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当周胖子往来亭院之间,总感到从心底涌出来的自豪。他毕生的心血就是用在红叶楼上。原本红叶楼只是岳阳众多青楼之一,在他的努力下,合并了附近的四所青楼,扩充至眼前的规模,成为岳阳最著名的处所。
岳阳因岳阳楼而名扬天下,引得各地达官贵人、骚人墨客、风流名士,都以登上岳阳楼为平生夙愿,也令红叶楼客似云来,业务蒸蒸日上。他拥有的不再是一所青楼,而是一个青楼的王国。
周胖子坐在一张为他的体形特制的轿凳上,由四名健步如飞的大汉扛持,沿绕池而建的石径而行。值此夜凉如水的时刻,星光月色倒映莲池,景色迷人至极。
百纯不但是最红的姑娘,岳阳最著名的才女,在红叶楼更有特殊的地位。小姐她不愿跟其它人挤在一块儿,周胖子为她于中园特辟一地,建起一座以石墙环绕的两层楼阁,名为晴竹阁,是为中园四阁之首,其它三阁分别是风竹阁、雨竹阁和露竹阁,让她享受不受别人骚扰的安宁。
周胖子在晴竹阁前下轿,踏上登楼的石阶,紧闭的门打了开来,百纯的贴身俏婢笑脸相迎。
周胖子直入楼内,百纯神态优闲的坐在一角,捧书阅读,却没有起身迎接,还不看他一眼的。
周胖子搔头苦笑,挤入与地隔着小几的椅子去,叹道:“你是约了丘九师那小子,为何要瞒胖爹呢?”
百纯放下书本,秀眸闪亮的念道:“丘九师,原来是丘九师。真棒!”
周胖子皱眉道:“你竟不晓得他是谁吗?”
百纯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气入神态,看她神色,便知不用看周胖子的脸色。
周胖子语重心长的道:“下回你到外面去,多带两个人好吗?我红叶楼拿得出来见人的好手,随随便便可挑出十多二十个来,只要有四、五个前后护驾,谁敢来惹你呢?你总是要我为你担心,最怕你按捺不住性子,才女变成恶女,那对我们红叶楼的形象不太好吧!”
百纯“噗哧”娇笑,横周胖子一眼,即使以周胖子毕生在花丛里打滚的超高定力,也要心中一荡。
百纯微笑道:“老钱答应了今晚见我的条件吗?”
周胖子昂然道:“有胖爹我亲自出马,哪有办不到的事。”
接着又低声下气的道:“说好说歹,老钱仍是主宰岳阳的人,当是给胖爹一点点面子,不要一个照面,点点头便离开,那时老钱和我都下不了台,至少待酒过三巡,多聊几句才走行吗?当是我求你吧!否则我会很为难的。”
百纯眼珠一转,轻轻道:“如果丘九师刚巧于这个时候来找我,胖爹会不会赶他走呢?”
周胖于苦笑道:“坦白说,若只是个普通小子,我会叫人把他扫出去,还警告如他敢再踏足红叶楼半步,我会打断他的狗腿。可惜对方却是丘九师,连钱世臣都不敢和他正面冲突,只敢向我抱怨投诉。乖女儿你最懂我的脾性,我敢赶他走吗?宁得罪官府莫开罪帮会人物。如果这么巧丘九师真的于这时候来找你,我会请他到贵宾厅去,亲自招呼他,不过请恕我不会去通知你,因为那等于明着告诉老钱我是站在你的一方。乖女儿你安抚好老钱后,爱见谁都行。”
灰箭跳蹄惊嘶,辜月明则呆看着往前方无限扩展的奇异地域。
云梦泽。
天上星月黯然无光,大地积聚着或疏或密的水雾,他的视线到百多步外便止,一切变得疑幻疑真,大小水潭星罗棋布的安置在这片奇异的土地上,千奇百怪的植物沿潭岸生长,合而形成一种莫以名之的气氛,令人有置身鬼域的感觉。
灰箭再次嘶呜。
辜月明轻拍灰箭的肩颈,心中记起凤公公问他的那句话:“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他一直没有认真思索凤公公这句话,直至此刻。灰箭为何会有此异常的反应?过去的五年,灰箭载着他走遍天涯海角,到过塞外的大沙漠,甚至面对野狼群,灰箭也没有露过惊惶之态。为何这片杳无人迹的潭地,竟可令牠如此失常,难道真有鬼神的存在,且寄居于泽内深处的一座古城遗址里?
忽然一切变得不肯定起来,唯三曰定是那女郎已进入这个离奇难测的地域内,极可能正准备二度伏击他。
正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前进,还是掉头到岳阳去找钱世臣,右方远处亮起火光,在云雾深处闪烁不定。
辜月明心忖难道是鬼火,又或是那女郎诱敌之计,想到这里,他拍拍灰箭,道:“到外面等我。”
西院风景最佳的雅榭是书香榭,临池而建,楼高两层,在上层的露天楼台处,可尽览挂瓢池月夜下的美景。
钱世臣此时正坐在这个拥有无敌景观的楼台上,看着百纯为他的杯子注入美酒,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若十年前自己无遇上百纯,肯定不会打楚盒的主意。他长于巨富之家,又是独子,被爹娘宠惯,不知天高地厚,长大后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凤公公。得不到楚盒,是他这辈子中首次遇到的挫折,也是最严重的挫折,令他醒悟过来,他钱世臣也会输的,且可以输至家破人亡。
百纯斟满钱世臣的酒杯后,然后为自己的杯子斟酒,轻描淡写的道:“奴家刚才进来,见大人神情古怪,大人在想甚么呢?”
钱世臣的心神完全被她吸引,没法移开目光,他没遇过比她更美丽、更善解人意的女人。自己的心事,当然瞒不过她。心神皆醉的道:“百纯听过云梦泽吗?”
百纯在他对面坐下来,美目深注的看着他道:“住在洞庭湖的人,当然晓得云梦泽是洞庭湖的古名。大人想说甚么呢?”
钱世臣不会误以为百纯对他这种神态是情深一片,因为百纯是出了名爱勾引男人的,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却没有人能和她真个销魂。而她的诱惑力,似乎比楚盒还大,为了得到她,他愿付出任何代价,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这想的。
微笑道:“那是古代的云梦泽,现在的云梦泽又在哪里呢?”
百纯似被引起兴趣,秀眸一闪一闪的,淡淡道:“大人想留下奴家吗?恐怕不容易呢。”
钱世臣最喜欢的是她的坦白直接,完全不当他是操地方上生杀大权的重臣,这是很新鲜的感觉。要留住百纯,让那小子知难而退,他拿出来的须是最精采的故事。沉声道:“百纯如肯立誓不把我们今晚对话的内容泄露给第三个人,我会告诉百纯一个与云梦泽有关最凄美的故事。如果百纯认为没兴趣听,现在可以立即离开,我钱世臣绝不留难,也不会责怪百纯。”
百纯像首次认识他般讶道:“大人为何今晚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唉!你真使奴家为难,凄美的故事,还是与云梦泽有关,且是现在的云梦泽。可否先透露几句来听听,让奴家自行判断该不该听下去。”
钱世臣的心一阵颤栗,爹告诉他有关楚盒的秘密后,他只曾告诉过戈墨一人,现在他将要说给第二个人听,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感觉。但与百纯媚艳的美眸一触,所有不愉快的感觉全不翼而飞,心忖只要我隐去最重要的关键,百纯听到的只是一个发生在远古的神话故事,与现实没半丁点关系。何况他清楚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不会把今晚说的任何一句话传出去,这是所有青楼姑娘必须遵守的本业道德。
钱世臣道:“在洞庭之南湘江之东,有道蜿蜒曲折的河道,穿流于丘陵如波浪般起伏的山野之间,古代楚人称之为“无终河”,因为它奔流百里后,转入山穴地洞从地底流去,其实它大可叫无始河,因源头起自洞庭湖西高山峻岭的飞瀑。”
百纯忍不住问道:“这么奇怪的河流,为何奴家从未听人提起过呢?”
钱世臣没有答她,双目射出沉醉于回忆深处的神色,悠然道:“在无终河的中段,有一块叫殉情石的巨石,湘夫人就是从这块石纵身跳河,为舜帝殉情。”
百纯为之愕然,钱世臣现在的神态,是她从未见过的。个多月来,钱世臣只要能分身,便到红叶楼来找她,谈的都是风花雪月。她固然要给胖爹面子,但钱世臣对古玩珍宝的渊博认识,亦使她感兴趣。
有关湘夫人的神话传说,她像居于洞庭湖一带的文人稚士般耳熟能详。据传尧帝有二女,长的是娥皇,次是女英,嫁与舜帝为妻。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成为千古佳话。后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二女闻讯赶来,悲痛欲绝,日夜痛哭,她们的眼泪洒在竹子上,斑斑点点:水不褪去,成了当地特产斑竹,然后相继殉死。有说她们投湘江自尽,也有指她们死于江、湘之间,成为楚地人心中的配偶神。由于娥皇为正妃,被称为湘君,女英被称为湘夫人。《楚辞?九歌》中有〈湘君〉和〈湘夫人〉二诗,洞庭湖内君山岛东麓有二妃墓,是为纪念她们而建的。
百纯恍然道:“原来大人是要说湘夫人的故事。”
钱世臣露出一个令人莫测高深的笑容,沉声道:“湘夫人只是整个故事的开始。百纯可以立誓了吗?”
看着钱世臣眼中出现的得意之色,百纯心中矛盾,甚么无终河、殉情石、湘夫人,对她都生出奇异的吸引力,加上钱世臣故作神秘,又言之凿凿,让她更想得知究竟,更晓得自己如果错过这个机会,钱世臣肯定以后不会再提此事,自己亦没法厚颜要求他说出来。钱世臣为何要自己立誓呢?其中又包含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双女一手持火把,另一手牵着黑儿,沿着一个小湖继续深入泽地。雾气愈来愈浓密,火把光只可照及方圆三丈的地方,之外便是重重水雾。
她内心深处涌起莫以名之的感觉,自己肯定是首次踏足这个奇异的地域,可是偏偏却有旧地重游的古怪感觉。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呢?难道曾在梦中神游此地,可是她从未作过这样的梦。
事实上自她踏足云梦泽后,一切都像不同了,如若进入一个遥远的梦,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变得模糊,她陷身一个没法醒过来的梦魇。
黑儿出奇地沉默。
这片奇异的泽地,再不是由人来主宰,而是受某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纵。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个不合常理的想法,但感觉偏是这个样子。泽地似有某种异力,引发牵动她心中难解的情绪。
安玠说出来的秘密,确实是找到舅舅的办法。舅舅把她交给安玠后,留言说会先隐伏五年,然后于每年鬼月期间,到云梦泽去,如想与他取得联络,可于云梦泽南端处斑竹林内的湘妃祠留下四方记号,他会于下一个子时来见。
如果没有那讨厌的小子跟着,自己定会直接到那里去,看舅舅会不会来早了。她不想再等待了。
我誓要干掉这个小子。
第二章 动人故事
百纯俏脸光亮起来,令她更是艳光四射,竖起一只手指道:“再多说一句!”
钱世臣冲口而出道:“我正是当时楚王室的后代。”他有豁出去的痛快。只有这句话,才有可能把百纯留下来。有根有据自比凭空虚构具吸引力。
百纯露出不依的动人神态,拿着酒杯道:“百纯以此酒立誓,不会把今晚的话泄露半句出去。不过我保留随时离开的权利,大人要遵守承诺。我们干了这一杯。”
钱世臣举杯回敬,两人一饮而尽,在百纯媚艳的美目注视下,钱世臣守秘的防线不得不后撤少许,道:“就在湘夫人投河的河段,发生了非常奇妙的事。此事何时发生,没有人知道,因为要到我们荆楚民族立国后,方偶然被发现。”
百纯大感兴趣的问道:“究竟发生了甚么奇事呢?”
钱世臣深吸一口气,双门射出渴想的神色,道:“此事请容我稍后说出来,那是非常神异的东西,但同时也是非常可怕。由于当时无终河一带,全是野林荒泽,尚未开发,兼且交通不便,故虽然轰动,却只限于附近的人知道。又过了数十年,无终河的异事终传入当时的楚王耳中,楚王又惊又喜,亲自去查看。”
百纯撒娇道:“究竟是甚么事令日理万机的楚王也移驾到无终河去呢?且是又惊又喜。怎可以这么吊人的瘾,大人真顽皮。”
钱世臣给她含嗔带笑的动人神态弄得心都几乎融化了,道:“那是一个没有人能解释的神迹,不是目睹,不敢相信。唉!我该怎么说呢?楚王虽有缘目睹,却无缘拥有,却又心中不服,遂派手下大将,于无终河附近筑城,专责看守此物,并研究取物之法。从此这区城被划为禁地,楚王室称之为小云梦。”
百纯一双美眸更亮了,憧憬的道:“这就是大人所讲现在的云梦泽了。可是无终河和古城仍然存在吗?”
钱世臣沉吟不语,原来他发觉在这大热天时,说出这件事时手心竟在冒冷汗,当日向戈墨泄密时,也有同样的情况,可知这个秘密对他有很大的约束力,令他生出犯禁忌的颤栗感觉。忽然间甚么丘九师变得再无关痛痒,让百纯去见他又如何?若百纯真是对他一见钟情,早对他倾心了,不论他现在说的故事如何精采,仍是于事无补。
在南方,有资格作他对手的人并不多,丘九师恰是其中的一个。他当年向凤公公鬻官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留在洞庭湖当地方官,好方便寻找云梦泽里的古城,不过朝廷的政策,是不许大臣在同一个地方当官超过五年,以免因长期当权与地方势力勾结,倚地自重。幸好人河盟崛起,令凤公公不敢随便换他。如换来无能之辈,大河盟将更势大难制;换来的是有为之士,又会令大河盟以为朝廷要整肃他们。所以这个官一当就十二年。
钱世臣位子尚未坐稳之时,竟遇上夫猛率人来寻找楚盒,夫猛当然不知道他的家族每一代都在戮力寻找楚盒,还想得到他这个当地人的支持和合作,令他感到这是上天赐他的良机,不顾后果的去请戈墨出手相助,弄至现在进退两难的困局。所以丘九师他是动不得的,若迫得大河盟作反,凤公公肯定不会放过他。
钱世臣往后挨在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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