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女嗔道:“我只是奇怪怎会多了个人出来,完全没有想及其他。我是不会对任何男人动心的。”
百纯讶道:妹子是不是在这方面受过打击呢?否则怎会有这个古怪的想法。“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为无双女解围,道:“愚生郎庚,求见百纯小姐。”
百纯和无双你看我,我看你,均想不到忽然来了这个不速之客。
辜月明沿着大街,朝红叶楼的方向走去。道上灯火通明,行人车马往来不绝,令他想起京城的花街。可是他的心境却没有丝毫改变,不论有多少人在街上走着,他仍感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的举步,他心内清冷孤寂的世界和外在的热闹情景,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曾经向花梦夫人透露战争是他自懂人事以来最大的梦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实远不足形容他噩梦里的经历。
困扰了他十多年的梦魇,并不是支离破碎,而是有血有肉的真实,有时会令他怀疑梦里的世界不但是真实的,且人生倒过来只是一场梦。
他记得梦中每一个情景:被割裂喉咙的战士,倒在血泊中的妇孺老弱,母亲为死去的儿子号啕大哭。一场一场的血战,一场一场的屠杀。最令他痛苦的是感到一切都由他而起。没有休止的杀戮夜以继日的进行着,在梦中的他完全没有阻止的能力。
凤公公说错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生不后死是怎么一回事。每回梦醒后,他总感到噬心的痛苦和内疚。他一直在寻找被杀的机会,愈危险的任务愈受他欢迎,只恨直到现在,能置他于死地的人尚未出现。
今夜他到红叶楼去,是要再看那幅画像,然后他会去找钱世臣,将白露雨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说出当年事情的真相。
云梦泽女神触动了他内心某种本是密封着的情绪,这情绪现已被释放出来,令他更渴望死的来临。
第八章 云梦女神
乌子虚大模大样的走进来,见两女瞪着他,神色不善,显然不欢迎他,心叫糟糕。直到面对她们,他始思索自己到这里来的真正原因,甚么不敢睡觉,找机会接近幻术美女,全是站不住脚的理由。
此时连他自己也糊涂起来,为何要到这里来唐突佳人呢?难道又是被鬼迷?
百纯不悦道:“我们女儿家正谈心事,郎先生若没有甚么特别的事,请立即回风竹阁去,好好休息,不要明天没有精神写画。”
乌子虚晓得百纯是动了真怒,朝普肩坐在她身旁的无双女瞧去,此女以带点挑衅的眼神盯着自己,嘴角挂着一丝鄙夷的神色,知道想由她哪里下手解困,等于缘木求鱼,忙打消这个念头。
只恨一时仍未到“留下来”的办法只好随口说些话,争取多点思索的时间,道:“是不是当我完成七幅令大小姐满意的美人图时,只要我召大小姐到哪里去,大小姐立即到那里去,不论大小姐正在干甚么,又或在阅任何人?”
百纯没好气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几句话吗?”
乌子虚微笑道:“大小姐先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我再告诉我在这不适当的时候造访晴竹阁的原因。”
又向无双女道:“双双姑娘可作我们的见证人。”
百纯拿他没法,点头道:“好吧!如果你能在三天内写好四幅画,接着的两天内,只要郎先生召令下达,百纯会立即从命,如何?敢答应吗?”
乌子虚欣然道:“就这么决定。”
百纯冷然道:“现在可以滚蛋了吗?”
乌子虚道:“还差一件事,做完立即滚蛋。”
不待百纯说话,转身指着壁上的“战车女神图”,道:“我是来画龙点睛,为这幅画题字,所谓必也正名乎,如此这画才可以千秋万世流传下去。”
百纯为之语塞,只是看在他送画给自己的情分上,已很难拒绝他这合情合理的要求。虽然明知是他临急想出来的借口。这家伙肯定是见到双双乘舟到这里来,色心大起,借故来亲近双双。
无双女淡淡道:“郎先生要题的是甚么呢?可否先说来听听?”
百纯心中恍然,知她是想多知道一点关于这幅画的事。
乌子虚见无双女有“反应”,登时喜出望外,灵魂儿飘上了半空,冲口而出道:“云梦女神如何?”
无双女和百纯同时失声道:“甚么?”接着两女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对方为何像自己般的失态。
一时三人无言以对。
气氛古怪至极。
乌子虚首先回复过来,张开双手道:“云梦女神!名字不够美吗?有甚么问题呢?多么有诗意啊!”
无双女没法控制的容色转为苍白,垂下头去。动动送她到百戏团后,她咬紧牙龈苦练技艺,意志从不动摇,自问活得比其他人更勇敢,更坚强,可是经历过刚才昏迷间发生的异事,她内心的天地再不是如以前般清楚分明。五遁盗一句“云梦女神”,在她心中折起惊涛骇浪,幻觉和现实结合在一起,使惯于隐藏心事的她,忍住失声惊呼,显示出她脆弱的一面。此时她心乱如麻,不过纵有千言万言,想问个明白,却知绝不宜提出来,因为会泄露她的底细。
百纯盯着乌子虚,道:“云梦是否指云梦泽,这地方与画中人有甚么连系?”
乌子虚完全不明白为何两女的反应如此大,特别是无女,更是花容剧变,几乎哑口无言。幸好他最擅随机应变,两眼一转,道:“当然有直接的关系,否则怎会改这么一个名字。哈!请听我详细道来。到岳阳前,我曾驱舟游湖,途经君山岛,如此胜地,怎肯错过,遂登山游览,到东麓的二妃墓拜祭湘美人。刚才我灵机一触,想到画中美人,大有可能是二妃之一来入梦。黑!云梦泽是洞庭湖的古名,唤她作云梦女神,更有古意。两位美人儿给我一点意见,这个名字是不是很贴切。”
百纯看他神情变化,知他是信口捐諠,可是因她曾立下誓言,答应钱世臣不泄露有关云梦的事,虽直觉感到这个家伙说的与小云梦有关,却没法指他是胡言乱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辜月明驾轻就熟的步入晴竹阁院门。他以认得路为理由,拒绝周胖子派婢子领路的建议,独自去见百纯。
晴竹阁主楼灯火通明,隐隐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隐约认出是乌子虚在说话,想听清楚乌子虚在说甚么时,里面沉寂下去。
辜月明登上长阶,负起双手,悠然穿门而入。
三双眼睛似六枝利箭般朝他射来,其中一双眼睛骤现浓烈的杀机恨意,旋又敛去。
辜月明自成为皇上的御用悬赏猎手后,成为黑道恨之入骨的眼中钉,时时刻刻活在生与死的危险边缘,故其行事作风与众不同,这回他是用上试探的手法,慕地出现测试对象眼前,从其第一个也是最直接的反应,判断对象心中的真意,从而分辨敌友。
百纯料想不到的娇呼道:“稀客稀危,真想不到辜大哥会来。”
辜月明目光投往无双女,只一眼便从她下半边脸部的秀美线条认出是津渡邂逅的女郎,似曾向他说过一句他没法记得的话的小嘴,已成他毕生难忘的深刻印记。
他一直有个感觉她长得很美,但当看到她的全貌时,仍忍不住心中惊叹。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深邃神秘的眼睛,内里似隐藏着有待发掘无有穷尽的秘密。
对辜月明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情绪,即使是百纯般异乎寻常的出色美女,他也可以视之如无物,没法生出兴奋之情。偏是这个女郎,却似在他冰天雪地般的世界里一个炽热的火团,令他心生暖意。
那女郎收敛眼中的仇恨后,垂下头去,以掩饰心中的震骇。
乌子虚则神情带点尴尬,又有点惴惴不安的向他笑道:“辜兄你好!”
百纯停下来,目光投往乌子虚,亮闪闪的,显是因乌子虚对辜月明新相识般的神态,起了疑心。
刹那之间,辜月明把载了四人间微妙的情况,只要他一句话,整个关系的架构将崩倒塌陷,再不复存。
心中一动,辜月明向乌子虚皱眉道:“你这个家伙死性不改,在京师时是这样子,来到岳阳仍是改不了。”
又转向百纯道:“百纯不要怪他,他不是这样子也画不出这样的图来。”
几句话为乌子虚解了围,还间接解释了他手足无措的神态,因为被辜月明撞破了他。
百纯为之愕然,显是因辜月明说的她心中所想的南辕北辙,没法扯在一起。
乌子虚放下心头大石,立即神气起来,干咳两声道:“月明最明白我,哈!最明白我。”
辜月明目光落在无双女身上,装出不认识的神情,道:“这位姑娘……”
百纯回头瞄无双女一眼,道:“双双妹子如郎先生般,在我们红叶楼是客卿的身份,会于十周年晚宴时表演幻术,妹子在这方面非常了得,神乎其技四字当之无愧。”
无双女再朝辜月明瞧来,神色平静,道:“请辜先生指教。”
辜月明明白了。
这位自称双双的姑娘误会了。
她之所以到岳阳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死自己为薛廷蒿报仇,因以为是他辜月明逼死薛廷蒿。
她原本的计划,是在君山苑设局杀他,后来看到他放在桌子上红叶楼十周年晚宴的请东,改变主意,感到在晚宴那种场合下,可凭幻术制造更有利于刺杀他的形势,遂到红叶楼来当幻术表演师。
这个明悟令他感到无比的刺激,登时生趣盎然。
能死在这个美手上,总好过死在其他人的手上。
这是否一种宿命,从遇上她的一刻开始,他便感到自己和她间有着不寻常的连系,这连系是否来自他注定会死在她手上?
本来他打算再遇上她,会向她解释清楚薛廷蒿自尽的原因,冰释误会,可是现在又有点舍不得那样做了。
唉!除非自己一意寻死,否则在他辜月明高度戒备下,谁有这个本事呢?他当然不能任人杀死,就算活得不耐烦,也要先找到楚盒,保着花梦夫人,才可以有其他想法。
不过他真的享受有机会被杀的感觉,那也是唯一令他体验生命真趣的办法。
这些成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闪过他的脑海,他听到自己回应道:“期待在晚宴看到双双姑娘的表演。”
百纯呆了一呆,秀眸射出不解的神色,瞧着辜月明。
无双女眼睛亮起来,起立道:“这里该没有我的事了,我想回雨竹阁休息。”
说罢不待百纯答应,迳自出门去了。
三个人六只眼睛看着她优美的倩影消失门外,各自生出异样的感觉。
百纯暗忖难道一向孤独无情的辜月明,竟因此女而动心?
乌子虚则在想,论吸引力,双双实不在百纯之下,如她要在两女间选其一,会是天大的难题。
辜月明则生出想追出去向她解释一切的冲动,不是为了讨好她,只希望她不再活在仇恨中,心境可以回复清净。“
百纯轻舒一口气,叫道:“辜大哥!”
辜月明神色平静的望向她,道:“百纯定是奇怪为何我忽然来访,但勿要见怪,我只是想再欣赏老郎这幅平生最佳的杰作,没有其他事。”
乌子虚喜动神色,表面看是因遇上知音人,事实却是希望辜月明可以看出奇迹来,呵呵笑道:“月明请!”
辜月明移到乌子虚身旁,定神瞧画。
乌子虚转过身去,与辜月明并排而立,不是看画,而是在注意辜月明的神情变化。
百纯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背影,往后退开,直抵长椅,坐了下来,目光竟没法离开他们。
夜凉如水。
阁外传来诸虫鸣叫的大合奏,园内的花树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星辉月光透窗而来,厅内一片宁洽平和。
百纯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
眼前的情景,似曾在过往的某一刻见过,印象还非常深刻。又知这肯定是个错觉,两人该是首次在晴竹阁相遇。
乌子虚耐心的等了好一会子,忍不住道:“怎么样?”
这句话落入百纯耳中,还以为乌子虚要听辜月明的评赞,辜月明却晓得他想问的是画美女是否如他第一次看画般,有活了过来的变化。
辜月明没有任何表示,叹了一口气,道:“我要走了!”
乌子虚还以为他有密话和自己说,忙道:“我也要走了!让我送辜兄一程。”
百纯跳将起来,欣然道:“让我也送辜大哥一程。”
辜月明缓缓转身,淡淡道:“谁都不用送我,我喜欢独自走路。”
说罢朝大门举步。
乌子虚看着辜月明的背影,又看看嘟着小嘴的百纯,忽然如梦初醒的猛嚷:“辜兄!辜兄!”追出大门去了。
无双女轻摇船橹,舟子离开湖岸。
直至此刻,她仍未能平静下来,遇上杀动仇人只是部分原因。幸好辜月明认不出她来,否则报仇大计,将尽付东流。
从十年前那一夜开始,她的生命再不属于自己所有。爹的名誉和清白,成为她最沉重的负担,活着的唯一理由。只有还爹一个清白,她才可向娘在天之灵交代,从此抛开不堪负荷的重担。
舅舅的死亡,令她所有希望幻灭,支持她撑下去的只剩下仇恨。
可是在刚才瞥见云梦女神的刹那间,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当她“醒”过来时,她再不是在晴竹阁内,而是立足于一座山城城头之上,俯视下方无边际的丘陵平野,远方横亘着一道河流。
月儿尚未升起,夜色温柔如水,山风徐徐吹来。
蓦地她感到身边有南,骇然瞧去,画中的女神活了过来,正仪态万千的立在离她半丈远的墙头,专注的看着夜空,肩后的长发如波浪般起伏,像熊熊的火焰。
无双女张口要说话,问她是谁,却没法发出任何声音。她似在那里,又似不在那里。像深陷梦域里,梦由心生,但梦却掉过头来操控着她的心。
女神似注意到她的存在,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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