脚。
“就拿我来说,难道你让我向世人承认,我剽窃了崔特先生的、理士顿先生的智慧结晶,不,即便他们俩站出来和我对峙,我也绝对不会松口。
“除此之外,另外一个我希望能够给予你的忠告便是,尽可能在原有的基础之上再有所提高,你不是说过,系密特最后谱写的那篇,与前人之作完全不同的乐章,是出自你的提议和灵感?
“在我看来,这就是你可以选择突破的方向。
“一直以来,音乐总是被看作是用来吸引别人注意的工具,以及跳舞时候取代单调节拍的替代品,虽然前前后后出现过几位音乐家,赋予了音乐一些特殊的内涵和生命,但是和诗歌、绘画比起来,音乐的地位仍旧偏低。
“但是我却在那篇乐章之中看到了巨大的潜力,虽然没有诗歌那样直接,虽然没有绘画那样精细,但是音乐或许会比它们更加恢弘和感人。
“除此之外,还有戏剧,在我看来,戏剧不应该仅仅只是巡回剧团的演员们,那些浅薄浮躁、用来给人逗乐的东西,或许能够拥有更多内容,更能够煽动观众的情绪。
“亲爱的依维,事实上这些事情原本我打算自己去做,但是我的时间表实在排得太满,更何况就像表演得太过火,反倒会引起别人猜疑一样,如果我同时干太多的事情,肯定会令人猜疑,我在贪别人之功。
“正因为如此,我把它们让给了你,相信我,这会令你的名字清晰并且平凡地出现在历史书上。
“你试试能够背诵出几个丹摩尔王朝有史以来,著名政治家的名字,然后再想想你所知道的著名诗人、画家和哲学家又有多少。
“除非开创一个时代,政治只能够影响一时,但是那些著名的诗篇,那些价值连城的绘画,那些令人深省的哲学智慧,却能够流传永久。
“你我都已到了不应该再将眼光局限在眼前利益的地步,只要你我之间没有什么纷争,我们联手几乎可以得到一切,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塔特尼斯侯爵轻声说道。
此刻,在远离京城的一座荒弃的庄园里面,一位老者正行走那长满杂草的草坪之上,甚至还有几棵树木长了出来。
这位老者正是自由军首领崔特,此刻他的手里,正拿着通过教堂传来的驿报。
驿报之中,详详细细地叙述了最近几天发生的那场暴乱,除此之外,还着重介绍了这次暴乱发生的根源,那刚刚颁布、足以令世人感到震撼的变革法令。
虽然没有登载法令的全文,只是那引起争议的几部分,不过仅仅只是从介绍以及那几篇节略之中,这位睿智的老人已能够猜想到法令的全部。
神情之中显得有些黯然,那充满失落的背影,令周围那些跟随了这位老人十几年的自由军战士感到疑惑不解。
“没有想到,你居然还会怀念这个家。”
突然间,街道对面有人提高了嗓门说道。
那些自由军战士微微一愣,立刻将手伸向系在腰间的武器。
崔特同样微微一愣,他转过头来朝着对面张望。
对面的门口站立着一个和他差不了多少年纪的老者,崔特感到极为熟悉,但是一时之间却辨认不出来。
“匆匆一别,已将近二十年,现在看看我们的样子,再想想我们当初那凌云壮志,唉——世事无常,回首间岁月已然流逝。”
那个老者满怀感慨地叹息道。
“安纳杰,是你这个家伙。”自由军首领惊诧地叫了起来。
两位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曾经辉煌一时,此刻却没没无闻的老者,漫步在落日余晖照耀的街道之上。
“你还在作着年轻时候的梦?”安纳杰笑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该到了梦醒时分,不过我仍旧打算继续看看,看看天是否快要亮了。”崔特苦笑着说道。
“你这个家伙倒是特别小心。”安纳杰笑骂道。
“经历了那么多,不能不变得小心一些啊。更何况,我对于那个家伙始终没有太多的信心。
“我绝对不相信,那位塔特尼斯侯爵会是一个能够理解地位平等,和权力归于人民的人,如果是他的弟弟,我倒是愿意信任。”
崔特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丝毫看不出,那个家伙能够从中得到些什么。”
“你无法理解的,并不代表不会发生,至于能够得到些什么,我相信,有更多人难以理解,你能够在你的梦想之中得到些什么。”
安纳杰同样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这一次来,不会是和我探讨这个问题的吧。”崔特说道。
“我这一次来是想问你,年轻时候的那番雄心壮志仍旧没有淡化?你还未曾发现你的观念太过理想化?”安纳杰问道。
“我好不容易争取来一点收获,难道你专程来试图说服我放弃?”崔特微微有些不悦地问道。
“你的弟弟和自由的风之间的恩怨,你不会一无所知。
“你的弟弟违背你的意思乱用力量,你好像从来没有阻止,这样下去,自由军总有一天会彻底堕落。”安纳杰摇头叹息道。
“我会对自由军有所约束。”崔特立刻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