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渤七魂丢了六魂,腿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娘的,这么吓人会死人的!哪有隐藏在暗处突然暴喝的?
黄渤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挺直腰板,回道:“荆州商人黄渤,夜间迷路,行至此处!兄弟,能不能不要吓人啊!差点吓死我了!”
暴喝之人挥了挥手中的朴刀,冷声回道:“雷大官人之货物,闲人不得靠近!赶紧走,否则休怪我手中的刀不客气!”
黄渤心里不由得有气,不就是货物嘛,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他看到闪耀寒光的利刃后,心里不由得一阵惊悸,拱手道:“小的不知雷大官人的规矩,还请恕罪!”
说完,带着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僻之处。
路上,黄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区区兔毛,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大动干戈?黄渤忍不住浑身颤抖,难道船上运送的是军辎?黄渤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带着随从隐藏在暗处,不停地往船只驻泊处张望。
黄渤好奇心甚强,而且颇有耐xing,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到了子时二刻,黄渤突然发现百余个jing壮的汉子押送着两辆车,直直往雷浩东船只而去。这两辆车装了不少重物,压得轮轴吱吱呀呀作响,还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绝不是兔毛,很可能是铁器等重物!黄渤马上得出了结论,联想到雷浩东的目的地,他惊出一身冷汗,浑身开始颤抖。
难道雷浩东密谋在荆州作乱?
雷浩东到底何许人也?万一雷浩东在荆州作乱,我的老婆孩子还在荆州啊!我的工坊怎么办?局势混乱后,我岂不是要亏死?
黄渤紧张得要死,脑子里飞速运转,最终下了决定,立即令随从通报邦泰商号的西沱货栈!
黄渤独自一人回到客栈后,一下子瘫倒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黄渤本为落第秀才,被邦泰招募进商号后,从事货栈管理多年。后来他发现毛纺乃暴利行业,遂脱离邦泰开办了毛纺工坊。这些年来,依托着邦泰,生意越做越大,在整个荆州商界也混出了一定名声。
黄渤非常清楚,他的发家皆缘于邦泰商号,或者说缘于林纯鸿。要是林纯鸿倒台,他的前途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黄渤辗转反侧,心里渐渐有了决断:一定要阻止雷浩东的疯狂举动。
可是,他乃一介商人,有何能力阻止雷浩东?
一直折腾到卯时,黄渤突然想到“弦高犒军”之典故,雷浩东不是事事隐秘么?犒军一事,正好适合自己!
黄渤从床上一跃而起,立即开始准备犒军之物。
第二ri辰时三刻,黄渤带着随从,雇了一辆车,满载着粮食、腊肉、丝织物、美酒等物,往西沱码头而去。依然,离雷浩东船只还有老远,就被喝止住。
黄渤高声叫道:“荆州商人黄渤,奉邦泰周副将之令,特来犒军!”
哨卫愣了愣,不由自主地问道:“你说什么?”
黄渤面se平静,高声道:“奉周副将之令,特来犒军!”
哨卫不敢隐瞒,立即向上通告。
此时,马祥麟正好在船上,听到哨卫的汇报后,大吃一惊:“周望的耳目如此灵敏,事已泄,如何是好?”
马祥麟无法,只好令雷浩东接待黄渤,且听黄渤说什么再作打算。
黄渤靠近船只后,雷浩东不由得喝了一声彩:“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商!”此子唇红齿白、印堂突出,身材高大,一袭略微紧身的儒衫穿在身上显得文雅无比。
雷浩东大喇喇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处何意?”
黄渤拱手道:“在下荆州商人黄渤,来此犒军。周副将听闻雷大官人率领壮士前往荆州,恐壮士一路劳累,特送来美酒和粮食,稍表敬意!”
雷浩东哈哈大笑:“鄙人一介商人而已,黄老板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还是周副将弄错了?”
黄渤微笑着答道:“周副将命令如此,在下不至于走错地方!”
雷浩东收敛起笑容,厉声道:“据在下所知,黄老板来西沱,不过收购兔毛而已!是不是见在下收完了市面的兔毛,心存报复之意,意yu陷在下于万劫不复?”
说完,嗖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喝道:“自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黄老板存心不让在下做生意,休怪在下不客气!识相点,赶紧滚蛋!”
黄渤毫无惧se,冷声道:“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汝等所谋甚大,邦泰岂能一无所知!惹恼了邦泰上下几百万人,后果非汝等所能承担!”
雷浩东大怒,作势就要揉身擒获黄渤。突然从身后传来马祥麟的喝止声:“住手!”
马祥麟不理会雷浩东,紧盯着黄渤,良久,方冷笑道:“好一个林纯鸿的爪牙!居然想出如此妙策!休得瞒过我!”
黄渤大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马祥麟果然是个人物,一眼就识破了黄渤犒军的实质。
马祥麟接着说道:“莫欺我石柱上下无人!你滚吧,老子记住你了,黄渤,是吧!后会有期!”
说完,马祥麟带着雷浩东跃入船中,将黄渤一人丢在了岸上。
黄渤呆立良久,方才悻悻然带着车辆返回客栈。
实际上,雷浩东大肆购买兔毛,并用自己的船只运往荆州,早就引起了西沱货栈的注意。货栈方面本能地察觉雷浩东有鬼,将此情通报给夔州军情处。马祥麟和雷浩东的一举一动均在军情处的掌控中,就连黄渤夜探雷浩东、犒军诸事,也在三天后摆在了周望的案台上。又在三ri后,摆在了林纯鸿的案台上。
林纯鸿对军情处快速获取石柱异动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对黄渤义举拍案叫绝。林纯鸿惊喜异常,忍不住对左右说道:“黄渤之举,正说明邦泰的根基ri益深厚,拥护者越来越多!”
林纯鸿越想越高兴,吩咐张杰夫道:“有空安排一下,黄渤我要面见,这样的商人,我们一定要支持!”
“对了,还有,黄渤开设了毛纺工坊?嘿嘿,以后经营草原,还有大用!”
……
林纯鸿毫不掩饰对黄渤的欣赏,更是考虑长远,一直想到了草原之策。
第二百三十四章 婆媳之间
且说张凤仪感觉到事态严重,顾不得营内之事,立即回到石柱,求见秦良玉。
秦良玉见张凤仪火急火燎地从万县赶回来,大惊,问道:“难道万县有变故?”
张凤仪拜服于地,道:“娘,万县能有什么变故?邦泰仅仅在山对面置兵五百,绝无进取之意。”
秦良玉道:“是这个理,朝廷在万县驻扎重兵,本不为打仗,只是为了jing告林纯鸿,不可生出谋逆之心!哎……朝廷内忧外患,实在没有jing力处理荆州一事,方才容忍林纯鸿!”
张凤仪狠下心来,道:“娘……”
她刚准备继续说下去,但一想到“风刀霜剑严相逼”,心里不免生出退缩之意,一下子顿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秦良玉大感奇怪,道:“你风风火火地回到石柱,定有要事,说吧……”
张凤仪咬了咬牙,道:“娘,儿媳想问问,如果世间没有林纯鸿,如今湖广该是一幅什么境况?”
秦良玉一听到林纯鸿三字,脸se立即沉了下来,训斥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什么好想的!”
“娘!咱们万不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张凤仪豁出去了,又快又急地说道:“我听闻,三年前,石柱乡民下聘礼,连一百斤粮食都拿不出来,现在,一些乡民的聘礼都升到了二十头大肥猪的地步。娘,如果没有邦泰收购肥猪和兔毛,咱们石柱的乡民能过上这样的ri子么?”
“娘,当年林纯鸿率军在北方与贼寇浴血奋战,这就不谈了。就谈现在,周副将率领万余jing锐士卒,坐镇襄阳,可曾有一贼寇进入湖广么?要是没有林纯鸿,朝廷哪能有这片安稳之地?恐怕江汉、湘江附近皆受贼寇之荼毒,甚至川东一带,也难保平安!”
“后来,林纯鸿到了广东,仅仅三个月,就剿灭了为祸十几年的刘香,儿媳不知道,换做谁,才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
“再说,林纯鸿自去年末以来,向朝廷缴纳上百万两银子,又献铸币之法,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如果没有林纯鸿,朝廷的ri子能有现在这么好过么!”
……
秦良玉的脸se越来越难看,好不容易等到张凤仪停顿下来,冷冷地问道:“这就是你赶回石柱要说的话?”
张凤仪的心一直往下沉,满眼的珠泪不争气地滴落下来,泣道:“如此国之干城,娘为何就不肯睁眼看看呢……”
秦良玉缓缓说道:“正所谓坏心办了好事,心不正剑则邪!林纯鸿的剑虽然锋利异常,但砍向哪里非朝廷所能控,不套上枷锁,何以保证他的忠心?”
张凤仪一不做二不休,从地上爬起来,决然道:“娘!我在百里洲呆过一段时间,对邦泰有一定的了解。拿荆州府来说,邦泰管荆州府叫荆州部,荆州部以下,每县拥有三套机构,分别叫中书处、弓兵处、监察处,处理政事、军事和律法事宜。而且,邦泰在每个村都有管理人员,还有弓兵队长,管理非常严密。即使荆州的中书府、都督府和监察府被一网打尽,只要林纯鸿还在,一旦返回荆州,重建三府易如反掌!”
“更为可怕的是,邦泰大军在外,广东有一部,襄阳有一部,河南有一部,一旦回师,几乎无人能挡!”
“如此看来,即便攻占了荆州,又济得何事?”
秦良玉越听越怒,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喝问道:“你从何处得知秘密进兵荆州之事?”
张凤仪痛痛快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心里颇为畅快,张口答道:“相公为事不密,不难探听!”
秦良玉恨不得一脚踹向张凤仪,当即骂道:“放肆!他为事不密,你应该从旁查漏补缺,哪能在旁说三道四!”
张凤仪再次拜服在地,恳求道:“娘!万万不可让相公秘密进攻荆州!这将为石柱带来灭顶之灾,恐怕会让朝廷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娘,儿媳求您了!”
秦良玉手指张凤仪,怒道:“朝廷之命,岂容汝等置言!”
张凤仪大吃一惊,原来是朝廷!看来婆婆也是迫不得已,于是她倔强地说道:“娘!此乃乱命,万不可从!”
秦良玉再也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直将张凤仪踹翻在地,骂道:“乱臣贼子!与林纯鸿一路货se!”
话刚出口,秦良玉就后悔不已,对张凤仪不守妇道,打死她也不信。但是,她心急之下,口不择言,后果恐难意料。
果然,张凤仪放声大哭,“娘!儿媳不孝,恐不能继续侍奉娘左右,石柱我也呆不下去了,我想回山西……”(注:张凤仪娘家在山西沁水)
张凤仪哭得梨花带雨,让秦良玉不免心软,弯腰试图扶起张凤仪,哪想到张凤仪并不起身,哭道:“娘,儿媳只想求求您,临走之前,让我看看年儿和轩儿……”
秦良玉正待挽留,突然马祥麟从门外走进来,脸se非常难看。原来马祥麟见事情泄露,心疑张凤仪走漏了消息,正准备向秦良玉汇报此事。
他看见秦良玉和张凤仪状态亲密,用非常厌恶的眼神盯着张凤仪,骂道:“贱人!看上了小白脸,不惜通风报信!下一步是不是准备私奔?到了此时,还准备欺瞒娘?”
秦良玉和张凤仪满脸愕然,不知马祥麟在胡说八道什么。
马祥麟恨恨地转过头去,对秦良玉说道:“这个贱人走漏了消息,致使邦泰提前发现,恐不能成行!”
随即,马祥麟详细叙述了黄渤犒军一事。
张凤仪被冤枉,心里如同刀割一般,但除了声嘶力竭地叫喊“我没有……我没有”外,拿不出任何证据。
秦良玉先入为主,对马祥麟的话信了七八分,看向张凤仪的眼神逐渐变得严厉。
最后,秦良玉恨声道:“娘始终不信私情一事,今ri看来,知人知面不知心!毫无廉耻,为了私情居然泄露军机!你走吧,马家不敢再留你了,祥麟会给你休书的!”
张凤仪止住了抽泣,抹掉眼泪,向秦良玉拜了三拜,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对旁边的马祥麟看都未看一眼。
马祥麟怒火中烧,被休的女子哪有如此嚣张的?
马祥麟挡住张凤仪的去路,yin声道:“这么急着去找小白脸?”
张凤仪yin郁着双眼,盯着马祥麟,冷冷道:“让开!”
马祥麟见张凤仪的眼神yin冷无比,有点发憷,“你想干什么?”
张凤仪见马祥麟无让路之意,厉声道:“我去杀了林纯鸿!用他的人头证明我的清白!”
说完,一把推开马祥麟,冲出了马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秦良玉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在地,幸好马祥麟反应快,扶住了秦良玉。
“娘!这个贱人走就走了吧,咱们马家就算没了这号人!”马祥麟愤懑于胸,嘴里自然有点不干不净。
秦良玉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哎……看来我是老了,一时被气糊涂了,小凤这孩子,哪能做此等无耻之事!”
马祥麟大急,连忙叫道:“娘!她……”
秦良玉甩脱马祥麟的双手,道:“她十六岁就嫁到马家,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其父乃朝廷忠烈,其兄为朝廷立过大功,其母守‘夫人堡’,威震贼寇,这样人家里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做无廉耻之事!”
马祥麟沉默不语,心里却对秦良玉的话腹诽不已,她爹忠义能说明什么?历来教坊司里的忠臣之后还少么?
秦良玉见马祥麟眼神躲闪,情知他不服,继续说道:“你来之前,小凤力劝娘不可兴兵攻打荆州,所谈无不坦荡在理,这足以证明她内心无私情之念!”
说完,秦良玉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哎……小凤这孩子,自小坚韧,说到做到,娘真的担心她会做傻事!那林纯鸿周边侍卫环绕,小凤恐怕会有危险!”
马祥麟跺脚道:“娘!林纯鸿哪里舍得伤害这个贱人!”
秦良玉久久无语,最后,对马祥麟说道:“你退下吧,马上去万县,娘担心邦泰会在万县有所动作,一定要小心戒备!”
待马祥麟退下后,秦良玉唤来心腹,交待道:“你立即找到张凤仪,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