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子虚鼓着气道:“不去便不去。明天我会寸步不离风竹阁,恭候月明那家伙,大小姐你必须在场,我要你亲眼看到我们老朋友远地相逢的快乐模样。”
百纯拿他没法,生气道:“我才不会来,有甚么好看的。”
乌子虚忿然道:“这么重要的事,你道然缺席,原来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百纯避开他的目光,仰望夜空道:“我没那么早起床嘛!不要多心。”
乌子虚失声道:“早起一个半个时辰也不成?”
百纯目光回到他身上,“噗哧”笑道:“我又没有嫁给你,为何一副妒夫的样子。不骗你了,明天午时我恰巧没空,有比你更重要的事去办。”
乌子虚恍然道:“原来是约了情郎幽会。”
百纯狠瞪他一眼,恶兮兮的道:“关你甚么事呢?岸在那一边。今夜整个红叶楼都在翘首盼望怜影在你的画中变成了甚么样子,如果你又像那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庸才,你的良宵会在红叶楼的街头度过。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第二章 放手而为
辜月明站在君山苑前进厅堂中心处,把花梦夫人的传书和红叶楼十周年晚宴的请柬,顺手放在圆桌子上。
一丝若有似无的芳香气息,隐隐传入他的鼻腔内,牵起他抑制不住的连串思维,像石块投进波平如镜的水池去。
又是她。
自在渡头邂逅,他和她似被命运牵连在一起,纠缠不休。
她为何要追到这里来?又怎晓得这个寄身的临时宅舍?
辜月明暗叹一口气。
薛廷蒿自尽前恳求自己让他留尸湘妃祠,是另有用意,湘妃祠极可能是他和那女郎相约会面的地点,那女郎自会为他办理身后事,事情肯定是这样。而那女郎更误会了,以为是他辜月明逼死她亲舅,故矢志复仇,追到岳阳来找自己算帐。
由于他须寻回灰箭,又遇上季聂提,耽搁了不少时候,被先赶到岳阳的她于暗中窥见他入城,直跟到这里来,又追踪他到红叶楼去。当他入楼去见百纯,她便到君山苑来。
她为何不埋伏屋内,以报杀舅之仇?
这个不难解释,从她的周身法宝,精于高难度动作,提踪翻腾更充满表演的味道,可推知她出身于杂耍百戏的行业,且是此中出类拔萃的高手。若让她在这个厅堂内,配上特别的装置,例如一条横跨全厅的长索,她的按艺将可发挥得淋漓尽致,大幅增加杀他的机会。
她是尚未准备好。
到明天她再来时,她手上当有足够的辅助法宝,把这个厅堂转变为一个耍杂技的理想场地,让她可施尽浑身解数来杀他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有趣,心中还有一点难明的兴奋,在桌子旁坐下来,取起竹筒子,拿在手中。
唯一想不通的地方,是她怎晓得到岳阳来找他。
想到这里,辜月明毁碎封着竹筒盖子的蜡漆,取出花梦夫人写给他的密函,抛开一切的专心细读。
蝉翼进入风竹阁的小厅,入目的是乌子虚的背影。只见他背着门口,大模大样的坐在拉开来的椅子上,一副不事生产、懒洋洋的姿态,更似无所事事的在发呆。
厅子中间的圆桌上,放满笔、墨、砚、颜料等作画工具,却没有半张纸。
蝉翼立在入门处,扠着小蛮腰,怒责道:“所有人都在等你交出完成的作品,你却躲在这里偷懒,你这个人……”
乌子虚没有回头,只是用手替往左边墙壁点了一下。
蝉翼循他的指示望去,赫然见到一张长六尺寛三尺的巨型画作张贴在墙上,也不知乌子虚用甚么方法来黏贴,因为画像把蝉翼完全彻底的震撼住了,再没法想其它的东西。
怜影像给嵌进了画纸去,又比她的真人更活灵活现,提升至某一超乎现实的层次,捕捉的刚巧是她欲步出两边被拉开的垂帘刹那间的光景。她的神态似喜似嗔,又充满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风姿,其微妙的神态掌握精准,没有半点含糊、半分误差,将她独特的气质娇姿表露无遗。
画中的她处于静止的状态,可是予人的感觉是她下一瞬间会举步走出垂帘,走出画外,那种活色生香、投怀送抱的诱惑力是无与伦比的,令任何观画的人,没法控制的生出强烈的期待。
整张画不论画人写景,都是笔精墨简,水墨和色彩浑融成一体,浅淡的渲染,偏能予人浓墨重彩的感觉,而缤纷慑人的奔放色彩里,又不失清丽逼人的优雅感觉。
画中题有一诗,写道: “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
下款是“郎庚写意”四字。
蝉翼不知呆了多久,忽然回过神来,娇呼一声,掉头便去。
听着蝉翼远去的足音,乌子虚叹了一口气。
他愈来愈不明白自己,“古战车女神”肯定是他自习画技后最得意的作品,可是八美图开始的首幅画,竟又是相埒之作。自己的画技怎会忽然大幅改善提升?随手拈之都是神来之作。
就像凭一两银赢得五百两。
乌子虚胡涂了,脑中一片空白,似失去思考的能力,直至纷乱急促的步音在屋外响起,才把不知发了多久呆的他惊醒过来。
周胖子领先奔进来,比在后方追得娇喘连连的艳娘、怜影和蝉翼还要灵活和敏捷。
四人直抵乌子虚后方,蝉翼指着挂在墙上的美人图兴奋的嚷道:“在那里!”
周胖子、艳娘和怜影立即看得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间竟有此画中极品。
怜影不是没看过乌子虚的“古战车女神”,但始终未见过真人,感受不到其“写真”的威力。当然是非常欣赏、否则怎肯去助这个色鬼画师培养画情?可是现在入画的是自己,那种感觉当然迥然有别,有点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反映,却又被升华和净化了,再不滞留于凡尘的层次,无需任何言语,道尽了自己最美丽动人的一面,令自己化而为画艺的极品,画中女子是她但又不是她。
周胖子双唇颤震,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对一向能言善辩,马可以说作鹿而又可教人深信不疑的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艳娘双目放光,直勾勾看着画内的怜影,呼吸急促起来,亦是没法说话。
乌子虚心忖,第一幅美人图是圆满交差,第二幅又如何呢?明天或许要画两幅才成,只有完成第七幅美人图后,他的计划方可进行。当然!那要假设辜月明肯为他保守秘密,否则明天他便要应付天下间最可怕的剑。
辜月明坐在墙角,这是个他喜欢的位置,可一眼看尽全厅,不论敌人从哪一处闯进来,仍没法取得出其不意的优势。
革囊和佩剑分置两旁地上,花梦夫人的信已化为一堆灰烬。
辜月明心中思潮起伏。消息竟是由冀善提供,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事。不论冀善是真情还是假意,花梦夫人已陷身于凤公公和皇上间权力斗争的漩涡里,处境危险。
冀善指出两湖一带并没有以用毒而闻名的高手,但以医药之道而论,则无人比得上戈墨。凡懂用药的医道高手,必是用毒的专家,由此推论,谁是那毒杀寻宝团的凶手,已是清楚明白。
冀善为何肯帮忙呢?肯定自己有利用的价值。冀善虽然是个厉害的脚色,可是比起三朝元老的凤公公,道行仍是差一点。想到这里,他很为花梦夫人担心。
楚盒变得更关键性了。
如果冀善在与凤公公的斗争中坍台,花梦夫人的安危将系于能否得到楚盒。没有楚盒,他将没有和凤公公讨价还价的本钱。
楚盒内藏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自接下任务后,他尚是首次对盒内的藏物生出好奇心。
乌子虚躺在床上,想的不是明天辜月明来见他的事,更不是周胖子赞美他画功的话,而是入睡后的“命运”。
他有一个奇异的感觉,自从那不知是梦还是真与古战车美女的相遇后,他脑袋里某一部分似被触动了,已和芋一种神秘的力量连结在一起。直到这刻,那力量对他仍是充满善意,至少他现在生活得很好,很惬意。而将来如何,则是无从揣测。那力量正在改造自已,刚才听怜影弹筝时,便有从未经历过的奇异幻象,且不止是幻象,而是有身歴其境的感觉的幻境,像睁着眼作梦。更清晰是他的梦再不是以前的模模糊糊,支离破碎;而是有血有肉,清楚实在,醒来后仍印象深刻。
那力量似要透过幻象和梦,唤起自己深藏着的某些秘密,某些回忆。
想到这里,乌子虚酣然进入梦乡去。
清晨时分,岳阳城。
无双女看着辜月明进入布政使司府,不旋踵又策马从布政使司府出来,朝南门的方向驰去。
此时的无双女涂黑了露在衣外的娇嫩肌肤,穿上男装,戴上帽子以遮盖乌亮的秀发,再不像以前般夺目耀眼。也的易容术虽远比不上乌子虚的鬼斧神工,但亦曾得安玠悉心指点,受过专门的训练。
她有点担心辜月明会就此一去不返,但又没有办法,一切只好依计而行。她曾和辜月明交过手,知道在正常的情况下,要杀此人是不可能的事,唯有在不正常由自己一手营造出来的形势里,胜利或许会偏向她的这一方。而她想出来的计划,只会令她稍增胜算。关键处在辜月明永远处于一种戒备的状态下,她不明白他为何可以保持这种似是来自天赋的高度警觉,但她敏锐的触觉却感应到他的状态。
只要被他先一步察觉自己布局算计他,她的刺杀会以失败告终,再没有另一个机会,只恨她没有更好的计划。
街上行人车马渐多,店铺纷纷开门营业。为购买刺杀所需的物品,无双女沿主大街而行,忽见前方聚集了大群人,向贴在一间食肆外墙的告示指点喧哗。
无双女心想难道又是大河盟追捕五遁盗的悬赏图,暗叫自己不要多事,却没法控制一双长腿般挤进人群里,她也不明白自己,好像要多看一眼五遁盗的图像才甘心。
到发觉只是一张招聘的告示,没由来的升起一阵若有所失的情绪,正要离开,“红叶楼”三字映入眼帘,想起这是辜月明昨晚离开宿处夜访之地,才驻足把告示看一遍。
原来是红叶楼为庆祝十周年晚宴招聘表演者的告示,其中还包括表演幻术的艺人,列于招聘榜文之首。
无双女心忖若自己肯去应聘,肯定红叶楼的老板倒履相迎。她当然没有这等闲情,又不是缺银两,悄悄退出人群,办正事去了。
已时初。
丘九师在斑竹楼的平台坐下。这个临街的雅座,已变成为他们特设似的,即使他们没有光顾,也虚为以待。
离百纯午时之约尚有一个时辰,现在丘九师等的不是百纯,而是去见岳阳帮当家马功成的阮修真。
丘九师心情矛盾,阮修真虽为他解去与百纯畅所欲言的紧箍咒,问题却落到他自己身上。百纯表明了不追求天长地久的爱情,他却怕自己一旦燃起爱火,会不能自拔。他的无惧,在于他没有牵挂,故能有一往无前的悍勇姿态。可是百纯打开始便令他动心,愈接触她,愈欣赏她的风情娇姿,予他前所未有的滋味,也令他重新思考一直坚持的立场。
待会该怎样对待百纯呢?
阮修真来了,坐到他身旁,先往街上撇上两眼低声道:“辜月明今天一早出城,不知去向。”
丘九师回过神来,微笑道:“希望他不是这般的溜了,真想试试他的快剑。”
阮修真道:“昨晚他到红叶楼找百纯。”
丘九师为之愕然。
阮修真苦笑道:“没有人晓得他为何去见百纯,百纯特别招呼他,选在香闺见他。”
丘九师记起昨夜百纯有客来访的事,心中充满古怪的滋味,说不出来,但肯定不是愉快的感觉。
阮修真道:“如果辜月明是我们的无形敌手整个布局的部分,他定会回来。但他在五遁盗的事上可以扯什么关系呢?我真的没法想得通。 ”
丘九师叹道:“我又开始头大了。光天化日,不要再说鬼神的事,五遁盗又有什么新的花样?”
阮修真道:“我的猜测该有七。八分准绳,五遁盗不惜一切混进红叶楼去,肯定有图谋目的。”
丘九师精神大振道:“有甚么新发现?”
阮修真道:“让我先说清楚红叶楼的大概形势布局。红叶楼是以挂瓢池为中心,依池势而筑的建筑组群。南面朝向大街的是主堂在处,一主二辅,共三组楼房,也是招待一般客人的地方。池北是周胖子和姑娘佣婢护院的宿处。池的东西有十八榭四阁,十八榭依位置分东九榭和西九榭,专门用来招呼有身份地位的贵宾。四阁以风晴雨露为名,是红叶楼地位特殊者的居所。百纯住的是晴竹阁,艳娘和蝉翼则居于露竹阁和雨竹阁。朗庚的要求之一,是须有个不受人骚扰的安静居所,周胖子遂让他入住位于湖东九榭北端的风竹阁。郎庚辩说要这样幽静的环境,方可保持状态。我们知道底蕴的,当然猜到他是为了方便行事。”
丘九师欣然道:“这小子逐渐露出狐狸尾巴了。”
阮修真道:“这小子很懂装神弄鬼之道,说甚么要培养画情,指明要在景观最佳的水榭召来入画的美人陪酒唱曲,昨晚他选择的是西九榭中的水香榭,与百纯见你的书香榭是一林之隔。”
丘九师沉吟道:“这小子在勘探红叶楼的环境。但能起甚么作用,难道他是要在红叶楼内偷东西?”
阮修真道:“百纯在见你之前,于同一水榭招待钱世臣。事实上书榭正是景观最佳的水榭,乃百纯的专用水榭,钱世臣每次到红叶楼,只往这个水榭跑。”
丘九师大讶道:“兜兜转转,最后竟又是与钱世臣有关?可以有什么关系呢?”
阮修真道:“恐怕要捉起五遁盗,严刑拷打方清楚答案。不过亦使我们肯定他的目标不是钱世臣的玉剑,故而他明知我们虎视眈眈,仍不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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