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得似乎不带感情的语调,在不大的室内却有着一丝惆怅的回响。
“不是还有一个人被抓住了吗?他后来怎么样了?”许久,单岩似乎发现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异族人的皇帝想要让他当宰相,许给他高官厚禄,要他帮助异族人做事,但是当年卖掉一切起兵勤王的人怎么可能变节投敌。他拒绝了,被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被关了三年,最终还是被处死了。”
“他们有名字吗?”这次却是丁强带着沉重的语调问道。
“有,他们被后人称为华末三杰,文天祥、张世杰和陆秀夫。”
“官人他们的名字怎么听起来像宋人一般?”冉儿忍不住开口道。
王诩一笑:“也许另一个世上,有和我们大宋一般的国家也说不定啊。”
王诩并没有将《过金陵驿》等诗词念给他们听,他清楚一个故事便让他就是一个故事,若坐得太实,便会落了口实,苏轼便是因乌台诗案获罪的。
去往崖州的日子,如同大海一般显得绵远而浩渺无际。
王诩在这些日子里,一边教着冉儿认字,一边拉拢着和单岩的关系,他没想到,当时为了哄冉儿想出来的故事会居然也变成了融洽和单岩关系的手段。
又是一日,未时刚至,王诩走上甲板,见单岩和丁强刚比划完拳脚,便走了上去。
“岩老弟,这些日子便只是我讲了些故事,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王诩背靠着船舷,吹着海风,漫不经心地说道。
单岩抹了抹袖子,一脸爽朗地说道:“诩大哥想听什么故事?我只知道一些海上的故事。”
“你给我讲讲海盗的事吧。”王诩看似随口地一说,却悄然地观察着单岩的神色。
“这个……”单岩有些为难地摸着鼻子。
“我知道你是害怕你爹知道,但是我不说,你不说,有谁会知道呢?海上的故事就在海上听听,上了岸,就会忘的。”王诩朝着丁强试了一个眼色,丁强会意地走开了。
单彦见丁强走开,左思右想了一会,才悄悄地靠近王诩道:“我说了诩大哥一定不能给其他人说。”
王诩虽想笑,但是依旧是面上严肃地点点头。
“嗯…从哪开始说呢。”单岩摸着头,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就从他们从哪来的开始说吧。”王诩出言提点道。
“据我爹说,他们原来也是一些做海上贸易的商人和渔民。大概是仁宗朝的时候,市舶司的官吏们贪得无厌,一层一层地收刮,最后他们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只能当了海盗。”单岩不无叹气道。
“现在呢?市舶司还是这样吗?”
“原本只有广州市舶司那样,现在那里的官吏虽说收敛了不少,但是也还是变着法儿地收刮。而泉州和杭州的市舶司都好了很多,所以我们的生意外来,都从泉州出发,定然不去广州的。”
“这样的话,海盗们重新做回了商人和渔民了?”
“没有,都上了官府的通缉告示了,还怎么做回商人和渔民。而且他们觉得那样的生活很自在,也不愿意回到岸上来。”
“哦?单老弟是怎么知道的?”王诩抓住单岩的言语漏洞忽然发问道。
单岩神色一慌,摸着耳朵的手故意挡住脸道:“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诩大哥还不知道,这些海盗是怎么称呼市舶司的官吏的吧。”单岩立刻抛出一个话题,引开王诩的注意。
“说来听听。”王诩知道单岩的用意,从单岩刚才慌张的神色来看,他心中产生了一个不敢想象的揣测。
“海盗们说:市舶三害,转运、通判、知州县。”
“想必官吏们也有应对之言吧。”王诩猜问道。
“诩大哥果然聪明,官吏们说,海盗有三窝,耗子,乌贼、海螃蟹。”
“能给详细说说吗?”王诩暗忖,原本自己以为海盗只有两伙,现在看来情况还要复杂得多。
“嘿嘿,我只知道前面两,后面的不是很清楚。”
见单岩吞吞吐吐的表情,王诩就知道他是有什么隐瞒,也不说破,“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先说乌,他们的势力最小地盘也最小,乌贼地盘在澎湖屿周围,地方虽小,但是地形复杂,而且暗礁很多,所以朝廷很多次想先剿灭他们,都无能为力。说他们是乌贼那是因为,他们身上经常带着一种烟雾,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专门偷抢市舶司和官吏的府宅。有时候也跟着那两伙人一起行动,但是他们下手的目标都不一样,乌贼们是不抢海上的船只和停靠在码头的船只的。他们乘坐着梭子船,来得快去得也快,是最遭官府痛恨的一伙,抢泉州市舶司就是他们干的。”
单岩顿了顿,又道:“而海耗子是又偷又抢,还会杀人,他们除了没有烟雾,各方面都比乌贼强。不论岸上的人家还是海上的船只,他们都得了手。有时候抢不到,还会抢乌贼们。所以,不光是商人和百姓痛恨他们,就连另外两伙海盗都恨他们。”
单岩咬牙切齿地说完,王诩又问道:“那他们的势力如何呢?地盘又在什么地方?”
“他们势力排第二,盘踞在流求岛的南边。”
“流求岛…台湾么?”王诩小声地念叨着。
“海螃蟹又怎么说?”
“海螃蟹是收船只过路钱的,也负责保护收了钱的船只。”
“有人敢抢吗?”
“哼…除了海耗子,还有谁敢抢。”单岩不满地冷哼道。
“他们的地盘也是在流求岛上是吗?”王诩盯着单岩问道。
“诩…大哥,你怎么知道?”单岩带着有些慌张的神色问道。
毕竟是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王诩诈了他一诈,便露了马脚。
“随便猜的而已。”南海虽广,但除了海南和台湾,王诩也想不到有什么地方能容纳这伙势力最大的海盗,南海在朝廷的控制之下,那便就只有台湾有这个可能性,而从单岩的话语中,王诩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海耗子们的仇恨,有可能是陈家的船被劫了的原因,也有可能是王诩的另一种猜测。
“他们的确是在流求岛的北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王诩也不再追问下去,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答案,只是缺少验证,现在他还没有时间、精力和实力插手海上贸易,所以一切都只有暂时按捺在心中。
陈家的商船果然如同单岩所说,只在广州停靠补给了几个时辰,便继续上了路。而在房间里的王诩,也将自己亲笔写就,而非是印刷的《孟子集注》和《邵牧集》整理好了,他想要将两本书送给苏轼,那个在变法中只站在百姓一边的人,他记得好像苏轼这个时候是在海南。同时,王诩也存这一些私心,他想通过苏轼了解到更多对朝廷的政见。
“诩大哥,崖州要到了。”门外传来单岩的喊声。
“娘子,我们出去看看吧。”王诩拉着冉儿走到了甲板上,远远眺望,但见碧海蓝天,林木掩映,在阳光的照耀下,些许屋舍若隐若现,海鸟时起时落。
“官人,就要见到我爹爹了。”冉儿杏眼含泪地握住王诩的手道。
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王诩心情忐忑,这里便是苏轼笔下“九死蛮荒吾不悔,兹游奇绝慰平生”的海南了。
第四十九章 到达崖州
船到了崖州码头,王诩带着丁强和冉儿下了船,单岩因为要负责照看好船只的缘故,也就没有和王诩三人一起入城了。说是崖州城,但其实更像一座山寨,由粗木搭建成的城墙仅有一人高,往来也无甚行人,更别提马车这种代步工具了。
王诩不禁感叹,难怪北宋士人被贬官最惨的地方就是此处。
三人进了崖州城,但见屋舍低矮,也俱是木材搭建而成,偶有一个两个小贩走过,却也听不见叫卖声。
丁强拦住一个路人,打听了知州府衙所在,便引着王诩和冉儿二人去了。
三人来到一个显得有些寒酸,且不显眼的衙门前,王诩看着空荡荡的衙门门口,没有官差,连大门都是大大咧咧地敞开着,在初秋的时节却透露出一种别样的萧瑟。
丁强提步迈了进去,王诩和冉儿跟着也走了进去。
空旷得有些破落的衙门大院里,一颗歪脖子老榆树孤零零地站着,树下一位老人正负手于背,捧着一本书看着。
“敢问先生,这里……”
还未及丁强问完,王诩身边的冉儿忽然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老人,放声哭泣:“爹爹。”
王诩给丁强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地走了出去。
“让他们聚聚,我们去转转。”听着王诩的话,丁强一如既往地只是点点头。
不长的一条街道直接通达到城门,两旁起起落落的屋舍凌乱地搭建着,偶有几个顽皮的孩子从这厢边冲出,又嬉笑着跑进了灌木丛。
“看看那里卖什么。”王诩带着丁强朝着一个店铺走去,简陋的店铺甚至连牌匾都没有。
站在柜台里的掌柜见有人来,热情地迎了出来,“二位想要点什么,我这儿可是整个崖州城最大的铺子。”
王诩客气地笑笑了,在店里环顾一周,整个店铺就像是一间大的杂货铺,基本什么都有,但是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毕竟是生意人,一眼就看出了王诩似乎对自己的店铺不甚满意。随即走到王诩跟前,笑道:“公子看来不像是崖州人。”
“在下杭州人士。”
“出自江南繁华地,难怪仪表不凡。”既然生意做不成,对赔上了两句好话也是生意人的原则。
“你这儿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王诩看着四周的货物,在杭州,这些东西基本上就算是破烂了。
掌柜摇摇头叹气道:“这穷山恶水,能吃上饭就算好的了,还能有什么稀罕物。不过……公子既是杭州人士,来这山高水远的地方有何贵干?”
“带着我家娘子来看看岳父大人。”
掌柜一听,不禁感叹道:“想来公子的丈人必是贬官来此吧,公子还能不远万里来探望,真是有恩义之人。不知公子丈人高姓啊?”
“姓申,名山松。”王诩好像记得冉儿告诉过他,她爹爹是叫这个名字。
掌柜眉毛一扬,惊讶道:“原来是申知州的贤婿,失敬失敬。公子可不知道,申知州来了之后,为我们崖州城做了很多好事啊,崖州的百姓都很感戴他。”
“公子你看看这个。”说着掌柜从柜台里拿出一卷白的东西。
王诩接过来一摸,便知道是棉线,便问道:“这可是棉线?”
“是啊,公子可不知道,在申知州来之前,我们崖州的百姓都穿的是麻。后来,申知州带着我们种木棉,又找来了几个异族女子帮忙纺织,这才让我们崖州人穿上了棉质的东西。”掌柜不无感戴地说道。
“嗯”王诩摸着手中的棉线,忽然想起好像很多杭州的一般百姓也都穿的是麻,转身朝着丁强求证道:“丁强,棉这种东西在杭州也是一般百姓穿的吗?”
丁强难得露出一个朴实的笑,说道:“不是。公子可能有所不知,小的乃是农户出身,这些事小的知道得多些。木棉这种东西,我们中原虽然也有,但是很少。而且用来纺纱织布的更是极少,主要不过用来放在被子里面,衣服里面,为保暖之效。它有很多优点,比起桑蚕,它不用采养,只要种植得当,一定能有好的收成。比起麻来说,又是不用缉绩,而且比之麻绸更能御寒。它能生长在不出粮食的土地上,不会与粮争地,而且通常是谷雨下种,大暑立秋摘实,所以也不会耽误农时。”
王诩奇道:“既然这样为何不大面积地推广种植呢?这样不仅能让穿不起丝绸的普通百姓能穿暖,还能开垦出很多荒地,让流民们有地可耕。”
丁强朝着王诩拱拱手道:“公子眼界开阔,宅心仁厚,看得较小的长远。但是,这木棉有一个难缠的地方,就是木棉所结果实很是轻柔,不似蚕丝、苎麻能够很容易地纺织成匹。”
王诩听着,心中不由得叹息,看了看手中的棉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掌柜的,这棉线是从何而来?”
掌柜不解地看着王诩道,亦是含糊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公子可以去问问申知州。”
王诩想想,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于是带着丁强告辞了掌柜,径直朝着衙门走去。一路上,王诩都在想着,如果是崖州人有更高效的方法来将木棉做成棉线继而纺织的话……但转念一想,也有可能崖州地处偏远,物产甚少,所以不辞辛劳地用人力来做这些事。
“相公。”冉儿站在衙门口,见王诩和丁强回来,兴高采烈地蹦到王诩的身旁。
“咳咳咳,一点规矩都没有。”清瘦但不失精神的申山松说了一句,随后便走到王诩的身旁拱手道:“小女年幼失母,老朽又不在身边,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王公子见谅。”
“岳父大人这是折杀小婿。”王诩连忙深躬道。
申山松扶起王诩道:“小女如此,老朽甚觉忧虑,怎能进得王家的门。”
王诩握住一旁冉儿的手道:“小婿已经决心迎娶冉儿过门,而且小婿也觉得娘子甚是可爱。”
申山松被王诩的话和举动惊得一愣,看看王诩又看看冉儿,这才别过身去,朝着衙门里走去。
从刚才申山松的眼神中,王诩读出了吃惊,也看到了感谢和欣赏,而深知申山松秉性的冉儿则是在一旁朝王诩吐吐舌头。
第五十章 岳婿论政
是夜,一灯如豆,映照在空荡的房间里,将两人的剪影飘忽不定的地投射在窗纸上。
“这是小婿从杭州带来的日铸茶。”王诩说着将茶杯恭敬地递到申山松的面前。
“哎。”
申山松满面皱纹的脸上舒展开一丝宽慰,接过茶杯道:“我父女受你爹爹恩惠良多,如今你又如此待小女,申某……”
王诩接过话道:“岳父大人且勿做如此想,娘子心地善良,为人质朴,乃是贤内助。小婿还要感激岳父大人养得如此好女儿。”
申山松笑着摆摆手道:“小女秉性我是知道的,你也勿要太过宠她,于外人面前,还是讲些礼的好。”想起今日在衙门口的一幕,申山松又不禁地摇了摇头。
“岳父大人教训得是,小婿以后定然会注意。”
申山松见王诩恭敬地回话,身上没有丝毫的纨绔气,心里很是喜欢,不禁悠然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好些年没有喝到这么好的茶了,不知令尊近况如何?”
“家父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王诩虽未曾见过这个爹,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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