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瑜既后悔,又担心朱由检将责任推到他身上,疯狂调动兵力围剿贼寇,并且给林纯鸿下了一封措辞强硬的檄令,令其立即率兵前往河南。
林纯鸿怦然心动,半年未历战事,倒让他有点心痒痒,恨不得立即横刀卧马,与张献忠、李自成等贼首一决雌雄。不过,心动归心动,林纯鸿尚未失去理智,强自按捺住亲率大军北上的绮念,相比较无关邦泰痛痒的剿匪,目前正在推行的土地改革才是关系到邦泰命运的大事。
然而,即便林纯鸿放弃了亲自北上的打算,派出大军的计划也遭到了张道涵、朱之瑜的强烈反对。
张道涵苦劝道:“将军,荆州、荆门、夷陵三地土地赎买如火如荼,局面颇有些混乱,如果没有大军坐镇,任谁心里也无底!”
周望斜睨着张道涵,不屑道:“有弓兵在,足以威慑宵小,张府令不如在防止混乱局面上多下点功夫,好好的方略,被执行得一塌糊涂!”
张道涵大怒,反唇相讥道:“周都督有空指责中书府,不如多想想军营中为何出现两伙兵丁互殴之事!”
周望冷笑道:“战事一起,哪还有互殴之事?再说,互殴之事,张府令也脱不了干系,被监察府监禁的洪如不是叫嚣与张明桥很熟么?”
“你……”
林纯鸿怒气勃然而生,断喝道:“够啦!市井吵架么?”
张道涵和周望停止了诋毁,互相瞪着对方,就如两只好斗的公鸡一般。
林纯鸿脸se非常难看,冷冷道:“两事早已定xing,也得到了妥善处理,再提,并无任何益处!”
朱之瑜仿佛根本就未听见两人争吵一般,缓缓道:“荆州、荆门、夷陵和夔州四地新收,地方官僚或投奔、或观望,甚至有人yin奉阳违,视邦泰若无物,大军在时,他们尚且如此,一旦大军北上,属下担心有心人会兴风作浪,如此,则悔之晚矣!”
林纯鸿哼了一声,“他们敢!若真如此,休怪我邦泰不客气!”
张道涵舍弃周望,对林纯鸿拱手道:“即使将军不担心地方官,也得考虑四地的生民啊!四地新收,民心未附,大都督一贯声称,民乃根本,如若民众被有心人蛊惑,如之奈何?”
林纯鸿道:“两位放心吧,这次会留下虎啸和天武两营坐镇荆州,如果我所料不差,两位应该担心出征之后钱粮花费会增多吧?前些ri子从刘梦升身上节省了大量银币,除了投入学堂外,依然大有结余,即使大军征战一年,对邦泰影响也不大。”
说完,林纯鸿顿了顿,神情颇为严肃,道:“这帮兵丁,一旦闲下来就生事,不如派到北方练练手,免得以后临战手生。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此次我意已决,两位无需再多言!”
张道涵和朱之瑜无法,只好同意了林纯鸿的决定。
林纯鸿问道:“这次以谁为帅呢?”
张道涵与朱之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道:“属下不懂军务,请将军决断。”
林纯鸿皱眉沉思,林纯义、李光祖为将尚可,为帅尚显青嫩;田楚云新收,对荆州军还不熟悉,威望未立,不合适;陆世明jing于谋划,临战指挥能力不足,不合适。周望的缺点就在于指挥兵团作战的经验不足,而且此次北上,需要与各路官兵虚与委蛇,恐怕会坏事。
比较来比较去,林纯鸿发现,除了自己,最适合还是周望,不过需要得力人手进行辅佐。
林纯鸿心里有了决断,看着满脸期待之se的周望,笑道:“此次非周都督无以承担大任!”
周望激动无比,颤声问道:“何人为参军?哪些营北上?”
林纯鸿思索片刻,道:“陆主事为行营参军司主事,都督府参军司主事暂由程舒担任。虎啸营、天武营此次留守,周都督率天策、神卫、雄威、龙卫、骁卫、霹雳六营,至襄阳汇合骠骑营,先屯兵襄阳。周都督,兵力够不?”
周望大喜:“够啦够啦,不过程舒走了,预备营指挥使由谁担任?”
林纯鸿脱口而出:“非田楚云莫属!”
周望道:“属下无异议,田楚云外表粗鲁,内心却细密,正好趁此机会树立威望,以后可独挡一面!”
两人敲定了人选后,林纯鸿立即令周望组建行营指挥部,筹备出征事宜。
第二百章 志在必得
看着周望匆匆离去的身影,张道涵与朱之瑜心里不是滋味,林纯鸿与周望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就敲定了出征事宜,这也太轻率了吧?
朱之瑜躬身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出征一事,决策如此草率,几如儿戏,万不可如此!”
林纯鸿道:“出征一事,谋划已久,岂是今ri才定策?瞿式耜离开后,我就开始思索此事,并非一时起意。”
张道涵皱眉道:“圣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将军不用再征询他人意见?”
林纯鸿叹道:“此事我也和陆主事商议过,也征询了田楚云的意见,可怜可叹,咱邦泰看起来花团锦簇,一到用人时就捉襟见肘,还是根基太薄弱啊!”
朱之瑜沉思片刻,忽而喜上眉梢,“将军曾对之瑜言,准备在都督府组建督幕属,成员由各营指挥使及都督府各司主事组成,主要议定行营主帅人选、军队发展战略诸事,将军何不趁此机会建立督幕属,以有效防止武将擅权?”
张道涵也补充道:“俗言道,三个丑俾将,顶个诸葛亮,集思广益,当可避免失策。”
林纯鸿哀叹不已,说来说去,朱之瑜和张道涵最担心的还是武将擅权,说得更直接点,就是担心所谓的妻族周望擅权。
林纯鸿苦笑道:“时机还不成熟,两位想想看,让李光祖、林纯义等人来思索何人为帅,这不是让他们为难吗?再等等吧,估计再过个三四年,督幕属也算水到渠成了。”
张道涵和朱之瑜勉强同意了林纯鸿的想法。
初秋的湖广,白天依然有点闷热。堪堪到了傍晚,风云突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秋雨的到来,彻底驱散了暑气,带来丝丝的凉气,不免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时值深夜,都督府依然灯火通明,随着林纯鸿一声令下,整个都督府立即进入了临战状态,各路人马忙碌不堪,做着战前的准备工作。都督府最核心的地方,要数白虎堂。此时的白虎堂聚集着四人,正弯腰围拢在沙盘之前,商议着军情。
这四人赫然便是林纯鸿、周望、陆世明和田楚云。
这里面最为激动的要算矮壮的田楚云。田楚云跟随荆州军征战夔州后,对荆州军的战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的心目中,荆州军就如一台jing确的机器,参军司运筹帷幄、策划周密,各营中,上下指挥如臂使手,兵丁士气高昂、战技出众……田楚云相信,同等条件下,大明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战胜它。
如果能率领这样的军队四处征战,那该是何等的荣耀!田楚云不免浮想联翩。不过,田楚云认为这暂时只是一个梦想,作为征战十多年的战将,田楚云最大的优点便是务实,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乃一员降将,想亲率一营已经算的上一个异数,哪里还敢奢望成为方面之帅?
哪想到,林纯鸿直接任命他为预备营指挥使,虽然直面战争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毕竟已经亲率一营,而且还肩负着后勤的重担。
自古以来,负责后勤的将领,无不是主帅最为信任的人!
更何况,林纯鸿将自己与周望和陆世明等同视之,正在那里面授机宜,这让田楚云沉寂多年的豪情壮志似乎一下子被唤醒,建功立业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内心的sao动几乎无法抑制。
田楚云浑身燥热,忍不住解开胸前的第一颗衣扣,凝神听林纯鸿的话。
只见林纯鸿转身走到湖广舆图前,拿着木棍指着舆图上的武昌,“湖广境内,有三处要点,一是武昌府,一是荆州府,另一处就是襄阳府!”
林纯鸿手头的木棍次第移向荆州和襄阳,指到襄阳后,又重重地敲了两下,方重新挪回武昌的位置。“武昌府的重要xing不言而喻,汉水和长江在此交汇,从武昌府出发,无论往哪个方向都很方便,当年刘表与孙坚在夏口,也就是今ri的武昌争战不休,道理就在此。”
“更何况,占据武昌府后,可以随时挥兵东进,攻击江南,将江南纳入囊中……”
三人不停地点头,周望叹了口气,道:“yu控制湖广,必先控制武昌府,只可惜巡抚衙门就在武昌,要想控制,谈何容易?”
林纯鸿赞许道:“正是这个理,不过咱们也不必妄自菲薄,毕竟,要想稳固地控制武昌府,非得占领荆州不可。”
林纯鸿将木棍移到荆州府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自古以来,在荆州发生了多少战事?刘备借荆州、吕蒙白衣渡江、陆逊火烧连营……目标无不对准荆州,荆州地处武昌上游,控制不了荆州,武昌当寝食难安啊!”
陆世明摇头道:“话是这么说,但荆州乃四战之地,要守住谈何容易?更别谈有余力进攻武昌了。”
“陆主事的话不错,守住荆州,要点当在水陆并重。有了强大的水军,自湖广南部、武昌及夔州和夷陵三面来犯之敌当望江兴叹,无能为也。邦泰之所以将占据夔州,也是为了拓展荆州的战略纵深,并力图向四川进取,当年,刘备急于占据西川,道理也在此。”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也!当年关羽丢掉荆州,无非就是水军不如东吴,什么白衣渡江,只是表象而已,我敢断言,抛开一切政略和外交,仅仅就军事而论,无论关羽在襄阳的战绩有多辉煌,只要荆州的水军敌不过东吴的水军,丢掉荆州就是必然。”
田楚云叹道:“关羽在襄阳敌不过曹cao,丢掉荆州也是必然。看来这荆州还真难守。”
林纯鸿笑道:“所以,守荆州当水陆并重,不过,这样只是被动的防守,要守住荆州,必须占据襄阳,襄阳战略位置,实质上比武昌和荆州更为重要!当年曹cao一支偏师进攻襄阳,关羽就不得不亲率主力北上抵挡曹cao,最终被吕蒙钻了空子,此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林纯鸿陡然提高音量,断然道:“对于襄阳,邦泰当志在必得!”
陆世明内心疑窦顿生,忍不住问道:“天下一统时,襄阳当默默无闻,无人关注;一旦南北分治,襄阳的重要xing立时凸显,难道将军笃定贼寇会彻底占据北方,然后自襄阳进入湖广,最终祸乱南方?”
林纯鸿哼了一声,不屑道:“贼寇?一群鼠目寸光之徒!只知破坏,不知建设,除了彻底耗尽大明的元气外,成不了大事!我最担心的,是这里……”
林纯鸿用木棍狠狠地敲了敲辽东。三人大惊,“建奴?”
“正是!”
“建奴总人口不过百万,被关辽jing锐死死地挡在宁锦防线以外,有何本事到达襄阳?”
林纯鸿恨声道:“怕就怕贼寇耗尽了大明的元气,被建奴趁虚而入,那样一切就全完了!”
三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均觉得林纯鸿有点危言耸听。周望豪情万丈,慨然道:“萨尔浒惨败后,我就离开了辽东,每ri做梦都想与建奴一决雌雄!建奴如果真有这本事抵达襄阳,咱们荆州军非得将建奴赶尽杀绝!”
林纯鸿听毕,冷冷道:“在江南、湖广等地,即便建奴有jing锐三十万,我也有信心将其歼灭。但是,在河南、河北、两淮等地,即便有荆州军二十万,我也无必胜的把握!建奴尽骑兵,jing锐无比,数量庞大,仅靠步卒,胜则无法扩大战果,败则全军覆没。”
陆世明和周望苦涩无比,林纯鸿的话没错,与骑兵作战,组建强大的骑兵部队乃不二选择。然而邦泰至今并无稳定的战马来源,从阿拉伯及蒙古买来的马,在荆州湿热的条件下极易生病,倒毙无数。现在荆州军能有一个营的骑兵,可以说已经到了极限。
最终,林纯鸿扔掉木棍,一掌拍在了襄阳这个地方,道:“我也希望我的话是危言耸听,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襄阳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凭朝廷守襄阳,那是梦想!”
“自古以来,北方进攻南方,当有三条线路,一条经两淮至两江,而后占领整个江南。这条线得抽出相当的兵力防备从湖广顺流而下的防御部队。”
“还有一条就是经汉中占据四川,然后顺流进攻湖广和江南,这条线山高路险,非穷年累月,无以见功。”
“第三条就是经南阳进攻襄阳,占据湖广,最终占领江南。当年蒙古鞑子进攻南宋时,在四川、两淮进行了多次尝试,不仅损兵折将,就连酋首也毙命于四川,最终,蒙古鞑子拼命进攻襄阳,前后超过二十年,并不是鞑子蠢,而是战略形势逼着他们这么做!”
“所以……”林纯鸿吞了口唾液,总结道:“无论是守住荆州、武昌,还是遮护整个江南,都必须拿下襄阳!”
周望、陆世明、田楚云三人恍然大悟,几乎同声问道:“此次北上,目标当放在掌控襄阳上?”
林纯鸿点了点头,“目前邦泰与东林、复社的关系错综复杂,是合作还是分道扬镳,现在还无定论。庙堂之上,圣上喜怒无常,温体仁万不容咱们逍遥快活。咱们在荆州搞土地赎买,被天下豪绅视为洪水猛兽,各种攻击和非难将接踵而至……东林和温体仁万不肯错过这个有利时机……”
“我估计,接下来几个月,将是邦泰最为艰难的时候。邦泰发展到今天,想不引起他人注意几乎无可能,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不过,熬过了这段时间,邦泰当脱胎换骨,任何人想随意揉捏邦泰,得掂量下后果。”
林纯鸿叹了口气,接着道:“此次贼寇意外闯出汉中栈道,陈奇瑜首尾难顾,到处灭火,我估计,贼寇将势大难治,最终将蔓延到襄阳。此次到襄阳后,一定得守住襄阳,力图遮护江汉膏腴之地,这就是此次出战的主要目的,不仅仅为了邦泰自身,也是为朝廷保留一份元气,明白了吗?”
三人经历战阵,都不是纸上谈兵之徒,也没有狂妄到认为万余荆州军就能对抗几十万铺天盖地的贼寇,当下频频点头。
林纯鸿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