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守应有点恼火,训斥道:“拼!拼!整天就只知道拼!我们能活到现在,可不是拼出来的,是逃出来的!”
刘希尧、贺一龙和贺锦面面相觑,贺锦讪讪地笑了笑,道:“大哥,不带这么说的,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马守应哼了几声,冷笑道:“你们自己说说,哪次不是被官军撵着屁股跑?我只是说了个大实话而已,正因为是实话,才这么难听!想拼,也得看看怎么拼,我们攒这点本钱不容易,不要随意挥霍了,没了本钱,咱们一个个得步蔺养成的后尘,变成无头之鬼!”
贺锦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青一块,白一块的,不知道他们的大哥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丧气的话。
马守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认得几个字,曾读史书,没琢磨出别的什么东西,只知道,每朝每代,率先起兵者,无不身首异处,落个凄凉的下场,最终获利者,无不是命长者。秦末之时,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最终刘邦、项羽获利;东汉末,黄巾起兵,最终曹操、孙权获利……”
马守应历数历朝历代之农民起义,一直数到了明朝:“就拿太祖爷来说,当年也是棒胡、彭和尚、徐寿辉等人率先起义,太祖爷后来居上,反而延续了大明数百里的国祚。从现在来看,大明外有胡虏,内有我等作乱,再加上一个外饰忠义、内捞私利的林纯鸿,怎么看都是一副气数将尽的样子。”
贺锦还好,能听懂马守应的话,而贺一龙和刘希尧则如听天书一般,暗自腹诽,难道大哥不做贼寇了,要去做先生?火都烧到屁股了,还在这里瞎扯。
马守应道:“所以,现在就要比谁的命长。别的我也不多说,我只希望兄弟们能够摆脱官兵,好好地活下去。”
“大哥……”三人听出马守应有点交待后事的意思,不知马守应想干什么,齐齐变了脸色,忍不住叫道。
马守应摆了摆手,示意三人安静,接着说道:“和田楚云自然要拼一拼,但不能拿着老本去拼。这样会输得一干二净,没有了翻本的本钱。”
马守应转头盯着贺一龙,问道:“贺兄弟,你手头还有多少精锐?”
贺一龙老脸涨得通红,嗫嚅良久,方吐出了一个数字:“不到两千……”
马守应不以为意,又看向贺锦,问道:“贺锦兄弟呢?”
贺锦多多少少已经猜到了马守应的意思,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大哥,我手下还有八千多兄弟,跟随我多年,悍不畏死,我交给大哥,缠住田楚云的事就交给我吧!”
刘希尧和贺一龙愕然,不知贺锦怎么突然说出了这话。
倒是马守应面不改色,问道:“八千,是吧?我手头的精锐还有一万三千多,都交给你们吧!作为交换,你们得把其余的将士交给我,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足有六万多呢!”
说着,说着,马守应突然笑了起来,就如完成了一桩心愿一般,笑得非常开心。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刘希尧和贺一龙要是还不明白马守应的意思,那他们就是十足的猪头。
贺一龙情绪激动,跪了下来,吼道:“大哥,七万多人马,都叫给我吧,大哥你和刘兄弟、贺锦兄弟走,我一定缠住田楚云,不让荆州军越雷池一步!”
刘希尧也跪了下来,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在舒县逃跑后,手中已经没有一人,要是大哥能把七万多人马交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贺锦心如刀割,叫道:“大哥,请三思,我们几个,少谁也不能少大哥啊!”
马守应看着三人真情流露,心里也颇为感动,苦笑道:“兄弟们的情,我领了,拜三位兄弟所赐,底下的兄弟还认我这个大老粗,率领七万多人马,不算吃力,你们扪心自问,谁有本事带着这七万多人不出乱子?”
马守应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在座的四位,除了他,无一人有威望压服住所有流民。马守应的问题非常现实,让三人怔怔地看着马守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守应大手挥了挥,不容置疑地说道:“就这么定了,你们准备一下,把剩余的人手都交出来吧,要快,田楚云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的。”
“大哥……”狭窄的军帐内,久久回荡着三人痛苦的嚎叫声……
第三百九十四章 暗流涌动
一夜之间,形势大变。
“报……雄威军遭到贼寇攻击,贼寇约有两万之众,悍不惜死,我雄威军正竭力发动反击……”
“报……霹雳军遭到贼寇突然袭击……”
“报……神机军将发动袭击的贼寇驱赶至应河一带,请问大帅,是否全部歼灭……”
田楚云的中军帐中,人来人往,各军的战报迅速汇集至中军,让东南行营的参军们忙得脚不沾地。
参军们将所有的战报汇集在一起,然后作出了各色各样的分析,摆在了田楚云面前。
一份报告引起了田楚云的注意,这份报告综合各类情报,得出结论:各路贼寇战斗力平平,其精锐并未参战!
田楚云一掌将报告拍在了案台上,厉声喝道:“马上传令谢克东,给我把所有战场都盯死了,要是有贼寇脱离战场而不知,唯他是问!”
命令刚下达,传令兵还未出军帐,谢克东的身影就出现在军帐外。
谢克东还准备让侍卫通报,结果田楚云眼尖,早已看见了他,喝道:“滚进来吧,不用通报了。”
谢克东三步并作两步,滚到田楚云面前,大声报道:“贼寇分作两部,马守应率领一部,约七万余,正四面出击,攻击我军;刘希尧、贺锦和贺一龙率领另外一部,约有两万五千多人马,兵甲齐整,刀枪闪亮,疑为贼寇精锐,正在往黄陂方向迅速移动!”
田楚云心里一动,问道:“哦?往黄陂方向,那就是往西喽?杨世恩的箪兵在什么地方?”
“杨世恩在黄陂的祁家湾!”
田楚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这老回回还真舍得啊,别人是壮士断腕,他是壮士断头!还真是好气魄,佩服佩服!不过,这样一来,倒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笑完,田楚云对谢克东下令道:“马守应这里,你也别管了,你给把刘希尧三人给我盯牢了,要是他们从你眼前跑丢了,我饶不了你!”
“诺!”
田楚云心情甚好,面上带着笑容,思索片刻,接连下了几条军令:“传令雄威、霹雳、神机三军,与贼寇不要硬拼,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只需要咬紧贼寇即可。待武昌大局已定,再做计较。”
“传令长江水师,立即在武昌府附近集拢五千人马,随时准备进入武昌和汉阳!”
……
山南水北,称之为阳,汉阳,从字面上看,应该位于汉水之北。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汉阳位于汉水之南。
林纯鸿在前世时,就对此感到奇怪不已。后来,他了解到,这个时代根本还没有汉口一说,汉水两岸,均属于汉阳府。他百思不得其解,令人查了水文资料,方才知道,汉水本从龟山之南注入长江,在成化年间,汉水由于下游泥沙不断淤积,连续几年大发洪水,汉水方才改道,由龟山之北注入长江。
于是,汉阳被一分为二。由于北岸地势较高,河床比较稳定,聚集的人口越来越多,崇祯时,已经高达三万多,渐渐有了后世汉口“九省通衢”的模样。
现在,贼寇离汉阳府越来越近,湖广巡抚方孔炤忧心如焚,不仅派出了杨世恩的箪兵,还亲自前往汉阳府督战。李明臣也不干落在方孔炤的后面,尾随至汉水之北。
自李明臣从蕲州回到武昌后,就不停地在方孔炤面前呱噪,大谈贼寇之威胁。
“巡抚大人,皇上非常关注武昌府城内的铸币工坊,一月之内,五次询问咱家武昌的安危,咱家压力非常大啊。贼寇近在眼前,巡抚大人倒是拿出点动作来啊,否则,咱家如何向皇上交待?”
“李公公,此事不急,待贼寇到了长江边,再做计较。”方孔炤漫不经心地饮了口茶,随意敷衍了一句。崇祯朝以来,内廷的势力远远不及天启朝,太监们早就失去了往日的风光,方孔炤对李明臣爱理不理,也算是内外势力对比的真实写照。
“哦?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李明臣没有理会方孔炤的太极推手,说了一句废话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叠战报,一一念道:“三月十五日,贼寇大举袭击英山县城,幸亏谢克东日夜兼程,赶到英山,方才避免一场灾祸……”
“三月十六日,贼寇绕开英山县城,倾力出山,抵达方家咀……”
“三月十八日,贼寇继续西进,抵达关口庄,距离汉阳不过一百五十里……”
……
李明臣丝毫不管方孔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封封地念着。方孔炤烦不甚烦,贼寇离汉阳越来越近是不假,但是李明臣刻意避开了荆州军在贼寇背后驱赶的事实,其用意不问可知。
好不容易等李明臣念完战报,李明臣正待说话,忽然收到紧急战报:贼寇分为两部,一部兵力七八万,缠住田楚云大军;另一部将近三万人,在黄陂祁家湾与杨世恩大战!
李明臣脸色突变,急忙道:“巡抚大人,祁家湾离汉阳不过六十里,贼寇旦夕可至,请巡抚大人立即渡江,以躲贼寇兵锋!”
哪想到,方孔炤却如没事人一般,神定气闲地说道:“不还有杨世恩顶着吗?慌什么慌?”
李明臣心里大骂,直把方孔炤骂得狗血淋头:奶奶的,如此不上道,就休怪本公公不客气!
李明臣阴笑着,从袖中又掏出了一份抄录的奏章,递到方孔炤眼前,道:“巡抚大人,湖广巡按徐允肃写了一份弹章,凑巧与大人有关,咱家就凭记忆抄录了一份,还请大人过目。”
方孔炤接过一看,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将抄录的奏章撕成了碎片,一掌拍在桌子上,大骂道:“贼子敢尔!”
李明臣冷冷道:“贵公子方以智的品性,咱家是信得过的。虽频繁跑到枝江,应该与荆州没什么勾连。”
方孔炤盯着李明臣,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张彝宪、李明臣早就与林纯鸿勾结在一起,他如何不知?李明臣无非想借着弹劾的奏章,逼他就范而已。
方孔炤按捺住内心的怒火,冷笑道:“清者自清,徐允肃想上弹章就上吧。本官倒想看看,这事捅出来后,盖子到底还捂不捂得住!”
方孔炤的话音刚落,李明臣就后悔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自己老想着算计方孔炤,怎么就忘了这茬?这事真要捅开来,朱由检稍稍查证,就能看出他在后面捣鬼,顺带着,很可能连张彝宪也脱不了干系!
李明臣马上讪笑道:“巡抚大人说得是,咱家令人查证一番,好歹要阻止徐允肃胡说八道……”
第三百九十五章 多管齐下
且说方孔炤油盐不进,死也不肯向荆州方面低头,李明臣无奈之下,只好告辞而去。
刚出了大门,李明臣立即换了一副脸色,阴沉得可怕。
说不得了,只好让荆州出手了,他心里暗思着,叫来一个心腹,吩咐了几句,便从方孔炤下榻之处扬长而去。
李明臣离开后,方孔炤却烦躁不安,在屋里走来走去。
贼寇几乎已经在汉阳城底下活动,再加上居心叵测、推波助澜的荆州军,局势只会越来越坏。方孔炤要是不紧张,绝无可能。
方孔炤就任湖广巡抚以来,最恼火之事就是权力被林纯鸿侵占得七零八落,他要想在湖广办什么事,非得林纯鸿点头不可。这些都还罢了,毕竟朱由检还算实在,知道仅凭一巡抚,无法对抗荆州方面,只暗示他按时按量缴税,不让贼寇在境内肆虐,别的一概不问。
最让方孔炤担心的,就是他的儿子方以智。方以智早就与荆州方面来往密切,更是对枝江的行知书堂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开。四年之前,方孔炤强行将方以智招至京师,就是为了撇开勾连地方军阀的嫌疑。
不过,自他到武昌就任巡抚后,方以智也来到了武昌。即便方以智不去荆州,也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书生跑来与方以智论道。一来二去,方以智陷得越来越深,几乎无法自拔。
甚至,方以智还劝谏方孔炤,与其在巡抚任上担惊受怕,还不如直接在荆州效力得了。
儿子冒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直把方孔炤气得直咬牙,但又无可奈何。作为父亲,总不能将儿子关在屋里不见人。
方孔炤暗自琢磨,荆州方面越来越强势,将不可避免地将手伸到朝廷内部。现在荆州方面一时半会培养不出足以在朝廷居高位的人,那么,在体系之外寻找代言人,就成了最为便捷的选择。
而且,方孔炤还知道,荆州方面还暗中与山西的陈奇瑜接洽过,至于陈奇瑜同意了没,就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无论是张道涵,还是朱之瑜,都曾亲至武昌暗示他,荆州方面有意支持他回京师任职。这个暗示,曾让他怦然心动,一直犹豫至今。
方孔炤并不是读死书的书呆子,不仅为政上颇有一套,而且对《周易》研究颇深,还有《周易时论》、《全边纪略》等著作。作为一名进士,官居右监督御史、巡抚湖广,他对投靠武将出身的林纯鸿,有着本能的抗拒。
虽然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但并不介意与林纯鸿合作。毕竟林纯鸿将荆州、襄阳经营得花团锦簇,成绩都摆在那里,不容他忽视。而且,就任湖广巡抚两年来,他一直近距离观察荆州,对林纯鸿的实力认识相当深刻,有时甚至会想到:以林纯鸿的实力,即便公然造反,朝廷也压制不住。
而且,方孔炤清醒地认识到,林纯鸿想进入武昌和汉阳,即使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阻止。
到底是爽快将荆州军迎进城,还是竭力阻止?方孔炤拿不定主意……
第二日,方孔炤尚未起床,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吵闹之声。方孔炤大怒,正准备喝骂,突然从外面滚进来一个下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报道:“老爷,大事不好,数百人,包围了住所,说要请愿,我们挡都挡不住……”
方孔炤一听,心下狐疑,问道:“请什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