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棕色的私人租用马车,缓缓地驶入了香波拉大街四十五号的大门。
这是一座查理三世时代的建筑物,外表简洁优雅,没有丝毫浮夸和奢华的装饰、雕刻,一块块整齐的红色方砖,配上大理石边缘,在简洁之中,又显示出一丝贵族气派。
这座别墅前面有一座小花坛,马车沿着花坛转了半个圈,最后停在了别墅门前。
另外两辆紧随其后的马车,显示出这个地方确实非常受欢迎,同样后面的那两辆租用马车,也显示出这里确实如道格侯爵所说,都是些下层和来自外地的贵族。
从马车上下来,打发车夫离开,伦涅丝小姐带着系密特朝着别墅走去,今天这位国王的情妇,戴着一个装饰着繁复花边的黑色软边帽,一道黑色的网巾,将她的脸轻轻地遮盖起来,这令她显得有些凝重和深沉。
她穿着一条连脖子都遮盖起来的米黄色长裙,这和拜尔克最为流行的那种半袒胸长裙,实在是太过鲜明的对比。
这条长裙无论是样式,还是做工,都算不上上等,虽然还不至于显得太过寒酸,不过却足以证明这位小姐的家境并不怎么样。
别墅的门口站立着一位侍者,不过他丝毫没有阻止这位小姐进入的意思,这是一座自由沙龙,难以进入的只是那个俱乐部而已。
走进大厅,在系密特看来,这里和红鹳旅馆颇有些相似,一道直通的天井,令这里显得异常宽敞,那螺旋型的扶梯连接着每一层楼,最高的五楼,可以看到有侍者站在楼梯口守候在那里。
阳光透过那巨大的圆形彩色玻璃拼花屋顶,透射进来,将四周染上一层绚丽的光彩。
最底层的自然是沙龙聚会的所在,此刻这里至少有一二百人,正悠闲地聊着天。
这里的布置算不得奢华,简单的柚木质地长椅,围拢成为一个个小圈,***的正中央是比膝盖更加矮的茶几,茶几上面铺着大理石的桌面,四周的墙边和角落里面,放置着一盆盆绿色的植物。
所有这一切,都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从外地来到拜尔克的贵族们,总是流连于这个地方。
他们的不得意,显然很符合这里的气氛,适当的沧桑,并不会令人感到伤感,反倒是过度的奢华,会令这些失落的人难以忍受,毕竟在丹摩尔,像塔特尼斯家族那样幸运地被拜尔克接受和承认的家族,并没有多少。
看到眼前这一切,系密特甚至有些佩服他随侍的那位国王的情妇,显然这位小姐并非仅仅只是依靠美貌,获得了国王陛下的宠幸,仅仅凭藉着这身装束和打扮,便令她轻而易举地融入了这里的气氛之中,这显然能够被看作是某种智慧。
那位美艳的小姐,并没有在任何一个***里面稍作停留,她在这座空旷的大厅之中四处游荡,这身显得有些忧郁的装束,显然引起了很多人注意,而透过那黑色的面纱,注意者之中只要是男性,全都露出了沉迷的神情。
系密特看到不少人走过来打招呼,不过伦涅丝小姐都用三言两语简单打发走了,她仍旧一副落寞孤寂的神情,缓缓地站在窗台边沿的一个角落之中。
突然间,一阵轻微的拍手声响起,几个女人出现在五楼的楼梯口。
系密特将目光锁定在其中的一个人身上,那是个和伦涅丝小姐差不多年纪的夫人,她同样美艳动人,仅仅稍逊伦涅丝小姐一分。
一头打着卷的黑发,宛如风中淩乱的波涛,那双眼睛甚至比伦涅丝小姐所拥有的更大,那稍稍有些粗重的眉毛和那漆黑的瞳孔,却令人感到,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脸上,再配上那笔挺的鼻梁和高耸的颧骨,所有这一切都令人拥有一种男性的感觉。
不过,在系密特看来,这种感觉和那位“森林妖精之王”给他的感觉又有不同,如果说,汉娜小姐所拥有的是像男性一般的刚毅的话,那么眼前这位夫人所拥有的,便是那勃勃的野心。
这位夫人显然便是此行的目标——伦涅丝小姐当年的密友。
不过,多看了几眼之后,系密特怎么也无法想像,她们俩怎么可能成为朋友。
系密特相信那位夫人不可能拥有任何一位真正的朋友,就像自己的哥哥一样,虽然仅仅只是初次相见,不过,系密特却觉得对那位夫人异常熟悉。
那位康斯坦夫人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地,在众位夫人的围拥之下,缓缓走下楼梯,她的身后跟随着五位侍从,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幅绘画。
系密特猜想,这便是所谓的艺术鉴赏,不过,他对此丝毫没有兴趣,塔特尼斯家族对于艺术的天赋,全都集中在了音乐上面,对于绘画,这个家族的所有成员顶多称得上是附庸风雅。
令系密特感到奇怪的是,他随侍的那位国王情妇,仍旧静静地站在窗台前面,彷彿丝毫没有和那位夫人相认的想法。
“帕丝小姐?难道你打算在这里站到沙龙结束?”系密特悄声问道。
“小杰尼,你那独特的感知,是否有所发现?”伦涅丝小姐反问道。
“不,丝毫没有,事实上我曾经来过这条大街,我确信四周没有任何令我警觉的目标。”系密特说道。
“小杰尼,你做得不错,你显然非常清楚自己的职责,不过我同样也记得我的使命,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做。”说着,那位美艳的小姐用力拧了一把系密特的脸颊,以示惩罚。
看着那气氛显得越来越热闹的沙龙,系密特甚至有些无聊起来,突然间,他感到有人拎住他的脖子,将他往旁边拽去。
会这样做的,自然只有伦涅丝小姐,而她的目标则是侍从们刚刚端上来放在旁边长桌之上的点心。
系密特相信,那位国王的情妇,绝对不可能对这些点心感兴趣,宫廷里面的御厨制作的点心,远比这些要可口诱人得多。
不过,系密特却多少猜到了一些这位小姐的意图,他甚至开始佩服起来,为什么这位小姐不上台表演,她无疑会成为最杰出的演员,她的天赋无与伦比。
看着伦涅丝小姐彷彿是作贼似的,将几块糕点塞在自己手里,系密特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不得不同样显露出渴望已久的样子,大口地吞咽起这些点心来,幸好这件工作并不令人感到辛苦和繁重。
“帕丝,是你吗?”突然间,身后传来一阵说话声,说话的人彷彿非常高兴一般。
“噢——玛丽,我没有想到你是这个沙龙的主办者。”伦涅丝小姐转过身来,说道。她那略显尴尬的神情,令系密特暗自叫绝,不过当他的背心传来一阵异常疼痛的手指狠掐时,他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进行配合。
“小杰尼,要有礼貌,这是玛丽阿姨。”伦涅丝小姐故作训斥的样子,她转过头来,笑着对那位年轻的夫人说道:“玛丽,这是小杰尼,他是依维的妻弟。”
“噢——依维,在我的记忆之中,那个小家伙还只是一个总是跟随在你脚边的可爱男孩,你还记得当初我和安妮是怎样作弄他的吗?没有想到,现在他竟然已经结婚了。”
康斯坦伯爵夫人笑着说道:“告诉我,依维的妻子是哪家的名门闺秀?或许我们两家还有一些亲戚关系。”
“如果真的如此幸运就好了,小杰尼的父亲是渥德子爵,国王陛下的木材承包商,他曾经非常富有,拜他所赐,我和依维得以过上一段好日子,不过魔族入侵令他彻底破产,更令我们颠沛流离来到拜尔克。
“依维和他的妻子,刚刚离开拜尔克去往南方,他的一位朋友替他在港口安全处找了个差使。老子爵则因为陛下的怜悯,前往安莎城堡,他或许得在那里待到彻底看不到魔族踪迹的时候。
“因为那里实在太靠近北方,老子爵无法放心地将小杰尼带在身边,而依维还尚未在南方站稳脚跟,因为魔族侵袭,逃往南方的人越来越多,听说那里的房子非常紧张,租金高昂得令人难以忍受。
“虽然拜尔克也是这样,不过幸好老子爵在他当年还算富有的时候,曾经在金星广场旁边买下了一幢房子,现在那幢房子被分隔开来出租,收取来的租金,让我和小杰尼得以继续留在拜尔克。”伦涅丝小姐用异常低缓和无奈的语调,缓缓说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更何况,我也会帮你。”那位年轻的夫人笑着说道。
不过,系密特却感到那丝笑容有些熟悉,他的哥哥好像也经常露出这种笑容,那往往是提到郡守大人的时候。
“玛丽,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欢亏欠别人的人情。”伦涅丝小姐微微有些固执地说道。
“噢——帕丝,你或许还在为当年而耿耿于怀吧,要不然,你也不会看到我就远远躲开,要不是你的美貌引起了几位男士的注意,要不是他们的介绍和指点,让我注意到了你,或许,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已到过这里。”
那位夫人用异常温和的语调说道,不过系密特却感到微微有点酸意。
“玛丽,对于过去的一切,我早已经淡忘了,我相信命中注定应该是我的,我绝对不会失去,那些失去的,原本就不该属于我所有。”伦涅丝小姐淡然地说道。
“难道你对于过去的一切,真的已如此冷漠?难道你根本就不想知道康斯坦伯爵后来怎么样了?”那位夫人问道。
“玛丽,我说过,我对于过去的一切已然淡忘,不仅仅时间能够抹平一切,我也已找到了另外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他或许不够富有,而且身为家族第三个儿子的他,也未必拥有光明的前程,不过他拥有足够的勇气和真诚。
“事实上,我们原本打算在夏日祭的第三天结婚,但是国王陛下的一纸调令,将我们分离。”伦涅丝小姐说道,她的语调之中带有浓浓的情义,甚至连系密特也有些怀疑,这到底只是信口开河,还是真有其事。
“帕丝,我得说其实你非常幸运,你总是能够得到男人们的青睐,我的丈夫虽然当初选择了我,但是我知道,他一直无法对你忘怀,两年前他死于伤寒,不过在我看来,相思才是真正致命的原因。
“我虽然因此而继承了大笔遗产,却成为了一个年轻的寡妇,你应该非常清楚,一个没有孩子的寡妇,将会受到多大的排挤,正因为如此,我只好来到拜尔克,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这里虽然繁华,却令我感到寂寞,幸好魔族的入侵,让很多人迁徙到这里,只有她们能够认同和接受我,因为我和她们是同一类人,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令我非常希望能够做些什么。
“而此刻我最希望的,便是如何给予你补偿,以弥补当年我所做的一切。”那位夫人说道,不过系密特却感到,这番话之中没有一丝诚意。
“玛丽,我说过,过往的一切,我都已然淡漠,我不需要任何补偿,因为命运已给予我补偿,它令我找到了真爱。”伦涅丝小姐说道。
说着,这位美艳迷人的小姐,一把拉起系密特,就快步朝着门口走去,彷彿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
从那座别墅出来,伦涅丝小姐气鼓鼓地坐上了那辆等候在门口的租用马车,系密特清楚地感到,这股怒气并非仅仅只是装出来的而已。
“回家。”伦涅丝小姐吩咐道。
马车离开香波拉大街,朝着拜尔克南城驶去。
那座金星广场就在摄政宫区最南侧的边缘上,这里算不上是最繁华热闹的商业街道,不过却是从外地搬迁而来的贵族和有钱人聚居的所在。
广场西侧的一幢五层楼建筑物,便是伦涅丝小姐所说的那个家,这里确实属于一位叫渥德的子爵所有,那位渥德子爵原本就是国王陛下的密探。
住在这幢房子里面的那些住客,大多数也是陛下的密探,只不过最近房间被重新分隔过,有更多的住客居住了进来。
那位詹姆斯七世陛下,在拜尔克城里至少拥有十一处这样的产业,这是他当年给予那些密探们的恩典,唯一的要求,便是他们能够守口如瓶。
这栋看上去颇为不错的楼房,最顶层面对广场的房间,属于那位伦涅丝小姐所有,那些密探们对自己新来的邻居宣称,这位房东小姐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而那些邻居自然对此信以为真。
事实上,能够住在这里的,全都是一些经过精心挑选的人,几乎所有的住客都宣称房东是个和善而又通情达理的人,因为他要求的租金,比旁边的房间要低一些,而且租金可以暂时拖欠。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些恩典并非来自渥德子爵,他只是国王陛下的代理人。
能够住在这里的人,全都拥有一技之长。负责甄选有才能的人物,是那位至尊的陛下最近刚刚下达给他直属部下们的任务。
正因为如此,这显然是一座欣欣向荣的住宅。
而此刻,在楼顶上却是一片阴沉,自从回到这里之后,那位国王的情妇就一直没有开心过。
“过来,小家伙,坐到这里来。”国王的情妇轻轻地拍了拍她身边空出的位置,不过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梳妆镜。
“要不要我将您的女仆叫来。”系密特问道,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这位美艳却充满心机的女人。
“你好像又忘了该称呼我什么。”国王的情妇有些不满地说道。
“我担心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无意之中说溜嘴。”系密特连忙解释道。
“藉口。”伦涅丝小姐更为不满,她反过身来,一把将系密特拉了过去。
“小家伙,现在你得做出抉择,我相信你今天已听到太多东西,而这些连国王陛下都不曾听到过,你应该非常清楚,我要你选择什么。”那位美艳的小姐用严厉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系密特说道。
“伦涅丝小姐,我保证守口如瓶,陛下不会从我这里,听到任何一句对你不利的话。”系密特连忙说道。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虽然他完全能够躲开这记巴掌,不过系密特并没有那样做,因为他从玲娣和沙拉身上早已得到教训,那样做只能够令女人更加怒火中烧。
和以往一样,系密特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他甚至开始控制着眼泪,在眼圈里面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