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当日说要去看晋侯的女儿,不过是耍弄钦使的借口。离国都城蓟城的宫中,并不缺女人。离侯感兴趣的,只是土地和强壮的男丁。等到张博又想起自己抓来的女人,已经是破城三日之后的夜晚了。
“张博,难道你是看上了那个女人,想要君侯赏给你?”谢玄微笑。
“君侯若是赐给我,我就要了,可是个美人呢。”
“美人?”离侯也笑了起来,“看来不得不去看看了,今夜看来不会有事,谢玄张博和我一起去。”
“是!”张博应了一声,兜转战马去招呼护卫的骑兵。
离侯和谢玄立马相对。
“君侯,秋氏的子女都关在一起,如何处置,君侯想过了么?”谢玄忽然低声问。
“让我再想想。”
衣帛被撕裂的声音在北风中清晰得刺耳,黑暗中满是野兽一样的目光,无论是军士还是晋北的男人们。女人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被月光照得仿佛透明,亵衣的碎片还挂在她身上,和肌肤的颜色竟没有分别。一名校尉箍着她的腰,腾出一只手用力捏着她的胸口。另一个校尉猥亵地笑着,抱着腰肢摸向了她脚下,一把扯去了鞋子,一面挑衅地看着周围的俘虏,一面探手进去慢慢捋起女人的衬裙,一点一点把衬裙撩起,让修长的双腿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秋熠脖子上架着三柄长刀,他的眼睛里完全没有了理性。若不是背后有人死死地将他压在地上,没有人怀疑秋熠会扑上去咬开那两个校尉的脖子,把这些人统统撕成碎片。
压住秋熠的竟是他的兄弟,毕竟还有人想要活下去,而妹妹,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刀牌手们横着刀,眼中忽然都没有的醉意,警觉地盯着俘虏,偶尔转眼去看看女人,喉咙中呵呵地低笑着。
校尉轻轻摸着女人圆润的膝盖。他忽然忍不住了,狠狠地一把扯下了女人的衬裙,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半截门闩被震裂了直飞出去,漆黑的屋里有了火光。
巨响后一切都静了下来。一名校尉把女人紧紧箍在怀里,另一人嚓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刀牌手们也警觉地把盾牌结成一列。来人将火把高举过顶,人们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双眼睛映着一点火光四周一扫,众人就都有要退一步的感觉。
那是一双令人望而生寒的眼睛。
“什么人?”拔刀的校尉排开手下踏上一步。
他最后一个字几乎是被吓得吞了回去。来人身后忽然闪出了一条蛮牛般的身影,像抓一只小鸡那样将他整个扯了过去,一手将他的佩刀摘下,顺带一脚踢碎了他半边门牙。
“狗眼!”蛮牛般的武士闪身护住了主人,大手猛地一挥。一队的军士疾步闪进马房,数十枝火把将周围照得通明,数十柄马刀也结成一列,寒光凛凛地对着刀牌手逼上。
双方人数旗鼓相当,短暂的对峙后,来人低低地喝了一声:“拿下!”
后来的一队军士齐声低喝,手持马刀并肩上前。先来的一队刀牌手也堪称精锐,在马房中转圜尚且局促,不过他们的盾墙丝毫不乱,一齐向前压去,同时佩刀从盾牌的空隙间递了出去。
“都给我砍了!”率领刀牌手的校尉看见同伴满嘴鲜血的滚在一边,已经红了眼。
可是接战的结果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持马刀的军士们冲到盾墙前,一齐撤开马刀,提腿狠狠地踢在对手的盾牌上。刀牌手单臂持盾,完全无法抗衡那股蛮横的力道。就在盾墙露出空隙的刹那,马刀毫不留情地斩了进去,鲜血飞溅中,断臂残肢落在稻草上,刀牌手的阵势彻底崩溃。被踢翻在地下的刀牌手刚要起身,马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其中几人仗着血勇不肯弃刀,马刀武士们立刻在腿上干净利落地补上一刀。
不过眨眼间,老练的马刀武士们不伤分毫地击溃了刀牌手。而那个粗悍的身影已经大步逼近了剩下的一名校尉。
“你……不要过来!”校尉的手抖着,长刀在女人的脖子上游移。武士的大步却没有丝毫迟疑,校尉只能带着女人退后。
“不要过来!”校尉惊恐地咆哮,他的后背已经紧紧贴住了墙壁。
那个武士就像没有听见,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将长刀夺去,跟着一掌抽下,校尉滚在一边。
“知道我们是谁么?你们难道不要命了?”他从地下爬起来,放声大吼,满口血涎带着牙齿落下。
“那你们知道我是谁么?”首领将高举的火把慢慢放低,于是那张刀削般锋锐的面孔暴露在火光中,唇边一抹连腮的赤褐色短须,双眼深深地陷在眉骨下,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模样。
“是……离侯!”刀牌手中有人小声地说。
俘虏和校尉都打了个寒噤。
张博拦腰抱着半裸的女人:“君侯,就是这个女人!”
“张博,成何体统?给她穿上衣服,”谢玄说着,已经将自己的披风扔给了张博。张博胡乱地将披风裹在女人身上,又打量了女人一眼。女人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两颗黑瞳却像幽深的空洞。虽然是一张美得让人惊叹的脸,不过那瞳孔还是让人心寒,就像画出来的美人留了眼睛不点,没有一点生机。
张博皱了皱眉。他对这种冰一样的美人没什么兴趣,觉得即使君侯赐给自己,也没什么意思。不会逢迎讨好婉转承欢,要来也只是一个摆设。
“阁下是哪一国哪位将军的属下?”谢玄从怀里抽出一条白巾,细细地擦拭着一名校尉的脸。
“看起来是楚卫国的校尉,竟敢在我们君侯面前放肆?”谢玄打量着他的军衣。
那名校尉对着谢玄似笑非笑的脸,剩下的几颗牙齿咯咯有声,却绷紧了嘴唇,一言也不肯发。谢玄的目光在一众刀牌手身上转了转,笑容更加温和:“不说?看轻我们离国的军法么?”
他忽然扔下白巾,走回了离侯的身边。
“这人不是楚卫国的校尉,这些人都不是,”谢玄压低了声音。
“哦?”离侯眉锋一扬,两人换了一下眼神。
“都杀了!”离侯忽然一挥手,“犯我军法者戒!”
军令一下,离军雷骑的马刀都高举起来。那句“刀下留人”响起之前,几道雪亮的刀光已经落下,人头一直滚到了离侯的脚下。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离侯背对着门口,也没有回头去看来人,一脚踏住脚下的人头,唇边闪过一丝冰冷的笑。
“刀……刀下留人,”肥白的钦使带着一队亲兵,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一进马房,那股马骚味已经熏到了他,他急忙掩住了鼻子,呼呼地粗喘。
“钦使大人也在?今晚真是巧得很,正遇到楚卫的军士犯禁,钦使大人是来看本侯军威的么?”
“君……君侯,”钦使向来逼人的目光有些闪烁,“君侯误解了,这些都是羽林天军的金吾卫。”
“羽林天军不是帝都的禁军么?钦使大人的随从?”谢玄上前一步,“怎么穿着楚卫的军衣?又怎么擅自离营骚扰俘虏?”
“是……本使管束不严……管束不严。”
嬴无翳瞟了一眼谢玄,转而一言不发地看着钦使。以钦使的凌厉口舌,这种应对分明是心里有鬼,只是嬴无翳尚未想明白,区区一个晋侯的公主怎么值得钦使大动干戈。
“君侯,”谢玄的视线在周围一众俘虏身上一扫,再看了看张博脚下的女人,又看向那一排重伤在地的刀牌手,最后收回视线看了嬴无翳一眼,嘴角挂了一丝冷笑。
谢玄并未遮掩,那抹冷笑落在钦使的眼里,他心底一凉,同时嬴无翳猛然回首一顾,视线像是把钦使穿透了。
“君侯……”钦使试探着。
嬴无翳转过去看着周围的俘虏,没有理睬钦使。
“这是皇……”钦使硬起头皮。
“这是这点小事么?”嬴无翳忽然转身直视钦使,“何苦那么多周折?”
“君侯……”钦使惊疑不定。他和这个南荒之国的诸侯相处月余,却从来看不清他的眼神。
“钦使不太上战场吧?死人,在战场上是很平常的事,往往并无什么理由……”嬴无翳冷冷地一笑,“钦使若是觉得不便,那么就由本侯为皇帝尽一份绵薄之力好了。”
嬴无翳负着手,缓步走向了马房门口。谢玄对着一众雷骑微微点头,雷骑们自金吾卫脖子上撤回马刀,纷纷逼向了蜷缩在墙角的秋氏子孙。
“不要!不要杀我们!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们!”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惊恐地尖叫着,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
俘虏们都已经看清了那些雷骑兵的眼神,那些都是杀人的眼睛。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那个秋氏的少年像发了疯一样,只是磕头。
“懦夫!”一条人影从墙角的黑暗里跳了出来。那人狠狠地掐住了少年的脖子将他摔在一边,似乎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少年打了几个滚,就再也没有出声。那人空着双手,却对着逼近的离军摆出了野兽般的进攻姿势,那双眼神在火光中带着疯狂。
纵然都是惯战的老兵,离军们也定住脚步犹豫了一下。
“是晋侯的世子秋熠,”谢玄凑近嬴无翳的耳边道。
嬴无翳想了片刻,转身走进了秋熠:“原来是世子。久闻晋侯世子,勇武善战,可惜没能在战阵中相遇。到了这一步,莫非世子还有什么想说?”
“要在战场上相遇,你早就死在我刀下了!离国的南蛮狗!来啊,来杀我!看看我们秋氏的勇气,不要以为我们秋氏只有那种废物!”秋熠咆哮着。
嬴无翳并没有怒意,只是挑起浓黑的眉锋,仔细地端详着秋熠。
“给他一柄刀!”嬴无翳喝道。
“君侯,不要多添麻烦为好,”谢玄低声道。
“给他一柄刀,”嬴无翳重复了一遍,“就让我们看看秋氏的勇气,你赢了,我保你活着离开秋叶城。”
秋熠露出一丝惊喜。他颇为刀术自负,晋北刀术名家败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一线逃生的机会就在他面前。他仔细地打量着披挂火铜盔甲的嬴无翳,这个目光摄人的对手并未佩戴武器,他也不曾接触过南荒的武术。
一柄修长的马刀颤抖着插在了秋熠的面前,一个巨大的身影将嬴无翳遮在了背后:“不必看了,要送死,就来张博的刀下!一个俘虏,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君侯对阵?”
嬴无翳一笑,对着谢玄摇了摇头。正是谢玄一个眼神,张博率先冲出截住了秋熠,他的得力部属们虽然不合,此时的配合却是天衣无缝的。
张博赤手空拳夺刀殴斗的一幕将沉沉的阴影压在了秋熠心上,不过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一咬牙拔起了马刀,侧身一闪,拟刀于眉关的位置面对张博。张博松松地提着马刀,全无防御。雷骑们纷纷收起武器让出了屋子正中的空间,一片肃杀之气悄悄腾起。
秋熠刀势不动,脚下的滑步和猫步却不断变换。他和张博之间的距离随着步法时而伸长,时而缩短,同时他也悄悄打量着自己马刀的长度,毕竟不是自己的兵刃。晋北的刀术,讲求凌厉速杀,杀机只在一线之间。一次进击中全力斩杀而不重防御,杀死敌人就是最强的防御。
秋熠在等待进击的时机,只是张博松散的姿势让他游移不定。
张博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将马刀轮过头顶,猛地蹬地,借着冲前的势头一刀劈下。这是毫无花巧的一刀纵劈,胸口的要害直接暴露出来。秋熠等到了机会,马刀一沉,他狂啸着全力刺击出去。
刺击总是比劈砍更快,充分使用了刀的长度,只有马战出身的武士才会为了劈开盔甲而使用大力的纵劈,因为刺击会让他们的刀卡在敌人的盔甲和身体里拔不出来。
“张博!”谢玄猛地喝道。
胜机在握的秋熠忽然发现自己错了。惯使双手刀的张博将一柄马刀给他之后空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缩在胸前,抢先一步压在秋熠的刀背上。两人擦肩而过,秋熠的半边头发落在地下,张博的胸口留下一道刀痕。
失去了最好的机会,秋熠只能不顾一切地回身劈砍。发疯一般左右往复的劈砍,每一击都用上了全力,可是已经没有了第一刀所蕴涵的杀机。张博封刀在自己胸口,戏弄着闪避秋熠的攻击。所有的胜负都在第一刀的时候分明了,张博只是在等待秋熠力量耗尽的时候,轻松的一刀杀敌。
“上阵,你是不如张博的,”嬴无翳对谢玄笑道。
“君侯!”谢玄的惊呼打断了他的话。
嬴无翳不用抬头,已经感觉到半空中巨大的黑影压了下来。就在秋熠力量将尽的时候,张博换作双手持刀,可是秋熠却猛地翻身扑向了另一侧!出乎张博和所有人的预料,秋熠并非是疯狂地劈杀到最后一刻,他左右挥刀将张博避到屋角的时候,正是背对着嬴无翳的时候。
他还留着最后一刀的力量,要在死前把秋氏的仇人一起拉进地狱。此时的秋熠披散半边头发跃起在半空,就像一个吃人的恶鬼般,而他刀下的嬴无翳手无寸铁。
马刀的铁光映着月光和火光,凄清诡异地一闪。
嬴无翳侧身在那里,半身衣甲鲜红,秋熠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秋熠的半边头盖骨连着一只眼睛,已经飞了出去,喷涌的鲜血洒在嬴无翳右肩上。张博那柄精钢打造的马刀在秋熠手中只剩一半,而嬴无翳掌中忽然多了一柄薄剑。
秋熠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瞪着嬴无翳,而后仰天倒在了地上。
“若是在起初就有这样的打算,也算一个人物了。”嬴无翳点了点头。他手一抖,剑已经不在掌中。
身边的谢玄凝在拔剑的姿势上,愣愣地看着自己腰中的剑匣。他要拔剑救主,忽然发现剑已不在腰间。嬴无翳从他腰间拔剑还剑,他根本没有看清,更勿论秋熠落下,嬴无翳挥剑的一瞬。秋熠从最初就已经错了,和张博对阵,他其实更多一分逃生的机会。他不曾看见这位离侯是亲自提着斩马刀冲锋陷阵,一刀劈断了城门上的雪菊花大旗。
“还有人不要命的么?”张博恶狠狠地踏上一步看着剩下的男人们。
“张博!”嬴无翳低低地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