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能奇对李定国平日颇多照顾,也非常了解,情知他为了张献忠连性命也不放在眼里。当下为了不让李定国白白送了性命,不惜把张献忠的话搬出来劝解他。
李定国果然变色道:“三哥,义父的话我当然铭记在心里。你放心吧,我不会轻易赴死的。三哥,我看不如这样,你返回荆州军营中,就说我准备投降了,待荆州军松懈时,我们再一起冲破包围圈,去找义父。”
艾能奇摇头道:“不成的。林纯鸿岂是朝廷的那帮庸将可比?绝不会犯这等低级的错误。到了现在,你难道还不明白,为何你使出这么多的障眼之法,也未能逃过林纯鸿的双手,一头扎进了他的包围圈?林纯鸿早就算准了你的去路。”
“这……”
艾能奇并不知道李定国是恰巧钻进了覃虞的口袋里,还以为是林纯鸿早有算计。这话让李定国悚然而惊,愣在那里。
艾能奇怅然道:“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不想再管这些事,也不想再去杀人、流窜,我想到矿洞里挖五年矿赎罪,然后当一个什么牵挂都没有的百姓,了此残生!”
“三哥!”
“定国,记住义父的话,活着,才有翻本的本钱!我走了……后会无期……”
说完,艾能奇毅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定国大营。
身后,李定国的叫声兀自响起:“三哥……三哥……”
不出艾能奇所料,在他离开后,李定国到底无法背叛张献忠,痛痛快快投降。不过,艾能奇三番五次提到张献忠的话,显然起了作用。李定国纠结不已,想投降,觉得对不起有养育之恩的张献忠,不想投降,又觉得失去了翻本的本钱。
李定国在那里犹豫,荆州军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第二日,郑福林令宣武军推出五门霹雳炮,开始对李定国部进行炮击。
刹那间,开花弹在大营内凌空爆炸,弹片四处横飞,整个大营内立即变成了地狱,一具具完整的躯体变成了零件,鲜血流满了大营,惨呼声不绝于耳。整个战场上,四处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贼寇们惊惶不已,四处乱跑。李定国好不容易弹压住贼寇,令其出击,攻打霹雳炮所在的位置。贼寇的恐惧有了宣泄之处,纷纷不顾性命地往霹雳炮方向猛冲。
不过,荆州军密集的弩箭犹如下雨一般,顷刻间又将贼寇赶回了大营。
一刻钟后,炮击终于停止,荆州军中响起了雷鸣般的叫喊声:“投降免杀!投降免杀!”
贼寇们终于崩溃了,不顾身后递来的刀枪和飞射的弩箭,丢掉武器,玩命地往荆州军狂奔。
顷刻间,李定国的队伍十停去了六停,仅余七八百人马。而且这些剩下的贼寇无不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李定国。
就连旁边的贺九仪也忍不住劝道:“将军,降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这样下去,恐怕人都要跑光了!”
李定国紧咬着嘴唇,几乎把嘴唇咬破,最终,他狂吼道:“树白旗!我们投降!”
……
待李定国见到林纯鸿时,眉毛簇成了一团,勉勉强强地跪了下来,行礼道:“草民李定国见过都督!”
林纯鸿看着李定国,越看越喜,当然,李定国满脸的不甘心也未逃过他的眼睛。
“起来吧,不用多礼。”林纯鸿抬手示意李定国站起来,笑道:“小小年纪,居然害得我出动五万大军,后生可畏啊!”
这话算是说到了李定国心里,他从地上爬起来,铿锵道:“定国有此败,时也命也,定国心服口服!”
林纯鸿摇头道:“不,你并不服。你是不是想着先投降,然后再借机从荆州军中逃脱,再去找张献忠?”
李定国的打算被一语道破,刹那间目瞪口呆,惊疑不定地看着林纯鸿,琢磨着是不是趁机上前擒住林纯鸿,然后押为人质,借机逃离荆州军。
林纯鸿将李定国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冷笑道:“是不是想冲上来抓我?”
李定国差点就要崩溃,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心理想什么,林纯鸿全知道。
“不管你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我都不管。按理说,要是不愿意在荆州军中当一小卒,就得去挖矿五年,你选什么?”
林纯鸿一句紧似一句,李定国哪里反应得过来,愣在那里不说话。
林纯鸿也不理会他,对杨武、贺九仪和艾能奇说道:“不管你们想当小卒,还是想挖矿,都给我先到武备学堂学习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再谈其他!”
最后,林纯鸿指了指李定国,断然道:“你,也去吧,你就别想逃跑了,我至今还未听说过有人从武备学堂逃出来过。”
“唐文介,安排一下,明日送他们至宜都!”
“传令全军,明日拔营至方城,全军在方城休整……”
第三百八十五章 安庐巡抚
出于惯性思维,林纯鸿的心目中依然保留着大武汉的概念。因此,在荆州军口中,所谓的武昌府并不仅仅指武昌府下辖的九县一州,还包括汉阳府下辖的汉阳县和汉川县。
跟着林纯鸿的习惯,整个荆州集团也将武昌府和汉阳府合二为一,统称为武昌府。
占据武昌府,不仅尽享长江、汉江之利,而且将大冶县纳入旗下,这对荆州集团蓬勃发展的采矿业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在史可法看来,田楚云在皖中的霹雳行动,算得上一顿乱拳,他既不知道林纯鸿为何派田楚云进攻革左五营,也不知道在贼寇已经钻入大别山的情况下,田楚云为何躺在舒县睡大觉,更不知道田楚云会在皖中呆到什么时候。
史可法比谁都想驱逐田楚云。从理念上说,荆州方面从不砥砺品行,什么歪瓜裂枣都人尽其用,离儒家正道越来越远,这让史可法从心底里反感。从感情来说,荆州方面不仅痛骂过他归属的团体,而且连他的恩师左光斗都在被骂之列,他当然对荆州痛恨万分。从利益上说,当初温体仁与林纯鸿狼狈为奸,差点让钱谦益和瞿式耜斩首弃市,东林党自那以后,一蹶不振,大部分拥泵者的升迁受到影响,可以说,东林党与荆州方面有不同戴天之仇。
于情于理,史可法都不会任由田楚云在皖中嚣张,更何况,他对林纯鸿的水师在长江上耀武扬威痛恨万分,恨不得马上用炮将这些讨厌的蜈蚣轰个七零八落。
不过,史可法想是这么想,却无实力做到这一步。他手头直接控制的兵力不过五千,而且兵甲不备,老弱病残众多,如何与武装到牙齿的田楚云争锋?
直到有一天,瞿式耜来到了安庆。
“宪之老弟安卧安庆,难道坐等贼寇自灭?”
一番寒暄之后,瞿式耜丝毫不给史可法脸面,直斥其不作为。史可法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半天,方说道:“起田兄说笑了,贼寇原本盘踞在庐州一线,荆州军突然自枞阳登陆后,连遭打击,目前业已进入大别山中,至今已有半月。”
瞿式耜冷笑道:“荆州军是奉了兵部的命令,还是奉了六省总督熊文灿的命令?无令而擅自动兵,与贼寇何异?”
瞿式耜步步紧逼,即便史可法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作色道:“按照起田兄的说法,当日左良玉瞬间由官兵变成贼寇,到底是谁蛊惑左良玉变成贼寇的?”
史可法在西安府任推官时,就曾组织过官兵讨贼,后来到了东南之后,更是面对面地与贼寇厮杀。在其戎马生涯中,深切地体会到炼成万余精锐有多难。因此,他对当初瞿式耜、钱谦益挑动左良玉擅自动兵非常不满,更是为将近万余精锐的覆灭感到痛心疾首。
因此,他对钱谦益和瞿式耜一点也不待见,只觉得东林之衰弱,这对师徒要负很大的责任。
这时,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将瞿式耜最为失败之事抖了出来。瞿式耜老脸挂不住,讪笑道:“左贼已灭,今日之贼,以林小三为甚!”
史可法反唇相讥道:“可法常闻,林小三即便为贼,也好过左贼为官兵。”
形势比人强,目前瞿式耜和钱谦益不过布衣,诸事还得依靠史可法这些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瞿式耜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屈辱感,继续说道:“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要对付田楚云的乱兵,并不一定伐兵,只需得到一人,足以令其自乱,甚至可能收其乱兵,为朝廷所用。”
史可法不屑地看了看瞿式耜,也不说话,心里却暗骂不止:以为读了几句兵法,就可以到处吹牛?幼稚!
瞿式耜苦着脸笑了笑,心里暗道:东林一脉凋零至斯,就连内部也取了纷争,难道是天要亡我东林?
他强忍着内心的失落,道:“不知宪之老弟是否还记得容美土司的田楚产?”
史可法面无表情,冷声道:“当然记得。田楚产尸骨早已成灰,不知起田兄有何计较?”
“当日林小三污田楚产谋反后,一举攻破两河庄,田楚产自杀身亡。天可怜见,未使忠良绝后,其子田玄历经千难万苦,终于从林小三的魔爪中逃脱。”
史可法猛然醒悟,问道:“起田兄难道想从田玄着手,招降田楚云、刘梦雄和田楚信等将?”
瞿式耜点头道:“正有此意。”
史可法惊疑不定,继续问道:“起田兄已经找到了田玄?他现在在何处?”
“事关忠良之安危,还请宪之老弟恕罪,式耜不敢随意透露!”
瞿式耜卖了个关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史可法大喜,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屋内不停地走来走去。边走边道:“如此甚妙,林小三对容美降将丝毫不设防,听任其率兵在外,十有**要自食其果。”
“只是……”史可法在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后,头脑恢复了冷静,道:“田楚云、田楚信和刘梦雄三人出身土司,忠义之念本就淡薄,况且,他们在林小三处身居高位,林小三对他们也是信之不疑,仅仅靠田玄,说服他们投降的可能性并不大。”
瞿式耜冷笑道:“式耜自然知道可能性不大,要是没有万全之策,式耜哪里敢来拜访巡抚大人?”
瞿式耜的话说得怨气十足,让史可法羞愧不已。史可法躬身拜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起田兄恕罪。我东林一脉,颓势日显,朝廷内外,妖孽横行,正需要我等精诚团结,共赴时艰。”
瞿式耜冷哼了一声,摆足了派头,慢悠悠地说道:“田楚云三人能为朝廷效死,当然最好。如果三人执迷不悟,只需……”
瞿式耜将嘴凑近史可法的耳边,低声说道:“只需……如窦石温辈,皆是棋盘一子……宪之老弟以为如何?”
史可法越听越喜,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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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观营
田楚云率领三军人马,安卧于舒县,非常惬意。
据探马汇报,马守应、贺一龙、刘希尧和贺锦率领十万余贼寇业已抵达湖广境内,进攻英山县或者罗田县,就是这几天的事。
田楚云还知道,英山、罗田两县对近在眼前的贼寇茫然不知,陷落几乎是必然的事。
一切都按照田楚云的计划发展着,让田楚云心情非常不错,他甚至还有闲功夫与凌肃、田楚信等将切磋武艺。
“老回回跟爬似的,半个月还没爬出大别山。老子在舒县呆了半月,浑身跟锈逗了一般,来,咱们切磋一下?”
田楚云不怀好意地瞅着凌肃,让凌肃打了一个冷战。田楚云的手上功夫并不出众,只比凌肃略强,与刘梦雄在伯仲之间,因此,田楚云时常在凌肃身上找乐子。
凌肃眼睛斜向田楚信和窦石温,讪笑道:“大帅,属下还有点事,不如让小豆子和信鸽陪大帅练练手?”
田楚信和窦石温一听,满脸兴奋之色,双手扳着手指的关节,发出一连串噼啪的声音。
众将中,以田楚信和窦石温功夫最高。两人是个战斗狂,不仅时常互相切磋,而且还经常撺掇田楚云出手,然后将田楚云打得稀里哗啦,借此获得满足感。
田楚云看了看两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大声道:“老回回马上就要进攻英山和罗田了,大战在即,忍个三两天也无所谓!”
众将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让田楚云有点恼火,喝道:“叫儿郎们准备好,谁要是大战时出了疏忽,军法处置!”
正说着,忽然传令兵送来了林纯鸿的军令。此军令业已由密文转为了明文,田楚云摊开一看,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众将惊疑不定,还是窦石温胆大,问道:“大帅,都督让我们做什么?”
田楚云合上战报,递给了凌肃,道:“都看看,都督那里遇到麻烦了,白杆兵北上,虎大威南下,看来进入四川还是太难啊。”
“都督对东南有何吩咐?”
田楚云冷着脸,一字一句地吐出:“不计代价,占领武昌,即便与官兵发生冲突也在所不惜!”
田楚云知道,林纯鸿已经把占领武昌作为了近期的主要目标。这个转变,让田楚云的压力陡增。
不过这对众将而言,除了畅快以外,还是畅快,带着镣铐打仗的感觉太糟糕了,一点都不尽兴。
田楚云最终下了军令:“各军做好准备,两个时辰后出发,前往千人桥坐船!”
……
杭埠河从舒城县穿过,汇入巢湖,巢湖经裕溪河与长江想通。田楚云早就令长江水师在巢湖聚集了大量的船只,随时可以载运两万战兵在长江沿岸机动。
不到一天,两万荆州军从舒县撤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营盘。
当史可法带着百余亲兵,赶到舒县时,却发现人去营也空。史可法找附近乡老一问,方知田楚云拔营不过一天。
史可法跌足长叹:“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天,时也命也?”
待他得知荆州军从千人桥坐船离开后,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田楚云如果选择陆路,好歹还有踪迹可寻,可以方便地看出田楚云的目的。可是,一旦荆州军上了船,不仅速度快,而且兵不疲劳,更关键的是,根本无法预知荆州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