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纯鸿笑道:“本督以邦泰商号起家,谋取利润,对商家之苦,算是有切肤之痛。三位还请放心,无论荆州出台何策,都不会让你们没了钱赚!你们没有钱赚,荆州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本督也就只好跟着喝西北风了……哈哈……”
三人也跟着讪笑不止……
“……话说辽东这块地啊,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鸭飞到锅里,那可是真叫一个富啊……土地都是黑的,根本不需施肥……”
“女真鞑子占我辽东……杀我父母……夺我妻女……那一路,可是尸山血海、人畜无生……”
“杀尽鞑子、夺回辽东……”
……
大明以南,无论是报纸,还是街头的说书先生,突然将辽东视作了焦点,每日不厌其烦地宣传辽东之富饶、女真鞑子之凶恶。在大明,除了九边和京师附近,百姓们都没有切肤之痛,对鞑子之祸害一点也不了解,对荆州派兵至辽东征战颇有微词。林纯鸿痛感于此,指使政宣司发动了宣传攻势。
除了宣传辽东外,报纸上还冒出了一篇文章,将荆州之税率与其他地方的税收做了一番详尽的比较,发现荆州地区不仅农业税、地租远低于其他地方,就连商业税也比其他地方要低得多。
此文章一经抛出,就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赞成者有之,反对者有之。
报纸并不善罢甘休,找出一些商人现身说法,还印制了一批账单。铁的事实,不容反驳,让所有的荆州人无不意识到:税制调整的步伐,越来越近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借债风波(五)
荆州的官僚,出于面子和稳定考虑,绝不愿意提起借债一事。但是,当张思奎扯开了遮羞布,将荆州的财政状况公诸于世后,他们算是彻底地抛弃了这层遮羞布,开始畅言借债一事。在林纯鸿的强力推动下,荆州高层迅速达成一致,制定了详细的发行债券方案。
张道涵惟恐荆州出现骚乱以及借机闹事者,令李辉忠调集安防司人手,昼夜监视。这番布置,落在了空处,显然,百姓们并不关注荆州亏空了多少。
当星拱楼通过报纸公布了发行债券具体方略后,亏空多少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百姓们更为关心的是,在这场债券盛宴中,自己能分享多少好处。
“小柱子,帮爹算算,月利率六厘,购买一百个大圆的债券,三个月后能获利多少?”
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子咬着笔头,比划了片刻,回道:“爹,是一千五百三十文!”
“哦,如果放在钱庄,月利率是三厘四,三个月能获利多少?”
这个问题显然比刚才要难,小子默默地算了半天,方吐出一个数字:“八百六十七文。”
得益于强制教育,这些简单的计算题已经难不倒普通的百姓,毕竟,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小子上学。刚才的小柱子,显然还按照荆州官方规定的兑换率,将大圆与铜钱做了换算,应该属于学以致用的优等生。
然而,当小柱子他爹赶到钱庄后,才发现,排队的人数之多,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限量发行,先到先购,售完为止……”
小柱子他爹看着长龙,哀叹了一声:“等下次吧……”
……
在荆州,虽然安防司投入重兵打击各路暗探,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迅速将荆州的情况传至各处,速度之快,几乎赶得上荆州专门设立的军驿系统。
山西介休范府。
宽阔的院落内,深秋的太阳慷慨地将光和热洒向地面,让人倍感舒适。屋檐边上,范永斗眯着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光和热。
范永斗日渐苍老,头发胡子已经全白,每日除了过问一番外,将一并事务全部交给了范三拔。
院门口,一青年长身玉立,看着似乎睡着的范永斗,正犹豫着是否跨进院门,却听见院内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是宾儿?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所谓的宾儿,便是范永斗的孙子范毓宾。范三拔育五子,范毓宾排行老三。
范毓宾听闻后,脸上绽出了笑容,进入院内,口中说道:“爷爷的耳朵这么灵,孙儿都已经轻手轻脚了,还是被爷爷听到了!”
范永斗呵呵笑道:“就你嘴甜!说吧,是北边有大事,还是南边?”
范毓宾思维缜密,嗅觉灵敏,深得范永斗喜爱,被委于处理四方消息的重任。
“两边都有大事。”范毓宾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范永斗欲从躺椅上直起身来,范毓宾赶紧上前搀扶。范永斗咳嗽了一声,慢慢道:“先说南边的吧,林纯鸿又在折腾何事?”
范毓宾道:“据传回的消息,荆州今年亏空至少一千多万……”
“什么?慢着……”范永斗打断范毓宾的话,皱眉道:“有这么多?”
范毓宾道:“确实是这么多,几个渠道得到的消息都是这个数,应该可信。荆州今年大肆扩军,又连续在湖广、河南用兵,最近又运兵至皮岛作战,亏空这么多,也属寻常。”
范永斗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方才说道:“你接着往下说吧。”
“亏空这么多,林纯鸿倒是急了,正在向民间借债。另外,林纯鸿还准备在荆州、襄阳等地调整税制。说是调整,不过就是说得好听点而已,实质上是想加税。”
范永斗本来眯着的双眼,陡然睁大了几分,虽然眸子不再如以前那般有神,却也让范毓宾的心脏一顿猛跳。范永斗笑道:“有点意思。朝廷在加税,荆州也想加税,难道老百姓的手头抱着金山银山?”
范毓宾道:“加税一事,只是市井之间的传言罢了,还没见到动作。倒是借债,现在邦泰钱庄倒是弄得风风火火的。”
“风风火火?难道真有商家借钱给荆州?”
“爷爷,这个借债与官府通常的摊派有点不一样,林纯鸿想出的招,颇为精妙,让人如饮醇酒,回味无穷。”范毓宾毫不掩饰对林纯鸿的佩服,直言道。
范永斗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范毓宾,赞道:“很好,能看到别人的长处,也不枉费我教导你一番。你细细说说,让爷爷也饮一把醇酒。”
范毓宾道:“林纯鸿命令遍及荆州、江南、广东的钱庄发行债券,这债券如金票一般,各种防伪措施一应俱全,面向所有的老百姓发行。发行债券的数额并不高,荆州二十万圆,江南八十万,广东五十万,购买数额不限,先购者先得,售完为止。”
“债券的月利率为六厘,比存在钱庄的利率几乎翻了一倍,并且,债券兑换的期限是三个月。”
范永斗吃了一惊,陡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范毓宾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范永斗。范永斗拨开范毓宾的双手,道:“爷爷身体好着呢。林纯鸿啊,林纯鸿,洞彻人心,实乃不世出的人杰!”
范毓宾道:“孙儿也这么想。生意上的借债,无非讲究信用。林纯鸿将生意经用在治理地方上,确实让人佩服。第一次发行债券,数额不高,期限又短,所为的,无非就是建立老百姓对债券的信心。如果这次顺利兑现,下次再逐步提高额度,如此循环往复,这真是借债的不二良方啊!”
范永斗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范毓宾不敢打扰范永斗的思路,盯着范永斗的脚,一句话也不说。
良久,范永斗突然叹了口气,道:“宾儿,你想过没有,荆州第一次发行债券,数额只有一百五十万,期限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就已经到了年关,荆州拿什么去补一千多万的亏空?”
“这……这是林纯鸿该头疼的问题,我们不用为他担心吧?”
范永斗摇了摇头,道:“还有,林纯鸿为何在江南发行八十万,而在荆州境内只发行二十万呢?”
范毓宾迟疑道:“莫非是江南富裕,林纯鸿充分考虑了江南的经济实力?”
范永斗道:“背后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你想想,在荆州,除了一些矿山、炼钢和兵工作坊外,所有的工坊陆陆续续都卖掉了,收入主要源于税收,几乎相当于另外一个朝廷。在江南,林纯鸿虽然看起来热闹,但他所得的利润无不通过开设工坊、设立货栈和钱庄获得,与一般的商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林纯鸿真能沉得住气,一直在江南扮演一般商人的角色?”
范毓宾倒吸一口凉气,问道:“爷爷的意思是,林纯鸿想把江南变得如荆州一般,直接控在手心里?”
范永斗道:“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爷爷只是觉得,补亏空,应该与江南有莫大的关系,很可能还涉及江南的税收。不过,爷爷到底老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林纯鸿到底会采用什么办法!”
范毓宾冥思苦想,也没什么头绪,最终,他安慰范永斗道:“也许这些事压根就是巧合,林纯鸿他自己很可能就没这么想。”
范永斗苦笑道:“但愿如此吧。你刚才说,北边也有大事,到底是何事?”
范毓宾道:“前段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大明将亡之类的。皇上听闻后,大怒,令东厂、锦衣卫四处搜捕造谣之人。满清鞑子在北直隶的暗桩损失不少,据说索尼气得差点吐血。”
范永斗冷笑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亏索尼想得出来!”
范毓宾皱眉道:“爷爷,孙儿觉得此事有点蹊跷。按说,皇太极是个明白人,怎么会出这等昏招呢?难道皇太极被皮岛和济州岛气昏了头?”
“济州岛又是怎么回事?遥居海外,与鞑子有什么关系?”
范毓宾道:“济州岛被林纯鸿强行攻占后,朝鲜国王李倧万分不甘心,又不敢派战舰招惹周林佬,只好向鞑子求助。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朝鲜业已向鞑子纳贡称臣。”
说着说着,范毓宾忽然笑了起来,接着说道:“皇太极接到朝鲜求助的请求后,想出兵,找不到下手处,不想出兵,又丢了颜面,气恨交加之下,把朝鲜在盛京的质子唤来大骂一顿,以出心头的恶气。”
范永斗哈哈大笑,笑得极为畅快:“鞑子就是鞑子,果然野蛮得有趣。”
范毓宾道:“皇太极正在为济州岛闹心时,又得知偏远处的生女真遇袭,被神出鬼没的荆州军掳掠上千人口。如此三番五次之下,皇太极算是把林纯鸿恨到了骨子里!”
范永斗问道:“皇太极就忍下了这口气?难道没有后续动作?”
范毓宾将嘴凑近范永斗耳边,悄悄道:“孙儿以为,皇太极下令散布谣言,又似乎对林纯鸿的袭扰束手无策,所有这一切,无非是障眼术,皇太极近期,一定会有大动作。皇太极很可能会……”
范毓宾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就连范永斗也只是勉强听清。
待范毓宾说完,范永斗一下子变了脸色,坐在了躺椅之上……
第四百八十四章 唤醒
盛京筑城的历史,可追溯至西汉,当时被称为候城。到了唐朝时,改名为沈州,元代时,因沈州位于沈水(浑河)之北,称为沈阳路。到了明代,沈阳路改称为沈阳中卫。后来,努尔哈赤将都城从辽阳迁至沈阳,皇太极又于崇祯七年,将沈阳改称为盛京,至今已有三年多时间。汉人们仍然执着地将盛京称为沈阳。
努尔哈赤攻占沈阳之前,沈阳城并不大,城中仅有两条十字形大街,分别连接四个城门。后来,明军与女真人在沈阳爆发大战,除了北门外,其余城门均被毁。之后,皇太极继位后,开始着手对沈阳进行扩建,将城墙加厚、加高、加固;将明朝的四门改为八门,八旗军各守一门,城市通道由明时的十字街变为井字街,井字的正中央,便是满清鞑子的皇宫。
至此,沈阳城虽远不能与京师、南京和荆州相比,但总算有了点都城的气势。
沈阳东北角,有一家毫不起眼的酒楼,挑着一面旗,旗上大书三个字:闻香楼。这家酒楼规模虽小,来头可不小,据掌柜所言,大明第一任辽东指挥使闵建曾在此饮过酒。
每日,酒楼总能聚集一批呼酒买醉之人,多以汉人为主。旋即,什么唱小曲的,拉二胡的,接踵而来,非常热闹。下酒,总免不了花生米、肉类等食物,一帮酒鬼喝醉后,就会在这里大呼小叫:“小二,来一碟花生米……”
“小二,来半斤熟牛肉……”
酒保总是拉长了声调:“好……咧……半斤熟牛肉……”
当然,能吃得起半斤熟牛肉的,经济状况一定不错,没准是一名经常上战场的勇士。不过,即便能吃得起熟牛肉的汉人,地位也不见得有多高,无非就是跟随主子立了一些战功,劫掠了一些战利品而已。
酒楼内,总是吵吵嚷嚷的,行令声、小曲声、喝骂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算不上什么清静的好去处。这日,酒楼正喧闹着,一精壮汉子身着翻毛裘衣,从门口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随着这名汉子的进门,酒馆突然安静下来,众酒客偷偷地看了汉子一眼,又装着没看见,自顾自地喝酒。
只见这名汉子神色冷漠,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酒馆的东北角。酒保早被惊动,三两步跑到汉子身后,点头哈腰地搭讪道:“鲁爷,早留好了座位,您老请坐。”
说完,拿出一条抹布,将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汉子走到桌前,也不坐下,鹰隼似的双眼瞅了酒保一眼,冷冷道:“今日有新鲜獾子腿么?”
酒保被汉子阴冷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哆嗦,苦着脸道:“鲁爷,只有昨日送到酒楼的,您老看看……”
汉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挥手打断酒保的话,道:“昨日的就算了,待有了新鲜的再说!先来一壶酒,切一盘熟牛肉!”
酒保如同解脱了一般,拉长嗓子,吆喝道:“好咧……一壶酒……一盘熟牛肉……”
随着这名汉子的到来,正在吃酒的酒客们收敛了许多,不是喝着闷酒,就是小声地窃窃私语,仿佛稍微大点声,就会惹怒这名汉子一般。
酒楼的西北角,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不屑道:“狗奴才!仗着主子的势,拽什么拽!”
中年人对面,坐着一名孔武有力的青年人,显然从未见过那名冷傲的汉子,一边不停地观望,一边低声问道:“文先生,这人是