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彦秉持多年的信条。
“这些个商人最后还不是被官府查处了,得到了什么好处吗?”
任远轻蔑地一笑,不屑道,“因为他们都是小鱼小虾,米粒之珠而已,怎能与我们王家相比。既然大哥这么说,那么就说说合乎律例的茶叶交易。仁宗天圣元年,由权三司使李谘等人主持在河北、陕西等地区部分实行了用现钱而不再用交引来偿付入中的所谓‘见钱法’用以取代交引发,停止发行茶引和盐引,其意图就是,使茶与入中粮草,各以实钱出纳,不得相为轻重,用以断绝虚估茶盐两引的弊端。尽管为了照顾商人的利益降低商人交易茶盐的赋税给予了大量‘饶润’,但由于商人丧失了从交引贬值中获得的厚利。结果,结果这次的所谓‘见钱法’只施行了三年就完蛋了。李谘等人被贬官,参与变法的一批三司属参与变法的一批三司属吏甚至被流放到崖州,交引法重新出现。更为讽刺的是,十一年后的仁宗景祐三年,由于财政困难朝廷不得不再把李谘请出来实行‘见钱法’,李谘心有余悸,请求宋仁宗下诏表示支持,”并对商人做出了大大让步,商人们买茶叶,只需要先缴纳一半的钱,余下的数额,待到茶叶卖出后再缴清,即便是这样的利益让步,即便是有仁宗的支持。但是,第二次变法也只推行了六年的时间,庆历二年,见钱法再次被推翻,交引法恢复。”
很早之前,王诩就从夏淮那里知道了什么是入中,什么是茶引和盐引,朝廷用这两种朝廷监管的物品对商人进行利诱,让他们把粮食和军需物资贩运到边境,用以对抗西北二夷。但是,商人送去了粮草和军需物资,但是边境和京城是没有茶叶和盐巴的,所以,朝廷就发行盐引和茶引这种相当于有价证券的东西给商人们,让他们去盐场和茶场兑换等量的盐巴和茶叶。作为科班出身的王诩,自然知道一旦实物变成了有价证券的形式用以刺激商人,那么其中就有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间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豪商巨贾们不仅攫取了丰厚的利益而且把持着北宋王朝的战略物资运输,也就相当于把持着北宋王朝的生死。难怪任远会如此有恃无恐。
任远见夏彦哑口无言,继续悠悠然地道,“每年大小节庆,我们王家送到京城中各级官吏府中的财资不下万贯。东西两府(掌管军事的枢密和掌管政治的宰相)的宰执们,皇亲国戚,甚至内侍省(太监)拿得更多。”
“你……”虽然夏彦知道任远在官场上游刃有余,靠的尽是这些个手段,但是之前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今天任远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
王诩今次算是知道了北宋商人的力量了,难怪王安石变法会落得个悲剧的下场,侵害了盘根错节的那么多人的利益,不倒台还有鬼了。王诩犹记得当初看《金品梅》,西门庆把钱送到蔡京的府上只是的虚构,没想到这种银钱送达中书省的事还竟然是真的。虽然照任远所说,王家能手眼通天,但是万事小心为妙,而且眼下夏彦气极,也得给他个台阶下,“虽说任远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做买卖还得谨慎为上。就算我们不惧官府,得罪了太多的商人也吃不消。”
王诩转身朝着夏彦道,“这样吧大哥,纺织品的特质票号这件事就只在大的纺织商人们之间展开,剩下的小的纺织户给予等值的双倍钱财,有了这些钱,买土地或是做其他的买卖都应该可以了。嗯…范围也不要阔得太大,就在钱庄票号通行的杭州、扬州、苏州、江宁府等大的州府施行这种特殊的票号。不要把它扩展得太开,这样影响应该会小些。之前说的用报纸通告就取消了,让大商人们派掌柜来一起记账就行了。”
踱了两步,考虑到这纺织业的生意会引来仇视,那么钱庄的强压利钱,岂不是也同样会引来仇视,“大哥,钱庄的放贷的利钱还是取年利一分,但是把规模做小些,只针对小户农民。其中的具体做法和实施还得靠大哥。”
言毕,王诩伸手阻止了任远的辩驳,他知道任远想要利益的最大化。但是,万事总得考虑周全,而且这东西还是试验阶段,如果铺得太开,将来若是有什么遗漏或是空子就很难弥补起来。
夏彦对王诩点了点头,朝着众人拱了拱手,看了任远一眼,随即就走了,王诩想起了自己在纺织院里撞倒女工的事,又嘱咐了夏桑几句关于管理和工效的事。
夏桑应诺了王诩吩咐的事也拉着不情不愿的任远也辞了王诩跟了上去。
兄弟之间的吵闹料想生不了多久的气,王诩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裴兄,咱们这就去文学院看看。”
了结了工学院的事裴健心情愉悦地和王诩一同去了隔壁的文学院。
第一百零六章 文学院
“史老久见。”王诩看着远远而来的史高儒,立刻拱手施礼。
老人捋着白须,呵呵地笑着,精神似乎更甚从前了,“邵牧安然归来,史某很是欣喜啊,文学院的学生们也期待邵牧久时了。”
“多谢史老记挂,文学院有如今的面貌还要多亏史老。”
史高儒攀着王诩的手,指着眼前的文学院道,“这些都是任远任公子给钱修建的,里面的内容都是你王邵牧填充的,我史高儒充其量就是个守门的摆了。”
“史老此话折杀邵牧了。”
史高儒哈哈笑道,“蹴鞠、马球、射箭和剑术四项若不是邵牧当时执意推行,恐怕我还固执己见。如今看来,还是邵牧你高瞻远瞩,学生们体格强健,学习用功,劳逸结合之效愈发明显。还有,邵牧的你经世致用之学得到了学生们的大力推崇,不仅在东南地区,现在已经影响到了各个地方。虽然还有争论,但是总的来说推崇之人占了绝大部分呐,可以想见,若邵牧你明年大比高中,经世致用之学将会更上一层楼,能够想见此学不日定会耀然于北宋文坛。《左传》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邵牧你年仅弱冠,便能成就立言,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史高儒说到兴奋之处摇头晃脑,似乎是自己的成就一般。
“史老严重了,我们书院的学生们赞同可能是由于他们没有或是很少接触其他学说……”
史高儒笑着摇头打断王诩道,“邵牧你还不知吧,各地书院的学子已经慕名而来了,这文学院的门槛都快踏破了。跟着咱们的学生上了好些天的课了。不仅如此。还有很多文人雅士休了书信而来,包括洛学的程颐,蜀学的苏氏兄弟,荆公新学蔡卞等人。”
王诩听得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学术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关注,按理说程颐和苏轼、苏辙兄弟休书而来讨论学术也还罢了,因为他们目前都是被贬闲赋。做做诗词,谈谈学术都是很正常的事。怎么新党的蔡卞也休书来信了。
似乎看出了王诩的疑惑,史高儒正色道,“蔡卞乃是新党勋臣,王安石之婿。如今位居尚书左丞,他的修书可要谨慎对之。”
王诩听得出史高儒的暗示。而起也揣摩这蔡卞的书信讨论学术之余会不会有拉拢之意?他随即要来了蔡卞的书信,仔细地翻看了两遍,所言都是学术之事,无非是言及经世致用之学暗合了荆公新学。
收起信笺,王诩嗅得出来一股“臭味相投”的义气,若果他能高中的话,那就有可能由“臭味相投”变成“一丘之貉”了。
见王诩忍不住笑出口,史高儒问道。“邵牧何故发笑?”
“臭味相投而已。”王诩笑着将信笺递给了史高儒。他知道以史高儒的人品,断然是在他之前没有看过这封信的。
看望了整封信。史高儒也呵呵一笑,“不知邵牧可闻陈瓘之故事?”
“陈瓘?”
史高儒将信笺递给王诩,“正是如今的太学博士陈瓘。”
王诩不敢小觑这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花甲老人,历经新旧两党反复执政的史高儒一句提点就有可能让他在仕途上少走许多弯路,他小心地将信笺收入袖中,恭敬道,“望史老指教。”
“陈瓘自为小官时,就特立敢言。传言绍圣初年,章惇被召为宰相,路过山阳县之时,巧遇陈瓘。章惇素闻陈瓘敢言之名,就请其登船,一同前往汴京。船上,章惇问及当时之时务,邵牧可知陈瓘如何回答?”
王诩谨慎地摇了摇头,他亦知史高儒不是在卖关子,至于史高儒究竟想要提点他什么,那就应该在下面陈瓘所说的话里了。
“以乘舟为喻,偏重则不可行,或左或右,都不能偏向,如此,舟船才能安行。”
王诩仔细咀嚼着史高儒的话,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知他是在提点自己不要过于依附新旧中任何一党。元丰变法新党执政、元佑更化旧党上台,如今绍圣绍述新党再立,史高儒担心如此在如此反复之中王诩一旦站错了队过于依附其中一方,那么如今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但是王诩知晓历史,旧党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上台了。
史高儒见王诩久吟不语,继续道,“邵牧可知章惇其人如何?”
对于要站的队列王诩是有盘算的,但是对于如今的几个执政,他是完全不了解的,唯一了解的蔡京如今还只是翰林学士。
“苏轼早年与章惇结识,一个偶然,两人结伴来到黑水谷,谷下有一深涧。深涧两侧绝壁万仞,道路断绝,下边湍流翻滚,只有一条横木为桥。章惇邀苏轼一同走过横木前往对面绝壁题词。苏轼劝诫章惇,章惇却一意孤行,径直走到对面绝壁题下,章惇苏轼来游。而后,苏轼对章惇诚言道,‘子厚(章惇字)必能杀人’。”
史高儒说道此处,深深地看着王诩,不无担心道,“如此不顾自己性命之人,焉能顾念他人性命。绍圣以来,章惇对元佑党人的打压不择手段,几尽赶尽杀绝之能事。史某已久未在朝,于朝中之事所知有限,还望邵牧审慎对之。”
“多谢史老提点,邵牧自有分寸。”王诩恭敬地答谢,心头却是在想,既然元佑旧党会分成洛党、蜀党、朔党相互攻讦,那么元丰新党岂能是铁打一块,从陈瓘之事来看,在朝的宰执们都渴望得到颇有名望的助力,引以为己用,那么只要能够中举,凭借着两本著作所打拼出的名誉,在新党元老们的彼此猜忌和相互攻讦的缝隙中,找到一条通往庙堂的路应该不是难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准备科举考试。
史高儒能言的已经言尽,随即带着王诩去到了学生中间。
在文学院,让王诩惊讶的是,不仅陈卯和朱勔来了,还有更多的四大书院(石鼓书院、嵩阳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的不少学生也都来了,在浅草书院的这些日子,慕名前来的学生们已经开始认同并学习经世致用之学了。而且,他们还加入到了蹴鞠、马球、射箭和剑术四项课程当中,其中不乏能人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王诩向他们进一步阐述了经世致用之学,并且也和学生们一起参加了四项活动。
从浅草书院出来,王诩知道进京赴试的日子就快了,他特意嘱咐了裴健,让高丽人明日在品湖楼等着他,他要在离开杭州之前做好所有的安排,因为他心中已经有大的布局,同时不知道这一去京城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第一百零七章 高丽王子
“笃笃笃”站在窗边看着湖色的王诩听见敲门声,转身过来,高丽人此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请!”王诩热情地将高丽人迎了进来。
“咕咕噜噜”地一阵茶水声,王诩客套地给高丽人斟满一杯,“邵牧还不知公子高姓?”
虽然穿着朴实,但是已经不改富贵气的高丽人笑笑,两撇胡子轻扬,眼神淡然地看着王诩,“在下也姓王,名昱,字中至。前些日子因身体有恙,所以为能当面以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今次在此谢过。”
王昱说着就举杯站了起来,朝着王诩深深一躬,王诩扶起他,笑着说道,“都是本家,何必客气。”又给王昱斟上一杯茶,“大中至正,不偏不倚。按《尚书洪范》解,‘大中’即‘皇极’之义。表字取得甚好,不愧是高丽王族。”
“邵牧果然是精通文略,一表人才。昨日在下在文学院听了邵牧讲解经世致用,受益匪浅。”王昱回道。
王诩一面缓缓地喝着茶,一面散漫地说道,“不知经世致用用以治国如何?”
“邵牧说笑了。”王昱一怔,随即笑道。
“哎……”王诩摇头故作叹息,放眼窗外,“中至兄,你看这窗外的西湖,如今萧瑟一片,谁又曾想到它当初的妖娆妩媚呢?”
王昱也顺着看出了窗外,“日落有日出,花有来年红。明年春日,西湖定然还能再放光彩。”
“呵,既然中至兄知道此理,为何不敢直面当前?”王诩看着王昱,提高了声调。
高丽人的脸上阴晴不定,闪过无数复杂的神色,“没有可能的,经过了上次的那件事之后。我在大宋的助力都被拔除干净了。而且。我已经‘失踪’这么久,朝廷的人一定会以为我已经死了…再也没有可能了…”
王昱端起茶杯犹如饮酒一般昂头灌进,脸上带着绝望的死灰。
“怀王可知《诗经?小雅》中有这么一句话——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王诩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高丽人,他故意喊出了高丽的人的爵位,试图唤醒他的希望和雄心。王诩不认为,他会如此颓废放弃,要是他心中已经是死寂一片,也不会对裴健时常提起自己的家乡。
王昱心头一震,双唇颤颤巍巍地念叨,“怀王……他山之石……邵牧兄的意思是……”王昱眼前顿时一亮。伸手重重地抓住了王诩的袖子。
“是这个意思。”王诩笑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昱得到了答案,忽然又松开了手,神情顿时萎顿了下来,“你虽然有本事办书院,有本事赚钱。但是……”
“没有但是,我能说到,就能做到。”王诩昂首看着高丽人。坚定得不可置疑的语气中带着慑人的气势。
高丽人的眼神熟度变换。终于在王诩的眸子中获得了坚定,“好。只要邵牧你能助我重回高丽,继承王位,高丽的财富供你予取予求。”
没想到王诩淡然一笑道,“我的确有要求,但不是钱。”
“那你要什么?”
“两点。第一,我的书院要开设在高丽的几个大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